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夢再驚心
我知道這又是在同樣的一個夢魘中了,依舊是那條幽深漆黑的長廊,猶如早已停業失修的地下鐵軌道或是過海隧道一般,長得看不到盡頭,四周是隆隆的聲響,像是海浪撞擊島礁,又像是巨雷在厚雲中翻滾那樣,包圍在整個四周,離得那麼近,卻又無法觸及。
人在夢境中時,也往往是可以明白這是夢的,只是即便如此,你也無法控制自己醒來,甚至無法控制你在夢中的一言一行,你只能在僅存的一點點意識里提示自己「這是夢!」,而這樣的提醒,也分不清到底是屬於夢中的情節之一,還是來自另一層清醒世界的外力干預。僅此而已。
就跟這麼多年來反覆出現的夢境一樣,我依舊在這條隧道里摸黑前行,說是隧道,其實又要比一般的隧道要寬,到底有多大無法形容,只是從腳步的回聲里,可以估計出大概來,四周相當空曠,也許是50米?100米?……
等等,今天的夢好像有點跟以往不同!是的,我停下腳步四下張望,當然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任何事物,哪怕將手掌放在面前都無法看到一根手指,我一直在夢裡無數次地罵自己,為什麼就不帶個手電筒或打火機什麼的呢,即便是個手機也行啊。當然,這其實是由不得自己的,所以每次的夢裡都照樣不會出現這些道具,我也明白。
到底是有哪些不同呢?我屏住呼吸極力去聽,轉動腦袋試圖將耳朵去貼近不同的方向,來仔細辨別這次和之前幾次的細微差別,我閉起眼睛(當然這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加快的心跳聲,好像馬上就要被我發現它了……
「啪!」一聲清脆的、書本砸在桌子上的巨響將我震醒。我抬起眼,看見冷冰冰正站在我對面,從朦朧的睡意中我,發現她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
「臧道禪!你才起床多久啊,現在才下午兩點而已,外面的人都在忙著幫你掙錢呢。你怎麼還有臉趴在桌上睡覺!?」
她叫「冷冰冰」,是父親在粵地清遠結識的一名老摯友的女兒,小我6歲。在她小學時母親去世,不久,她父親便出家做了道士,有一次出門雲遊時,順道來了申城,並將她送來我家寄養幾日,說是不久再來接她回去。
這一走之後,便看著她從一個小學生,到初中生、高中生、一直考入了科技大學網路工程系本科,然後便是去年本科畢業……她老爸卻再沒出現過。
好在我家經濟也算寬裕,所以她的一切吃穿學雜之類的開銷,都跟我和姐姐同等待遇,絲毫不差。我們三個孩子的零用錢一直也是同齡里屬於經濟條件優越的。那麼多年一起成長,她也成了我們家的一份子,我跟姐姐也都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寵著。
她大學畢業後去了家遊戲公司打了半年工,由於個性散漫受不了那種需要加班加點的制度,便辭職出來了,而我在網上開了一家佛珠店也正好發展地不錯,去年底在市區找了這個300多平米的複式門面房,她過來也是自家人,可以幫忙看店,管理一下日常經營。
「昨晚在ktv喝多了,沒睡好。」我起身揉了揉面孔,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我說你也是個奔三的人,怎麼成天還跟個沒玩夠的二流子一樣,一天到晚跟那些個半生不熟的混混瞎鬧,也沒見你談成過什麼大單子回來。也不趕緊去找個老婆,別老跟一群爺們兒鬼混到半夜,知道的是你在廣交朋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性取向與眾不同~」
「得得得,你也別說我說得那麼起勁,有本事你去幫我找個來……自己的男人都在天上飛呢,還好意思說我……」
她嘿嘿冷笑了一聲,單手撩開齊肩的直發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用一個非常欠揍的賤相湊到我面前說了句:「我不急,我可比你年輕多了~」
我剛要反駁她男人三十一枝花之類的話,這時樓下的阿姨打電話上來說午餐做好了,我讓她送到樓上,這個時間點吃午飯也已經成了我的習慣。
「冰冰,你今天買的什麼菜啊?」
「自己不會看啊!」她一副鬥嘴還沒過癮的樣子。我這妹妹別看長得嬌小玲瓏眉清目秀的,可天生卻是一副潑辣的個性,「刀子嘴豆腐心」,記得我第一次在哪本書上看到這個詞兒的時候,眼前跳出來的第一個形象就是她了。
