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歃血挽彌魂
三人顯然被眼前一幕驚得不知所措,我走到最近的三名戰士前面,探手試了試鼻息,還有些呼吸,順手又探了一下鐵蛋和小劉的,居然也還都有鼻息。
「都還活著呢!」我向金髮財和李佑吾叫道。
「這幾個也都活著。」李佑吾已經將阿紫阿虎阿豹都探了一遍鼻息。
金髮財走到王連長身邊,蹲下來扶著他的肩膀,生怕他也會突然昏厥過去,而那王連長雖然還未倒下,兩隻眼睛卻失去了之前的那股銳氣,顯然已被一波一波的變故,打擊得失去了意志一般,只是獃獃地看著我們,卻沒說一句話。
我和李佑吾湊到了金髮財和王連長那邊蹲下。
「我想,他們可能也是中毒了,如果說這潭水是有毒的,那這瀑布飛濺起來的那麼多水霧,之前我們一路滑行下來就已經吸進了不少,在這站了那麼久,即便沒有下水,也多少是會吸進口鼻中的。」我說道:「體質好的可以撐久點,體質弱的,喏,從他們倒下的順序就知道。」
看金髮財點頭表示同意,我便問他:「哎,你是怎麼看出來這水裡有毒的?」
金髮財擼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前些年,我家老爺子在我們那疙瘩有個養魚基地,有一年裡,那魚塘的水,莫名其妙地就發綠髮烏,老爺子之前只當是雨後河裡泛淤泥,可後來不對了,成批成批的魚都翻肚子漂起來了,這才報了警。」
金髮財看了一眼那潭水,繼續說道:「後來發現,咱魚塘附近新造了個煉銅廠,隔三差五的就把那廢水,趁半夜偷偷地用卡車運到魚塘邊上傾倒,後來檢測報告出來,這魚塘里的水,含了大量的重金屬,當時那水就跟這潭子里一個色兒的。後來算是賠償了我們點錢,也就私了了,告他們也沒用,國企嘛,能有點賠償就不錯了。」
我記得冰冰之前也說過,銅元素過量的水是泛綠的,看來是沒有錯了:「難道這深潭底下是通著個大銅礦?」我看了看李佑吾。
「應該沒那麼簡單!」他輕輕說道:「我覺得……」
「嗷嗷~~」李佑吾的話音未落,我們頭頂上響起一陣躁動,抬頭一看,是烏瑪那隻金冠孔雀在小樹上撲騰著翅膀,仰頭呼喚著。另外幾隻孔雀隨著它的嘶鳴,一起飛了起來,向遠處那群停在崖岩邊上的孔雀群飛去,由於它們的動靜太大,震落了幾根枯樹枝,噼噼啪啪掉在我們腳邊。
「這幫小畜生,八成看到我們完了,就撇下我們不管了?」金髮財白了它們一眼,繼續說道:「小李子,你說什麼沒那麼簡單?我之前看那潭水顏色又綠又深,裡面別說一條活魚,就連水面上連只小蟲子都沒有,就想,這水一定是有毒的。」
李佑吾沉思了幾秒,也沒回話,只見他站起身,撿了幾根落下的枯枝,用工兵鏟削下幾條薄片,隨後走到了潭邊,回頭說了句:「你們看。」
隨後,手一揚,一把木片紛紛揚揚地撒了出去,輕輕地落在了水面上。
大概也就一秒鐘的時間,所有的木片,全部都沉了下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我心中一緊,這水……這水怎麼會浮不起那麼輕薄的木片,這完全不科學啊!
