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潛意識中的生活
經歷著身體的巨變,此時的朱北辰潛意識中是清醒的。
他能聽得見周圍人的每一句話,甚至於能感受到房間內那股荒涼至極的無奈和眾人哀莫的悲傷。
也才會意識到終於是那麼一天,自己始終是在奮鬥著沒有停下腳步,與生活抗爭著,沒死在貧瘠中,卻死得莫名其妙。
四肢百骸都沉浸在劇痛中,那是一股股脈絡中的血液激烈沖刷骨髓的強烈痛感,他的表情因疼痛而猙獰。
熾烈的高溫一遍又一遍的洗刷著這個少年的軀殼,好幾次,他都想到了放棄,哪怕迷失意識,再也感受不到,也就不會再有這樣的痛楚。
慢慢的,他開始聽見自己骨頭撕裂的聲音,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癲狂的蠕動,衝擊著每一寸的肌膚。汗水也在不停地從身體各處的汗腺溢出。
……
房間內,工作人員都在緊張的觀察著朱北辰的每一個舉動。
融著同情感動,還是依舊在認真負責觀測記錄他的動作表情及儀器數據。以他們的經驗都可以看得出,這般的表情癥狀,他所忍受的也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類對於疼痛的承受極限。
「給他注射4號針劑吧,」這是韓清欣發出的命令。
這是一劑強效的致死針劑,能在1分鐘內無痛苦的結束一個人的生命。眾人也在愕然中齊齊看著她。
「這裡我負責,他活不了多久了,少讓他經歷些痛苦吧。」韓清欣以及這裡的眾人都清楚的知道,這個命令在這裡是違規的,很有可能事後會經歷軍事法庭的審判。
見眾人都還在愣著,她大吼了一句:「執行吧!」護士們都反映了過來,兩個手腳稍快的護士連忙起身出門去準備配藥去了。
朱北辰緊繃的心弦隨著這句命令的入耳,隨之顫抖了起來,我還活著,我在努力的活著,我終將會活著,你們不能這樣結束我的生命!
無論他怎麼樣吶喊,外面的人都不會聽到,他們都不會聽到了。想到這裡,朱北辰發自肺腑的旋起往昔的酸楚,自己的身體究竟是怎麼了?
他想起了依然在鄉間瘋瘋癲癲的爺爺,想起了那間老舊的屋子,最後想起了那猥瑣的老道士,想起了他的話。
生活陰霾,沒有感受這個世界最美好的陽光。
他想起了晴雯,那個有著特殊體香讓自己著迷的女人。
你們都是一場夢境么?
兩個護士也已經直直來到了朱北辰的冰池旁。手中緊緊的握著那枚針劑,以及注射消毒用的用具。
「我來,把針劑給我,」
韓清欣儼然恢復成那個往日里表情淡漠高傲的女軍官。
接過護士遞來的消毒用具,略微猶豫了下,很快的從水池中撈出朱北辰那瘦弱得十分纖細的手,動作熟練的在手背上找尋著靜脈,不消一會完成了一整套的消毒尋脈流程。
從另外一個護士手中接過那枚「4號針劑」。
就這樣,要結束這個男孩的生命了么,為什麼自己竟會這麼的捨不得,他真的太令人著迷了,因為他的堅毅,因為他自小那份堅毅的履歷。
一切的沉重都漸漸的消失了,朱北辰終於逐漸喪失了對外界的感觀,一切都停留在了韓清欣的『那句針劑給我』當中。
當世界中的一切都已經靜悄悄的停歇下來的時候,留給自己的也是永遠的沉寂。
當自我意識也即將消散的時候,那時候我還在么,朱北辰旋即自己苦笑了下。
一笑過後,彷彿連自我都在開始慢慢消散,意識也開始變得迷離起來,終於不痛了。
就這樣感覺自己的意識穿越一輪又一輪的光圈,前景總是迷離著看不清景物,遠處的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刺眼,到最後已經是眼前一片白。
兒時第一次被爺爺帶著來到父母的墳前,那是兩堆土壘起的墳頭,自己已經很早就淡忘了對父母的印象,只是遵從著爺爺的話,一遍遍地在土堆前叩首。
爺爺說,父母遠遊了,別淡忘他們的生養,記得這裡埋葬著你的親人。這是朱北辰第一次接觸死亡,那時候的他剛滿五歲。
已經開始隱約覺得,父母不會再回來了,而這就是死亡。
潛意識中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朱北辰彷彿經歷了很多,過往的十八年如同倒敘的膠片歷歷回播,也難去形容那一幅幅畫面。
在那一片耀眼的白光中,漫長的十八年一瞬穿越。強烈的白光湧入朱北辰的腦海,停歇的痛感再度從大腦深處傳來。
片片的白光化作纖細的光塵刺入大腦中,每一個腦細胞都好像在劇烈的顫抖游移,那是一種深入靈魂的刺痛,比之前的疼痛來得更為的迅猛劇烈,類似於細胞的佔據和替換。
那縷縷白光組成片,猶如高強度的輻射線衝擊著大腦,在不斷的殺死朱北辰的腦細胞,進而佔據這些細胞軀體,周而復始。
短短的十數秒間,這種替換進行了數億次。如果說,人類對於疼痛的忍耐達到一個極限值,身體會選擇性的做出反應,以昏厥的方式斷絕神經感官進行自我保護,使劇烈的痛感無法再傳輸至腦部。
