第五章 離心
無論黨人還是士人,在治理國家上自然遠比宦官要強,但靈帝當政期間,黨人受十常侍打壓,始終沒有參與到核心政權。如今靈帝駕崩,新帝即位,他們便想要趁機剷除宦官勢力,從而掌控朝政。
這本來沒什麼,但姬平卻意識到,士人急於誅殺十常侍,表明他們對皇權已經失去了信心,需要自己付諸武力了。
而何進與何后的上位,包括姬平這個天子的繼位,均得益於十常侍的扶助,之前在誅殺蹇碩一事上,十常侍又投靠了他。
況且殺了十常侍以後,他這個屠家子的外戚恐怕就是士人的下一步目標。
所以何進絕不想殺十常侍,只是為士人所迫,而何后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幫兄長頂住,極力反對剷除宦官。
在皇權爭鬥中,何后看得很明確,士人要權,但自古臣權強則君權弱,何后要維護皇權,就需要宦官這個爪牙來做抵沖。
「黨人志行高潔,一心為了漢室黎民,卻屢次遭到鎮壓,是天子之過也。」姬平眼神飄了飄,輕嘆一聲,不過心中卻不以為然。
他要試探一下荀攸的立場和對皇權的忠誠度,畢竟荀攸也是士人,他不得不留一份心思。
荀攸忙躬身道:「此皆宦官亂政所致,陛下才方繼位,豈敢言陛下之過。」
姬平撇了撇嘴,這老狐狸,等於什麼都沒說。又苦笑一聲:「天子有著至高無上的尊榮,自然也有些至高無上的責任,我是天子,宦官亂政,黨人蒙難,百姓受苦,又豈能說我無過。」
他這句話倒是越說越真,心中也多了幾分黯然。無論如何,自己如今是天子呢,在其位不謀其事,只想著逃跑,自己也算有史以來最無能、最荒唐、最不負責任的天子了吧。
「陛下!」荀攸驀然抬頭看著姬平,眼中閃爍著異彩,他沒想到,一向懦弱的新帝,居然能有如此想法。
「荀君,不知黨人、士人之心,依舊如從前否?」姬平突然問了一句。
如果黨人和士人還能心向朝廷,他也未必不能拼一拼,娘的,不就是一個董卓嗎,揍死狗的!
荀攸嘴動了動,默然不語,姬平卻已經知道了答案,暗嘆一聲。
果然,士人如今對皇權已經不是那麼尊崇了,或者說是至少有不少士人已然對漢室離心了。
這一點,經過昨夜十常侍下毒一事,他已經略有體會。十常侍之所以對自己下毒,也是因為士人逼迫太甚,士人急著藉助何進之手誅殺十常侍,卻全然沒有考慮何后和自己這個天子在宮內的安危。
他並沒有立場責怪那些士人的離心,天底下沒有絕對的忠心,桓靈二帝曾對他們進行過鎮壓,自然會有一報還一報。
只是他一顆心更加沉重,士人爭權奪利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自己,他懶得去理會,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想法,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圖書館管理員,他只想活下去,僅此而已。
士人離心,東漢沒希望了,至少自己這個皇帝是真的沒得混了,毫無疑問,趕緊跑路吧。
他心中逃跑的意念更加堅定,看荀攸沉默,也不為難他,轉移了話題:「宦官需要全部剷除麽?」
他需要了解士人如今的情形,更想知道荀攸的看法,如果沒記錯的話,歷史上,十常侍作亂,袁紹袁術攻入宮禁,將兩千多個宦官全部殺死,甚至一些沒鬍子的郎官也被誅殺。
士人的變化,似乎走上了另一個極端。
這次荀攸沒有沉默,而是低聲道:「宦官古今宜有,其權力本於天子,天子不親附,則宦官無所依靠,如今十常侍為禍,只誅除十常侍及其親信,並制令宦官從此不得干政即可,余者宦官卻不必盡除。」
姬平鬆了口氣,看來士人之中也有著思想的分化,應該還有很多士人是心向漢室的,至少眼前這荀攸還可以湊乎相信。
時間緊迫,他也不再啰嗦,緩緩開口道:「荀君如何看待河東董卓?」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將要死在誰的手中。
十常侍雖然危險,但猶有顧忌,只有董卓,那個來自西涼、肆無忌憚廢帝、殺何后、殺劉辯、焚燒洛陽、驅趕百萬百姓西遷的殘暴軍閥,那才是他宿命中的大敵!