金髮財也是吃了一驚地喊道:「唉呀媽呀,這是怎麼回事?木片子都沉下去了,這……這……咱們那魚塘至少魚死了還會翻白肚子漂起來呢。」
李佑吾蹲下身子,噏動了幾下鼻翼:「這水裡可能有個暗漩,或者其他有什麼吸力的東西在。」
三個人正陷入沉思,突然王連長自言自語地說道:「不行,不管他們死了活了,我都要找到他們,我要下水去,我就算死了,也要下去看看到底下面是個什麼東西!」
說完就踉踉蹌蹌地想支起身體來,被金髮財又一把按回了地上:「哥們兒想死也別急呀,這幾個不都還活著嗎,一會說不定就醒了,你這要下去了,可不又在添亂嘛。」
李佑吾眼神微微瞄了一眼王連長,並沒說什麼。這微微的一個眼神,正好被我看到,我心頭不禁一寒,這眼神里竟然有種淡淡地殺氣,就像當初他在小白樓里,用針抵著金髮財的脖子時那般。
我正極力整理著自己的思緒,突然頭頂又傳來一陣嗷嗷地聲音,只見崖岩那頭又飛來幾隻孔雀,烏瑪在枝頭仰頭迎叫著,不一會,它們紛紛落到了石頭上,站在了我們跟前。
只見它們原地撲騰了幾下翅膀,烏瑪先走到了阿紫邊上,圍著她轉了兩圈,時不時停下又低頭歪著腦袋看一會她的臉。隨後又轉身向著其他孔雀鳴叫了幾聲,只見石頭上那六七隻孔雀全都一步步圍了過去。
「糟了,它們難道要吃人?」金髮財一聲疾呼,準備拔槍,被李佑吾一把按住。
「等等,它們又不是禿鷲,就算要吃,也不至於先吃自己的主人。」李佑吾放下按著金髮財胳膊的手,對我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低附下身子靜靜地觀察著雀群。
我被這些孔雀的行為也弄得不知所以,只見它們慢慢將阿紫圍在中間,隔著一段距離。其中有一隻孔雀是之前沒有看到的,大概是它們剛剛從崖岩上帶過來的。它的毛色呈現灰色,步伐也略有老態卻很穩健,在一群鮮綠光亮羽毛的年輕孔雀堆里,特別顯得與眾不同又德高望重。
我們幾個伏低了身體,從它們的間隙里觀察阿紫的情況,一旦發生危險也好及時出手。
只見那隻灰孔雀一步步走到烏瑪面前,微微抬起脖子,接下來的一幕我們都有點出乎意料。
只見烏瑪鳴叫了幾聲,突然瘋狂得用喙猛啄那隻灰孔雀的脖子,那灰孔雀雖然疼得抖動著身子尖聲嘶叫,卻並沒有反擊也沒有躲避。直到那灰色的羽毛上,已經有了明顯地血跡之後,烏瑪揮了揮翅膀,退到了邊上。
那灰孔雀踉蹌了幾步,走到了阿紫面前,微微伏下脖子,將那帶有鮮血的口子,在阿紫的嘴唇上蹭了幾下。
這……我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是在救治阿紫?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些神鳥也太不可思議了,且不去說那鮮血到底是否能夠救醒阿紫,但單憑眼前這一幕人類思維一般的集結和行為,就已經堪稱奇迹了!
李佑吾突然一個貓腰,撲了過去,動作實在太快,就好像一支離弦之箭飛出,這箭的目標,就是那隻受傷的灰孔雀。所有孔雀被這突然襲擊驚得都騰空飛了起來,而那隻灰色的老孔雀,卻早被他撲倒在懷中。
「小李子,你這是幹嘛!?」金髮財急忙沖了上去:「沒看出來,它們這是在救阿紫嘛!」
「我知道。」他淡淡得回道:「先看看能不能救活,要是可以的話,那他們也有得救了。」
李佑吾將灰孔雀抱在懷裡,輕柔地撫摸著它的身子,以消除它的驚恐:「先把它拿住,不然阿紫一醒,它們就飛跑了。」
我暗暗驚嘆李佑吾的判斷,雖然這些孔雀懂得去救治自己的主人,但是對於我們這些初次見面的旁人而言,雖不會有所敵意,但叫它舍下自己的鮮血來救那麼多倒下的陌生人,這種白求恩式的國際主義精神,別說是孔雀,就算是個有過道德教養的人類,也未必願意。
我和金髮財湊過去看阿紫的反應,並在邊上喊著她的名字,大概過了兩三分鐘,只見她的眼皮微微抖動了幾下,隨即伸出舌尖又舔了舔唇邊的紅血。又過了幾分鐘,她竟然睜開了雙眼,真的醒了……
我已經無法說服自己,這到底是個什麼原因。