但這種直接作用於腦細胞,同時直接在潛意識中進行的細胞屠殺,痛覺直達靈魂深處,他避無可避。
白光在數秒后,開始消散,朱北辰的潛意識中再次一片寧靜。
冰冷的房間中,透過牆角四周的音箱傳來了一股幽深的聲音。
冰冷的聲音直接喝止韓清欣的舉動。
她依舊剛毅的將針頭刺入了男孩的皮膚,那劑幽藍的藥劑透過針頭緩緩地鑽入了朱北辰的靜脈中。
他終於停止了掙扎,那因不可承受的劇痛而猙獰的面孔也隨著針劑循環全身的步伐漸漸恢復平靜,緊握的拳頭也逐漸平鋪開來。
白光消失了,如那一夜詭異的星光,都從自己的生命中匆匆而過。
沒有了熾熱,沒有了雪地中的嚴寒。隨著眼前昏黃的燈光,卻感到是那樣的溫馨暖和。
那座圓形的建築,看起來像古代的軍帳。燭光中,一身道袍打扮兩鬢斑白的男人位居主座,雖然上了年紀,也絲毫沒能掩飾男子的俊美,魁偉的體型,那股懾人的氣質有若實質。
主座旁是一位身著銀色鎧甲的中年將軍,兩人圍坐在帳前,低聲細語的似乎是在商討著軍情。朱北辰努力地去挨近他們,卻始終是徘徊在兩人頂端,兩人的存在就好比是無聲的啞劇,聽不清他們在說著些什麼,而他們也全然感覺不到,懸浮在頂端的朱北辰。
這也該又是一場夢吧,這段時間的迷離恍惚太多,朱北辰自己也分不清了,但面前的場景又是那麼的真實。
光幕一陣劇變,還是在那個大帳中,外面還是那片漆黑的夜色。
帳中那個道袍裝束的男人此刻躺在了病榻上,看上去一幅垂垂老矣的姿態,那泛著精光的眼神都在逐漸黯淡下去,唯獨那股久居高位以及儒雅性情養成的威嚴依舊,男人揮了揮手,圍聚的人群帶著憂傷的神色散去。
病榻前只留下了一個人,還是那位銀裝鎧甲的將軍。
這一幕應該是臨終的囑託了,卻是不知道,這位老人在跟這個將軍在交代著什麼,也許是自己歸去后國中的大事,也許是今後的對敵策略。
朱北辰只覺眼前這位老人異常的熟悉,就好比自己的親人,好比自己的爺爺。縱然是這位生前身居高位的老人,也會有離開的這麼一天。朱北辰也落淚了,他能感受得到這個軍帳中的哀默,能體會這個軍營中處處蔓延的哀情,恍如自己是這處古軍營中的一員。他也在落淚。
銀裝鎧甲的那位將軍依照老人的囑咐,從營帳的一角端出了一個雕飾精美的木盒。朱北辰陷在哀思中,總感覺自己錯過了一個很重要的畫面,到底是什麼自己也說不上來了。
木盒正在被開啟,就好像是在承接一件很神聖的物件,將軍的手有些顫抖,小心翼翼的撥動著木盒的機括。
木盒被開啟了,一件東西被從中拿了出來。那是一件全身透明的物件,從持物的手勢及那物件的形狀上看,那應該是一方古印,卻是全身透明的。
這方古印在折射著營帳中的光線,瑰麗異常。古印上方雕刻著九件雕塑,像是某種生物,身體如拉長的球狀,身後拖著一條近乎等長於身體的尾巴。
九是古代至極之數,朱北辰初一想類似這方珍貴的東西,加上至極之數,這應該是龍才對,但那形狀偏偏與龍相去甚遠。
那古印通透無雜,材質看上去就像是玻璃,但在這個不知名的年代,提煉這樣純度的玻璃,可能么?
朱北辰努力想看清那方印下的刻字,但無論怎麼努力,身體就是這樣被固定在空中,無法挪動分毫,他心中只有這麼一個毫無來由的念頭。
印上的刻字很重要,對自己很重要。
光幕再一次變換,他來到了帳外。先前的人群並未走遠,他們依舊圍攏在帳外,每個人都在沉默著,思慮著。遠處的一個士兵掏出了一件不知名的樂器,似在吹響這片軍營中的哀傷憂愁。朱北辰自然是聽不見這一曲輓詞的。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往昔演兵戈,今朝魂歸兮,」這一曲哀涼,縱然是無聲的曲詞,朱北辰卻也如聲聲在耳,哀思不絕,一如親人的離別,飽含著一股莫名的情緒。
軍帳中的老人在士兵以及銀裝將軍的攙扶下巍巍然走出來,縱是身軀老去,無形中的威嚴依舊籠罩著整個軍營。人群很快圍攏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勸慰著老人。
身著道袍的老人漠然的傲視著這片星空,朝向北方望去,那一臉的不甘,似在嘲弄,似在訕笑,那一副神色讓人好一陣憐憫。
恍惚的光幕如水鏡,眼前的風景再度變換。
浩浩蕩蕩的大軍齊整有序的退入山谷,那還是一片漆黑的夜,數萬人的哀默,靜靜地舉著數萬支火把在夜色中行軍,隊伍中遍舉著白色的旗幟。
朱北辰看到了老人的棺木,那是一副巨大厚重的棺材,由八個士兵抬著,緩緩地向著夜色中的山谷深處走去。
那個究竟是什麼人,他的離去好似牽動了數萬人的心,如崩裂的泰山。而這一切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黑暗再次襲來,漸而模糊了眼前的景緻。又是一片沉寂,伴隨著潛意識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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