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小食大才
楊暕已是酒足飯飽,蘇游也已東倒西歪,眾人留下一地的垃圾,緩緩收拾了帳簾軟榻草席等物后,又開始上路。
兵痞們的歡聲笑語也多了起來,古代一般的平頭百姓是只吃早飯和午飯的,但這些人沾楊暕的光,不僅僅吃上了午飯,還吃上了美味,那種高人一等的滿足和驕傲隨著談笑聲高速膨脹著,車輕馬快,步步不生塵。
蘇游倒是累得夠嗆,主要還是昨夜的經歷讓他驚嚇莫名,接下來這半天還在馬車的顛簸和做飯的火頭之下透支了體力;儘管車依然還在顛簸,蘇游卻在紫蘇和青荇的嘰嘰喳喳中沉沉睡了過去。——蘇游此時已經換了馬車,並且紫蘇和青荇恐怕要成為他做飯的下手了;顯然,他已經獲得了「大廚」的待遇。
「下車了,下車了。」耳畔的呼叫讓蘇游醒了過來,習慣性看了看錶,已經近四點了,這當然是投宿的時候,蘇游不用想也知道是到了臨潼了。——這是到長安的最後一站,同時也是東出長安的第一站。
這裡的街道還算是繁華,來來往往的行人,主色依然是土黃-色和灰色。有點新中國改革開放前的情調,黃-色是軍裝,上至皇帝官員下至士兵小吏家居的服裝都以黃-色為主,區別只在於,皇帝的衣服上多了個十三環的帶扣,有金的,也有鐵的。
蘇游渾渾噩噩地隨著眾人下了車,進了個獨門的兩進小院,安頓好楊暕和女眷在後院住下后,他和兵痞們又收拾了半天前院,擦乾一身臭汗后正想休停一會時,卻見尚德來了。
蘇游整理好衣衫,本以為是楊暕要見他,卻被他直接帶進了廚房。
想想自己的一廂情願,蘇游竟不由笑了,而後又從憤憤而歸於平靜。想著自己不過是一個流民,差距就如同總統之與清潔工,難道總統會有興緻去知道一個清潔工的名姓嗎?再說啦,人家錢老都有那樣的覺悟,「吃到好吃的雞蛋,也並不需要認識那隻下蛋的母雞的」,那麼,自己就安安心心做那隻默默下蛋的母雞好了。
「既來之,則安之」,蘇游一時半會也沒什麼主意,就在楊暕這棵大樹下乘乘涼也好,給他當幾天廚子又算得了什麼呢?至少在這沒有人會懷疑他是殺人犯,也沒有人會來查他的「貌閱」。
蘇游下定決心以後,終於有了正式做廚子的覺悟。他正在給清蒸鯉魚調醬料的時候,卻聽院外一陣喧鬧,原來是有人來訪。
蘇游從廚房裡遠遠看去,只見一個高大肥胖的青年領著幾個侍衛走進了小院,口中卻說道,「阿孩,想不到啊,又走在了大哥前面。」
「哈哈,王兄來得真快,小弟剛還在河邊等了半天,想不到卻在此處遇上了;小弟剛得了個好廚子,大哥一定要留下一起用飯。」楊暕挽著兄長楊昭的手臂,兩人的樣子,可謂親密無間。
蘇游似笑非笑地看著一起進院的兩個大胖子,暗想著這是楊廣的兩個兒子。又不免想到白駝山偉人來,偉人說,「我們國家人們物阜民豐,健康快樂,幸福指數世界第二。」
如果偉人家能代表整個國家的話,事實也正如他所言。於是蘇游的腦袋裡突然出現了一張張胖臉:金大胖,金二胖,金三胖……當然,少不了金光閃閃的主體思想。
兩人才進屋,尚德也隨後來到了廚房,自然是吩咐蘇游好好做菜。當時採取一日兩餐制,以適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業生活習慣。早餐在七點左右,吃得多些,因為要應付繁重的農業生產勞動,稱為「大食」;下午三四點再吃一頓,因為就要天黑了,不能再去勞動,所以吃得少些,稱為「小食」。
而三餐制當時只在上層社會和士人當中流行,諸侯也是一日三餐,只有皇室四餐。西漢時,給叛變被流放的淮南王的聖旨上,就專門點出,「減一日三餐為兩餐」。宋朝以後,老百姓才一天吃上了三頓的,這歸功於宋代經濟的繁榮,除了酒肆之間不再如唐代被約束在市坊中間,夜市晚上不實行宵禁,晚上夜生活豐富,所以才加一頓晚飯。就婚姻而言,三國兩晉之前從一而終的婦女多改嫁的少,經歷過幾十年的三國紛亂以後,中國的總人口從四千萬直接降到了兩千多萬,於是,婦女改嫁的傳統也變得稀鬆。
就文化屬性而言,傳統文化在政治文化和經濟文化面前,往往一敗塗地。
太陽已近西山,全城老百姓正在吃第二頓「小食」,楊二的兵痞們則是吃最後一頓,他們兄弟兩人正打算吃第三頓的時候,蘇游只能餓著肚皮給他們準備好吃的。