打開蓋子,稀飯加四個菜,豆腐肉糜、毛豆冬瓜、白切豬肚、番茄炒蛋。
「就知道你昨晚灌多了,今天吃得清淡點,養養胃吧!」她一邊盤腿坐到了我對面的轉椅上看著我吃飯,一邊繼續說:「現在要買時令蔬菜是越來越不方便了,超市裡到處都是溫室種出來的,之前那個送菜的鄉下阿姨最近病了,她兒子又不肯送,害我今天一早跑了好遠的路才找到這些新鮮貨,憑我的慧眼靈鼻鑒定,應該不是農藥催生的。」
「恩,憑我的金口玉舌,一吃就知道是當季的菜。」我夾了一筷子菜,邊吃邊回道。
「切……」
我們家有個奇怪的規定,所有的蔬菜水果必須是要買當季時令,並且不能是農藥化肥催生,一定是要在泥地里栽種,大糞灌溉,並且不能用暖棚保護,至於雞鴨魚肉之類的,也需要是自然餵養,不能是激素催生。到底是什麼道理我也不清楚,總之從記事開始,這便是家裡的規定,這在以前還比較好辦,可是如今這樣的東西越來越難買,就連上飯店吃飯都成了一個難題,由於常年養成的習慣,身體已經對非自然成長的食物有了抗性,但凡吃到了不該吃的,便往往要拉好一通肚子,冷冰冰自製的腹瀉藥已經成了我的貼身必備品。
說起這個,冷冰冰是中醫世家,雖然**歲就被送來了我家,可好像天賦異稟一般,那麼小的年紀開始就喜歡鑽進我家書房看各種醫書,她老爸臨走時也留下了好一大堆,全被她陸續看完了。別人家的小女生,卧室里堆滿的是長毛絨玩具和芭比娃娃,而她呢,從小就在房間里堆滿了瓶瓶罐罐,裝著各種五顏六色的花花草草以及小昆蟲之類的。沒事就把自己關在小屋子裡搗啊煮啊的,弄得滿屋子的藥味兒。
我記得自己讀大學時有一次骨折回家休假,那一個月里我幾乎沒上過醫院,她那時才讀初三,每天上學前幫我熬藥,放學時又總是不知從哪裡買來七七八八一堆中藥,做成各種方子后幫我換藥,老媽還擔心她會不會搞錯,老爸一句「放心吧,就她現在的本事,比上三級甲等的醫院還要靠得住。」托她的福,全家人最近十幾年都沒上過醫院看過病。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沒有讀醫科大學,卻去讀了計算機專業這種匪夷所思的問題答案了,因為中醫大學的課程她在初中前就已經滾瓜爛熟,並且醫術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完全沒有理由再去學校重複學習,何況大學教授的水平也未必比她強。
放下碗筷,冰冰幫我收拾殘局,我從桌上拿起半包中南海,抽出一支點上,緩步走到陽台上。
我這個門面房有兩層,一樓朝南沿馬路的那面是一個賣佛珠、護身符之類的門面,後面一半便是這些首飾的手工加工區以及廚房廁所。樓上這一部分,有三個小間,兩間朝北的屋子,一間是我帶洗手間的禪修室(偶爾也會在這裡過夜),另一間是供有神像的倉庫,專門放一些貴重的珠寶原料和保險箱之類。朝南那間就是我的工作室兼貴賓接待區了。
陽台就在朝南這間的外面,站在陽台上可以看到樓下門面前的這條馬路,這塊區域是最近剛開發出來的石庫門弄堂翻新的商業區,雖說是市區,但也算隱藏在繁華背後的冷門角落了,所以房租還勉強可以承受,趁新興地段價格不高時軟磨硬泡地跟房東簽了10年合約。
臨街的門店都是一些比較有小資情調的服裝店、美甲店、花店和咖啡圖書館之類,馬路挺窄,最多也就能同時容納兩輛小汽車並排而過吧。平時來這裡的人,大多是些小白領、文藝青年,因為附近就有幾棟商務樓、一個創意園區和幾個高檔住宅區,所以也有不少的外國人。
煙已抽了半支,下午的街道人不算多,稀稀拉拉地有計程車經過,偶有幾個牽著寵物狗走動的附近居民,我擺弄著陽台上的一盆薄荷,摘下一片揉碎後放在鼻尖上,一股清涼慢慢順著呼吸沁入心脾,將倦意徹底驅散,我開始繼續回憶著之前的夢境。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這個夢已經跟隨了我至少有3年,幾乎每個月都會像電費賬單一樣不定期地造訪一次。我已經對它太熟悉不過,為何今天卻覺得如此詭異?
好好再回想一下,一樣的地點,一樣的黑暗,一樣的沒有盡頭的空曠長廊,一樣的腳步聲,聽得見的心跳……等等,心跳聲!……我恍然大悟,對了,是心跳,不止我一個人的心跳聲!那麼,就是說,有一個之前從沒出現過的人,來到了我的夢裡?ta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