如果非要牽強地找個理由,難道是因為它們常年生活在潭邊飲水,所以導致了它們的身體已經適應了這種劇毒?還是本來它們的基因就有這種化毒的天賦?難道它們的血液已經有了強大的抗體?但是它們又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血液可以救治暈厥的主人的呢?它們又是如何判斷阿紫是中了潭水的毒而昏迷的呢?它們之間又是用什麼語言溝通,來完成如此複雜的猶如一場宗教儀式般的「集體會診」的呢?……
這世界上有太多我們無法解釋的現象,哪怕是像我這樣從小熟讀詩書典籍、廣涉各類學科的大學畢業生,放在如今這個陌生的環境中,智商還不及這幾隻鳥的十分之一。
阿紫聽完金髮財的敘述,也無法做出解釋,只是抱著烏瑪摸了又摸,泣不成聲。
而李佑吾在這時間裡,已經將那灰孔雀的脖子在所有昏倒的人嘴邊都擦足了血,在王連長嘴上也擦了幾下。
隨後他從包里取出個小空瓶,擠了半瓶血后,才將它放在了地上。
那灰孔雀也許由於失血較多加上驚嚇和疼痛,匍匐在地上也不掙扎。任由李佑吾用布條幫它把傷口包紮好。
它耷拉著脖子靠在岩壁上,半睜著眼睛休息著,其他孔雀都依次飛落圍了上去,孵坐在它周圍緊靠著,像是在慰問這德高望重的前輩,又像是在用體溫幫它恢復體力。
「放心吧,這點血,死不了。」李佑吾擰緊了蓋子將小瓶塞回包里,對阿紫說道:「休息幾個鐘頭就又能飛了,謝了。」
王連長已經比之前精神了些,匍匐著爬到他那幾名士兵的邊上,一個個喊著名字。
幾分鐘后,阿虎阿豹先醒了過來,隨後三名士兵也醒了過來,最後鐵蛋和小劉,竟然也死裡逃生地睜開了雙眼,再看那原本鐵青的膚色,也已漸漸褪去。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王連長竟激動地又一次流了眼淚,扶起鐵蛋的肩頭:「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此時,阿紫他們的氣色也都已經基本痊癒,面對這場幾乎全軍覆沒的劫後餘生,大家雖然都在慶幸,可我想,他們大概跟我一樣,對接下來到底要何去何從,都是迷茫的吧。
「連……連長……」鐵蛋雖然已醒,但是依舊躺在王連長的手臂上沒能支起身子。
「恩,沒事了,你們都沒事了,休息一下,就好了。」王連長一邊安慰著鐵蛋,一邊擦著眼角的淚痕。
「連長……我、我看到他們了……七排長,八排長、小瘋子、陳二狗……,還有其他的同志們,我看到他們了……都在、都在下面……」
「什麼?他們……都在下面?」我看王連長的笑容凝固了,露出一種很難形容的神色:「你說,他們都在……水下面,還是……還是在鬼門關?那是死了的屍體嗎?你不會是中毒後有幻覺了嘛?」
所有人都圍上來,鐵蛋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們在潭子下面,沒有死,但是……他們看不到我們,看不到。」
「你說得清楚點,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王連長激動地全身都有些顫抖:「你說他們還在水下,可是他們都沒有死?」
「恩,他們都在,還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不認識,活的人……」鐵蛋的聲音輕得幾乎要被潭中的飛瀑聲淹沒了,可即便是這麼輕這麼輕的聲音,都如一聲炸雷,把我震驚了。
阿紫噗通跪到了岩石邊上,大聲向著潭水呼喊:「阿爸!!阿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難道這真的只是鐵蛋中毒后的幻覺嗎?
李佑吾探下身子到鐵蛋的身邊,噏動著鼻翼嗅了嗅,又換到小劉的身邊嗅了嗅。
隨後他站起身,默默地閉上雙眼向著潭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看來,是必須要闖一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