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急轉直下
樊它廣頓首再拜:「千真萬確,某樊它廣深受君侯重恩無以為報,見君侯被人欺辱多年,決心豁出性命也要把實情稟明。」
在場的賓客立馬回過味,樊它廣這名字代表的意義非同一般,樊噲之孫前舞陽侯的牌子放在他郡也是響噹噹的人物,被舍人誣告的冤屈並不算太機密的事情,只不過天子盛怒下作出的決斷也不會輕易收回,只好苦了前舞陽侯一家在侯府里做屬吏。
京師里所有人都以為樊它廣遠徙沛縣,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返回關中的時候,他本人突然站在平陽侯府里為曹時申辯,口口聲聲稱呼平陽侯給予他大恩無以為報,聰明人稍稍一想就明白來龍去脈。
幾個老儒生撫掌讚歎道:「平陽侯仁厚孝順,頗有古之君子遺風,這樣的人作為君侯是百姓的福氣啊!」
「平陽侯仁人也!人皆畏難,而獨平陽侯施手義助,此乃千古佳話也,當傳頌之!」
「當傳頌之,漢興以來論功莫出平陽侯其右,文景以來論仁莫過於平陽侯其右!」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反正阿諛之詞又不要錢,書生們搖頭晃腦的高聲稱讚,肉麻到連僕役們都捂著嘴偷笑,大概平生沒見過如此不要麵皮的人。
曹時不斷作揖謙虛禮讓,書生們對他的讚揚就更家熱烈,此時此刻宴請書生們的好處立刻顯現出來,這幫掌握輿論的文化人誇讚一句頂得上太守說十句,太守申屠公誇他仁厚做不得數,只有他們也誇讚才算真正的認可平陽侯的仁厚。
咳!
申屠公抹掉鬍鬚上的油漬,提醒書生們的阿諛之詞應當適可而止:「既然是舞陽侯親自相說,想必此時一定是真的,侯府除了鐵器損失慘重以外,還有什麼損失?」
樊它廣聽出其意,作出義憤填膺的模樣:「二位馬足下明鑒,魯不害者齊國舊人,縱橫家魯連子之苗裔也!秦滅齊國后奉魯連子之遺命披髮入山不事秦國,楚漢相爭時出山西往欲為漢王效命,渡河前落在魏王豹手中險些被捉為兵丁,藏人於匠戶家中學習鑄鐵之術,至今已傳三代六十餘載!魯不害為人忠厚,精通善鐵工之術,若死於大獄實在可惜!」
「啊!魯連子之苗裔?」主父偃機動的心臟差點蹦出來,魯仲連是每一位縱橫家所仰慕的英雄,駁倒田巴,三責孟嘗,義助田單攻狄邑,勸誘燕將棄聊城,勸阻魏王尊秦昭王為帝,最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傳奇人物。
聽到魯連子的名號,就連儒生們也忍不住動容,世人皆知道齊人好儒術,十個儒生里有五個來自齊地,只有齊人自己才知道先秦以前稷下學宮裡出了許多縱橫家,魯連子就是其中最傑出的代表人物。
賓客們停下腳步望向太守,期待父母官為平陽侯伸張正義,果不出人們的預料,申屠公勃然大怒:「魯連子為齊國先賢,其後裔怎可受到如此苛待!」
「侯府制器所用鐵料產自安邑,石炭來自深山,所制器物一筆一墨清清楚楚絕無私藏,侯國令長丁回屢次誣陷君侯有反意,此番捉拿魯不害強搜侯府器物是要對侯府下毒手,某雖被廢為一介庶民,心中卻始終懷著太公(樊噲)的遺志,不忍看君侯被小人戕害,決心拚死也要揭發丁回的罪行!」樊它廣對著丁回怒目相視,侯府上下的僕役們憤憤不平的盯著丁回,這下沒有人懷疑真偽了。
「難怪踏入侯府以來總覺得氣氛不太對,原來是這個丁回在搗鬼。」有些賓客理解僕役們有意無意的憤怒表情,自家君侯被小人栽贓誣陷,宴請賓客時還要面對小人在堂上大吃大喝,即使有涵養的人也難免露出憤怒之色。
主父偃忽然眼前一亮,急切地說道:「丁回為侯國令長,不思報達天子之恩,蠅營狗苟欺辱列侯,上對不起天子恩德,中對不起侯國令長的責任,下對不起侯國百姓的期待,這樣的人在鄉里會禍害四鄰,到縣中會欺負賢能的人,如果僥倖到郡里則會攻擊太守與都尉,假若列為九卿之一定然會變成李斯趙高那樣的奸臣。」
丁回面色發青紫,打死也想不到這幫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說話這麼狠毒,氣的他渾身發抖幾乎要昏過去。
年輕的儒生們可沒那麼好脾氣,指著丁回罵道:「看他尖嘴猴腮,口歪眼斜,定然不是好人,果然我沒有料錯。」
這已經從品性質疑上升到長相上的質疑,罵一個人壞就從他五官相貌開始,接著論述他的私德敗壞推導出他所過的每句話都是壞的,這也是儒生們的得益秘技之一。
批判漸漸的向更深層次進發,周陽由深切的感覺到事情鬧的太大,果斷轉過身向曹時頓首行禮:「吾有一事相告於君侯,前幾日某遇到丁回求見,言及君侯府內暗藏兵甲圖謀造反,還說君侯府中購買鐵料是為打造兵器勾結匈奴,某不信,丁回言之鑿鑿不得不信,因此某為赴酒宴攜帶郡國精兵四十五人,連同這丁回二十名差役前來侯府是為捉拿君侯。」