荀攸一怔:「并州牧董卓駐兵河東,所領湟中義從和羌胡兵皆虎狼之師,先帝在時董卓便違詔拒交兵權,恐有不臣之心,但也不需多慮,京師雒陽為形勝之地,山河拱戴。中平元年,先帝曾詔令大將軍在洛陽四方置八關都尉,北據邙山,南望伊闕,東據虎牢,西控函谷,拱衛京師。」
「京師之外,有左將軍皇甫嵩率三萬精兵駐紮扶風郡,坐鎮三輔,又有武猛都尉丁原駐兵河內郡,如董卓有異動,陛下只需集中兵力緊守京師西北函谷關、小平津關和孟津關,同時詔令皇甫嵩、丁原兩路出兵,夾擊董卓後方和側翼。皇甫將軍堪稱當世第一名將,久經征伐,無往不利,輔之丁原,則董卓可定。」
姬平深吸了口氣,他沒想到被他視為大敵的董卓,在這個時候竟然如此容易搞定。
如此看來,禍源還在於大將軍何進召并州牧董卓入京。
他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如若大將軍召外兵入京誅殺十常侍,特別是召來這個董卓,我當如何?」
「大將軍召外兵入京?」荀攸第一次皺起了眉頭。
他掐著頜下鬍鬚搖頭道:「陛下恐是多慮了,十常侍對北軍的控制遠不如以前的王甫和曹節,如今大將軍掌控左右羽林、虎賁禁衛、北軍越騎、屯騎、步兵、長水、射聲五營,加上八園校尉、執金吾,足有萬數兵力,對付區區十常侍,又何須再召外兵入京?」
姬平苦笑著搖頭,是啊,他也想不通,何進到底是怎麼想的?
就在這時,荀攸身子突然一顫,他顯然是想到了什麼。
姬平一怔,正要發問,不知不覺二人已經到了廊道盡頭,迎面兩個小黃門走了過來。
荀攸忙低聲道:「大將軍誅殺十常侍在即,陛下須防十常侍反噬,要謹慎膳食,令黃門冗從僕射耿忠時刻侍衛左右。」
姬平點了點頭,看著荀攸快步離開,心情微微輕鬆了些。
雖然他心中還有不少疑問,但從最後的提醒來看,無論如何,荀攸這個士人對漢室還是忠心的,而且似乎也對自己這個天子有一定的認可,有他在外策應,或許會有轉機也不一定。
時近中午,雨漸漸停了,天空有了幾分亮堂,多了幾分溫暖。
唐婉的寢宮裡,姬平制止了宮女的通報,留耿忠在外,自己一個人輕輕走了進去。
眼前榻上躺著的少女不過十四五歲,青絲披散,肌膚如雪,神情溫婉恬靜,只是此刻面色有些蒼白。
這就是他目前唯一的妃子唐婉。
唐婉是潁川人,潁川名門處處,名士輩出,但唐婉卻不算出身名門,是何后在靈帝重病時為劉辯選的妃子,如今靈帝發喪不久,還沒有封后,只是個貴人。
原本的劉辯對唐婉並不是很親近,一來是源於對母親何后的抗拒之意,二來父親重病,隨後駕崩發喪,接著祖母董太後身死,劉辯心情抑鬱,沒時間去理會新納的妃子。
「陛下。」緊閉雙眼的少女在姬平的打量下,似乎感到了異樣,卷翹的睫毛動了動,睜開了一雙清澈的眼睛。
看到姬平,她眼裡閃過一絲歡喜和感動,又有些惶恐,似乎沒想到皇帝居然會親自來看她,慌忙就要坐起身子。
姬平忙安撫她躺下,下意識的拉起她有些冰涼的纖纖素手:「婉兒,這幾日有些事,也不知你病了,現在感覺怎樣?」
唐婉眼睛微紅,輕咽道:「妾身這點病沒什麼的,陛下是天子,哪能總顧念著妾身,要以天下為重。」
姬平看著感動的小姑娘,心中有了幾分憐惜,笑了笑:「天下固然為重,但妻子也一樣,如果連身邊的人都無法顧及,又怎能顧及整個天下?」
他雖然是第一次真正看到唐婉,但卻感到並不生分。
在劉辯最為悲痛的時候,母親謀划著對付董太后,只有唐婉和兩個侍女始終陪在他身邊,勸慰他,所以劉辯那顆心也在慢慢融化。
而姬平繼承了劉辯的記憶,自然也難以避免劉辯的感情。很多時候姬平都在想,自己究竟是姬平還是劉辯?劉辯的身體和記憶,加上姬平的思維和記憶,除去本質,或許劉辯更多一些。
二人說了會話,唐婉也沒那麼緊張了,坐起身輕柔的偎依在姬平懷裡。
少女淡淡的幽香,溫言軟語,吐氣如蘭,讓姬平身子有些僵硬,忍不住輕輕抱住她,又不禁心猿意馬。
他心中有些鄙棄自己,雖然自己如今也是十四歲的少年,但前世已經是二十好幾的人了,怎能對一個小姑娘有非分之想……雖然這是他的妻子,但怎麼也得養成了再說。
唐婉性子溫柔中帶著些爛漫,言語對他更是沒有絲毫隱瞞,姬平很快就對她了解了七七八八。
小姑娘獨自進宮不久,內心有些孤獨彷徨,放眼偌大宮廷六千多宮人,對她嫉妒的自然不少,而皇帝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或許唐婉對他還沒什麼愛意,這個小姑娘始終在嘗試著了解他,關心他。
唐婉入宮不久,性子雖然溫柔,但熟絡了便也沒那麼拘謹,讓姬平找到了後世那種自然相處的感覺,心中溫暖之餘,壓抑感也消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