可讓人難堪的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這個時代沒有辣椒,沒有醬油,廚房裡燒的是柴火,盛夏的季節,關西地區的桑拿天里,一個菜還沒燒出來,蘇游已是大汗淋漓了。好在,蘇游可以使喚的人不少,或者說,這些人都是來監視他的也可以。
楊二與兄長各帶妻子,大廳里兩兩相對擺下了四張桌案。意思是說,蘇游得把每樣菜都要準備四份,好在原本他要做的清蒸魚就是四尾,那是準備給楊二夫妻一人兩條的,現在他們依然可以一人分得一條。
蘇游此刻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做菜還是該以「精」「少」為主了,什麼好吃的東西往死里撐,也會變成垃圾。想著心事,蘇游一時又有些忘形,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也可以抬,當然,前提是他們要懂得力學原理。
力學原理,多麼奇妙啊,島國人為「柔術」找到了用「力學」解釋的理論基礎,所以「柔術」變成了「柔道」,而沒有理論基礎的中國武術,只好變成了「舞術」。
蘇游正一邊傻笑著想「力學」,一邊機械似的切著蔬菜,白綠相間的細絲如同藝術品一般在他刀下堆成了一堆,尚德看著躍躍欲試,又怕切了手,只跟蘇遊說道,「看菜的樣式,聞菜的香味,都是極好的,味道必然也好罷。」可惜自己級別不夠,這個時候都沒嘗菜人的口福,說著也有些唏噓。
「那是,做菜當然要講究色香味,一看一聞,已覺秀色可餐,吃著才有食慾呢。」蘇游用後世很簡單的理論跟這孩子擺呼,後者用以往的經驗加以驗證,點頭不已。
「先生會做好些菜吧?」青荇在一旁也湊上了熱鬧。
「你猜呢?——那,我說說,你聽聽?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巴…燒花鴨..燒稚雞…燒子鵝……」說也奇怪,以前蘇游試圖背這《報菜名》,老是背不下多少就卡殼了,今天卻一口氣說了六七十道菜,聲音由慢而快,陝西音中又夾了京腔,雖然聲音不大,卻在廚房裡如同平靜的水塘里投下了石子,一幫小廚和打下手的都看著蘇游,似乎是看到了難得一見的怪物一般。
但畢竟,這些菜裡邊還包括了動物下水什麼的,可是古時候殺豬宰羊,動物內臟都不算食材,而幾乎全是去皮開膛,——這樣弄乾凈以後,謂之「胴體」。後來許多武俠小說中寫道「床上上躺著一具幾近完美的胴體」(用來形容床上的少女)——開膛去掉內髒的少女很好看嗎?
蘇游又想到了有關唐朝李紳的傳說,這廝寫了一首膾炙人口的詩名叫《鋤禾》。後來他考中進士,從國子助教起,官至宰相,被封趙國公。
李紳發達以後,豪奢極欲,他愛吃雞舌,每餐耗費活雞三百多隻,院后宰殺的雞堆積如山。當然,這個傳說又扯到了明朝宰相張居正身上,且不管是不是無恥文人往這些「偉光正」的大人物身上潑髒水;至少蘇游可以從中發現,古人的嘴還是極為刁鑽的,或者說,道德君子最終也敗在了美食之下,真正應了那句「食色,性也」一語。
「幹什麼啊,你們一個個的,我是說,上面說的,我都不會。我就會做個魚,做個紫瓜罷了。」尚德再次領教了蘇游的「吃了吐」。
「至於你們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蘇游嘟囔著,其實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了,誰讓自己一衝動,竟就此耍了寶呢?莫要得意忘形啊,君子要慎言慎行啊,蘇游勸誡著自己,無奈地笑了笑。
菜很快做好了,只有三道。——「清蒸鯽魚」和「魚香茄子」、「上湯菜心」。
前面兩道菜自不必細說,這最後一道「上湯菜心」,是取菜心最嫩的一段,用上湯浸熟,上碟擺成一把扇形,再打上薄芡就行,這道菜還有個美名叫「青蔬扇影」。
蘇游戰戰兢兢地去正廳呈菜的時,又不免偷偷觀察宮廷的禮儀,而後越發覺得自己與他們的差距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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