「捉拿君侯?」滿堂賓客嘩然著站起來,不敢相信赴宴的都尉要捉拿一位列侯,就連侯府的家吏與僕役們也不由的緊張起來。
申屠公作出憤怒之色:「都尉由,你如此輕率的舉動,竟不告本太守而擅發郡國兵,按律是要治罪的!」
「周陽由,你敢騙我,你不得好死!」丁回張牙舞爪的衝過來,被周陽由一腳踹飛兩三米跌落在大廳里生死不知。
周陽由指著如死豬般昏倒的丁回,咬牙切齒地痛罵:「就是此獠,信誓旦旦的哄騙我,言及君侯鑄兵造反還拿出搜羅的鐵器作為證據,在我府中就有鐵鍋數把,都是此獠偷偷所為,更可惡的是他竟敢用侯國里搜刮的黃金來賄賂我,那筆黃金正在府中暫扣,某本意是不管君侯謀反是真是假,回去都要嚴辦這個小人!現在真相已經大白於天下,此人貪圖侯府富貴於是誣陷平陽侯謀反,哄騙我出兵捉拿平陽侯,用公器以為私利,大逆無道其罪當誅!」
「其罪當誅!腰斬棄市!」書生們一齊發聲。
申屠公長身而立,面對群情激奮的賓客們,義正詞嚴地宣布:「丁回的罪行已經大白於天下,某就不必另行開堂會審,此人大逆無道罪當腰斬棄市,某決定把此獠押入郡府死牢,等候秋後問斬以儆效尤!」
曹時憐憫的看著丁回昏死在當場,暗嘆自己終究是要用手段殺人,丁回幾次三番來找茬作死,這次抄了侯府鐵匠作坊已經與他撕破臉,如果他不出手反制就一定會死,以周陽由的狠辣手段不會介意反手把平陽侯國吞沒。
無意間流露出的憐憫被有心的儒生看在眼裡,於是拉著同好讚歎道:「平陽侯的仁厚猶如三代的先賢,即使面對誣陷他的小人也心存憐憫,這樣寬廣的胸懷是天子與社稷的福氣啊!」
第二天中午,周陽由親自登門向曹時道歉,誠懇的言辭里充滿了後悔和懊惱,說自己誤信奸臣險些害了賢明的平陽侯,如果河東郡失去平陽侯這樣的賢人,作為都尉也會受到天下有識之士的恥笑。
不管周陽由是真情還是假意,曹時都報以和善的勸慰和理解,反正他又沒本事放倒天子喜愛的酷吏,到不如就此賣個好省卻惹上這位心胸狹窄的都尉,三言兩語冰釋前嫌又擺了場便席吃酒聊天,席間兩人關係好的像至交好友般。
申屠公的辦公效率極快,送走周陽由沒多久就把消息送到侯府,丁回被判秋後腰斬棄市,其族人里男丁剃光頭髮和鬍鬚作為羞辱,頸上套著鐵圈去邊地作為築城的刑徒,為了照顧不能到遍地服徭役的婦女,就安排她們在安邑做為舂米工贖罪。
關於丁回家產的處置,按照漢律家中所得財產一應罰沒,據說丁回得知要被腰斬的刑罰時嚇的屎尿齊出,散發的臭氣就連隔壁的死囚都受不住咒罵,更加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宣布死刑的當天夜晚,丁回在死牢里悄悄的自縊而死。
曹時沒有去細究丁回是如何在死牢里找到一根繩子,又如何在沒有房梁的死牢里自縊而死的,他的推測應該是安邑那邊太守與都尉達成協議,以弄死丁回製造畏罪自殺的場面來作為誣告案的結尾。
魯不害被釋放出來,被抄走的鐵器鐵鍋也全部物歸原主,這位鐵匠頭在侯國大獄里沒受多少罪,只是在那裡吃不好睡不好愁白不少頭髮,曹時這位勞苦功高家監的給予了一萬錢的撫恤,把他的年俸到一百五十石。
另一個功臣樊它廣也得到賞賜,關鍵時刻他挺身而出仗義直言,不畏都尉的強權而替平陽侯伸張正義,曹時賞賜他五萬錢,錦帛十匹,年俸也提半級為兩百石,府中的家吏沒有不敬服君侯決斷的。
周陽由又派人從丁回的財產里撥出三十萬錢作為侯府損失的補償,至於補償的明目根本就沒打算提,赤果果的拉攏之意擺在面前不容拒絕,他想也沒想就接下這筆補償款,丁回為侯國令長十餘年撈到不少財富,但是那些錢一部分要上繳給天子內庫的少府,剩下的則要被太守與都尉商議分潤掉,至於兩人分掉多少又有多少充公就不得而知了。
申屠公派人來平陽侯府詢問任命新的侯國令長的意見,擺明著要告訴曹時這份順水人情要送給侯府,當然他也不會真的這麼好心放過一塊肥肉,主要還是因為有丁回的前車之鑒在,這時候推薦任何人去平陽侯國都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把心腹送到平陽侯國,做的盡心儘力對申屠公沒有益處,做的三心二意說不定要引火燒身害到他自己,不如就此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拋給平陽侯做個人情買賣。
「待我多謝馬足下,侯國令長的人選我會儘快拿出來。」
曹時笑著款待太守府奴僕,賜予燒肉一斤,雞湯一缽,那僕役千恩萬謝的離開,臨走時口口聲聲稱呼平陽侯是河東最賢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