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遇知音聊慰平生
柳永為蘇妹應該得到的幸福而不惜讚美之詞,因為他自身的不幸,而對蘇妹的幸福更有一種心靈的寄託,恨不能將蘇妹的幸福變為隨遂心愿的理想狀態,他的笑讓林泉覺得很純真,很可愛,同時還很天真。
林泉還算頗有些見地之人,他祝賀柳永由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純真,這便是新詞創作的不竭力量源泉,柳永也覺得此人不僅是同路之人,而且老實厚道,辦事認真,見識不凡,便發自內心地引以為知己。
柳永曾告訴林泉,蘇妹的確厚贈他非常豐厚的一筆銀兩,他想返回蘇州親自還給她,林泉聽聞如此打算,突然笑出聲來,反對道:「萬萬不可,如此一來,豈不是當面打人的臉,長嫂頗有孝順之心,孝敬師傅理所應當,不必如此!」
柳永心中的確不安,他退而求其次,希望林泉能代他將銀票歸還他長嫂,並代為感謝,此舉令林泉更加感到意外,他笑著道:「柳師傅,說你沒見過世面,爾卻是風靡天南地北的人物,可你就不怕我乃一騙子,為了行騙專門用盡心機跟你套近乎,拉關係,你將大額銀票給我,就不擔心我欺騙得手,消失得無影無蹤嗎?」
柳永不得不承認,他的確見個大世面,但日常生活方面這些千奇百怪的小世面他確實接觸太少,聽說也非常有限,他肯定了林泉一定是好人,誠實之人。
林泉的頭搖得撥浪鼓一般,笑得難以自持,指著柳永,半天說不出話來。
柳永覺得奇怪,說你是好人。誠實之人,竟然笑成這樣,爛泥似的。至於激動成這樣嗎?何況柳永我也不是道德評判的官員,具有官家的權威。
待林泉笑夠了。柳永問他笑從何來時,林泉告之曰:「這才是最高境界的騙術,具有如此能力的騙子才可以稱之為騙術至尊!」
柳永靠在床檔上,想了好一陣子,他終於想明白了,的確,林泉若是行騙之人,而眼下獲得如此信任。即便要求自己將所有的錢財拿給他,看樣子絕對不會有半點猶豫,這還不算高明嗎?
林泉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柳永輕輕地從床上下來,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生活真是豐富,人間的色彩真是奇妙無窮,形形色色的事情也夠出人意料的。他被好好地上了一課,他準備將這不及格的成績用新詞記錄下來,作為履行打賭承諾的第一個賭注。
這家旅店的確夠檔次。文房四寶齊全,柳永在書桌邊坐下,鋪好紙,調試筆墨,一揮而就,他正欣賞之時,林泉來到他的側面,也津津有味地拜讀著。
此乃一首《調嘯詞》,詞題乃「汗顏」。其詞曰:
「欺詐,欺詐。荒漠朵朵鮮花。東西南北天涯,親密摯愛有加。鬼話。鬼話,無知君子傻瓜。可怕,可怕,陌生熟絡牽挂。掏心掏肺物化,金山跟山任拿。恩大,恩大,黃毛胡茬省查。」
柳永正在得意之時,林泉道:「柳師傅不愧為新詞聖手,文化巨子,庄諧兼得,的確不易,風格多樣,令人敬佩!」
柳永也以之為知己,也想從他的口中聽到幾句中聽之言,便問道:「何以如是之說?」
林泉答道,我所了解的柳氏新詞,往往分為兩類:一類乃氣勢磅礴之詞,如在延州邊境所得的《和平歌》《南鄉子》和推行新經濟籃圖的《浣溪紗》系列,我在江州專門逗留數日,全看過,也能背將出來,尤其是邊境詞,氣勢令人難以忘懷,其鼓舞之力巨大。
林泉正要說下去時,柳永則曰,另一類乃吟風弄月嬌滴滴之詞,大有無病呻吟的味道,勉強褒獎的話,大致也只能算著才子佳人一類。
林泉不置可否,他道:「不過,喜歡后一類詞的不乏其人,如同人們細嘗美食,細品美酒,喜歡欣賞平靜湖面的微波一樣,也算一種逍遙洒脫的風格。」
柳永以為幸事,他興奮地詢問道:「想必你更偏好於第一種風格,對嗎?」
林泉想了一想道:「不可一概而論,只要社會所需,便有其存在的價值。」
「此話怎講!」柳永越來越喜歡眼前之人了,繼續探討下去的興緻很濃,他也沒有忘記應該充分調動對方的積極性,於是,他稱讚道,「難得,太難得了,原來小兄弟還是文藝評論的行家,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果然,林泉的興趣上來了,他開始了賣弄:「社會的紛繁複雜,世界的萬千繽紛,萬物之靈的多樣需求,決定了剛柔並濟的合理性,決定了陽剛與陰柔同時存在的價值。」
柳永滿心期待著,希望林泉能夠繼續說下去,豈料,林泉突然有一種班門弄斧的感覺襲上心頭,他的臉上掠過微微泛紅之色,說起話來也不再流利:「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妄言,妄言,一個沒喝過墨水之人,怎敢在大師面前胡言亂語!」
時已晚,林泉為了擺晚尷尬氣氛,他起身,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拍了拍肚子,提議道:「該去吃飯了,晚了,這種小地方就沒有可吃的了!」
柳永嘴上說著受教,也起身準備出去吃飯,柳永要求道:「晚飯我請,我們邊吃邊聊,這樣會比較有情趣一點。」
林泉請柳永走前面,自己在後面拉上房門,跟隨其後,剛進餐館之門,小二迎上來並詢問柳永有何要求之時,柳永便道:「不必多問,小二哥,店中名貴且有特色的菜先上四道,外加兩壇上好的酒。」
小二哥高興得很,如此乾脆大方的顧客並不常見,他跑得飛快,眨眼之間便提著銅茶壺,托著茶杯,笑盈盈地吼道:「客官有請,好茶送到!」
柳永對林泉甚為客氣,舉起手中茶杯,邀請道:「來,嘗嘗!」
林泉與柳永同品之時,兩人都說是好茶。
林泉檢討似地道:「大師不必介懷,鄙人胡說八道,就當耳旁風好了,當不得真!」
柳永卻覺得這樣開頭也不錯,他道:「不必過謙,說說汝對文學作品的社會價值的見解,柳某願意洗耳恭聽。」
盛情難卻,林泉道:「鄙見認為,三百六十行,有相應的行當,也有差異巨大的行當,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只要有需求,便能確定其社會價值。」
「對,說得太對了!」柳永正在為林泉斟酒,並舉杯道,「太有見地了,此乃神人也,真是少見,少見!來,感謝不吝賜教,敬你!」
林泉見旁聽之人不少,他隆重地介紹了柳永,一時間餐館里熱鬧非凡,大家要求柳永即席作詞,柳永推辭道:「酒話不必當真,不必當真!」
小二哥把菜端了上來,熱情地請柳永二人慢用,柳永舉箸邀請道:「閑話休說,填飽肚子要緊,吃,吃啊,來來來!」
殊不知,林泉的記憶力真好,在眾人的央求之下,慨然應允,代替柳大師吟誦一首詞,即才在旅店中完成的,眾人認真聽來,不時開懷大笑,末了,叫好之聲不斷,柳永提醒道:「兄弟,這可是我兌現汝之承諾的第一個賭注,你可想好了!」
他們兩個慢慢飲酒嘗菜,吃到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回旅店。回旅店途中,柳永問之曰,如此高深的理論,汝何以知之,得到的回答則是長嫂所授,亦柳大師之功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