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江城路上的車禍
北方的冬天很短,宇飛醒來時天還沒有亮;但是,他的心事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之中。他每天都計算著剩餘的假期,提醒自己要抓緊時間帶著媽媽去看病,否則部隊一旦有什麼緊急任務的話,必須馬上歸隊,那就不能帶著媽媽看病了,這次休假也失去了任何意義。再說了,這些年以來,爸爸一直照顧媽媽,身體也日漸衰弱,加上經濟上的拮据,連一次身體檢查也沒有,他要帶著爸爸一起去,給爸爸做一次全面的體檢,這是他的心愿。
這些日子因為天氣的原因而不能出門,加上過年大家的忙忙碌碌,宇飛一直沒有開口對父母說出具體的看病時間,只是在休假前給家裡寫信時候向二老提起過,看來,再也不能等了,要和爸爸媽媽講清楚他的想法。
宇飛邊起床邊想著心事,穿戴好衣服和帽子后,他推開房門,去取放在門口的土籃(北方人的稱呼,其實就是用柳條編織的筐)和小鐵鍬掏灶膛里的灰(北方農村做飯燒的各種秸稈,如玉米秸稈、高粱秸稈、大豆秸稈等的統稱)。抬頭一望,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大地白茫茫一片,積雪表面反射出微弱的光;幾戶農家的煙筒冒著灰色的煙,看得出他們在燒火做飯,準備著早餐,迎接新的一天的到來。村落周圍的白楊樹上掛著晶瑩剔透的冰花,這是他的家鄉獨有的景觀,東北人稱它為霧凇,只有靠近松花江邊生活的人們才能欣賞到這兒美麗的自然風光。
宇飛用筢子(木製的)一鍬鍬掏著灶膛里的灰倒在土籃里,滿筐之後,他輕輕地拎起筐向大門口的垃圾堆走去,灰塵在空中瀰漫,然後又散落開來。這時的東方地平線上,太陽露出了紅色的邊沿,四周的天空被陽光染成了一片火海,映紅了原野上的冰雪,道道霞光在時空中穿行。
宇飛在小鍋里用媽媽秋天晒乾的菠菜和雞蛋調製成一盆湯,然後把炒好的兩個小菜兒放在鍋叉上面熱著。大鍋里蒸了一鍋節前包的餃子,還有十幾個自製的豆沙包和饅頭,算是為全家人備好的早餐。
等到指針指到七點時,宇飛叫醒了所有家庭成員,隨後端來勾兌好的洗臉水放在凳子上備著。
宇飛的母親看到大家都要洗漱完畢時,慢慢挪動著腳步從小屋裡走進大屋裡。宇飛知道母親想要洗臉,趕忙走上前來,拿了一條白色的毛巾圍在母親的脖子上,他想親自給母親洗臉,但被母親拒絕了。看到母親羸弱的身體,他就忍不住內心的傷感,控制不住對母親疼愛的淚水;他想在母親面前盡一份孝心,哪怕是一點點也好呀!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生活在部隊,不能在父親母親身邊侍奉,他內心中充滿了深深的愧疚。他懂得母親的心,在他看來,母親永遠都是一位剛強的女性,在兒女面前不會輕易言敗,宇飛尊重母親的選擇,只好默默地走到廚房去揭鍋端飯端菜。
母親洗漱完畢時,桌子四周坐滿了家人。宇飛把母親讓到了炕頭一側,挨著父親。小雪給李鐵匠他那可愛的小孫女夾著菜,小傢伙用勺舀著雞蛋羹,吃得香甜的樣子,大家看著她顯得特別開心,快樂地逗著笑……
快要吃完飯的時候,宇飛看著父親母親說:「爸媽,我回來有幾天了,由於假期有限,我準備帶你們倆去江城看病,要不然不趕趟兒了,部隊不同於地方工作人員,隨時都可能有任務,一旦有任務的話,必須馬上出發,執行命令!這是我擔心的主要原因之一。第二,我擔心母親的病情,不能耽誤時間,要儘快看,別讓病情向前發展,要控制好,起碼保持現狀;假如現在有新的治療方法就更好了,可以儘快讓母親好起來,不再忍受疾病的困擾,我想聽聽你們倆的想法。」
「要不就不去了,看到你回家過年,我的病已經好差不多了。」母親李秀珍看著兒子說道。
「那可不行,你是怕花錢吧!媽媽。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上次給你們寄回的錢就是為了給您看病,再說了,看病花不了多少錢。我這次回來前組織上知道您身體不好,首長關照我,給我報個困難家庭,又給我八千元錢,足夠給您看病了!我知道你們這些年一直過著苦日子,把錢看得勝過生命,其實你們這種想法是不對的,身體要是不行的話什麼都幹不了,是身體重要還是錢重要呀!你們想想。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帶你和我爸看病,全面檢查一下身體,你們不去我不白回來一趟兒了,我在部隊每天都在擔心惦念著你和我爸,我的心整天都揪著,這次你們一定要聽我的!把病治好了我也放心。」宇飛帶著哀求的眼光望著父母,並堅定地闡述著自己的見解。
「老哥哥老嫂子,孩子說得對,你們老兩口真得聽孩子的,他回來一趟兒不容易,你們要理解他的孝心!我這些天來你們這兒都看在眼裡。宇飛是個好孩子,雖然他是你們的孩子,但是我現在也拿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了,他對我們有恩,要不是他,我們爺兒倆不知怎麼生活呢。我看你們明天就跟著孩子去市裡看病吧!要是不去的話他永遠也不放心你們。孩子在部隊確實不同於地方,任務說來就來,不能耽誤病,也不能耽誤孩子工作。你們把病治好了,他心裡高興,干工作也踏實。」李鐵匠插嘴對宇飛父母說。
「上午有一趟兒九點的客車,能趕上,我看就坐那趟車吧!趕緊收拾一下。」大嫂邊收拾桌子邊插話提醒著。
「那就坐那趟車吧!老伴兒,聽孩子的,孩子出於好心。」也許是李鐵匠的勸說起了作用,父親宇志平勸著母親李秀珍。
「就這樣吧!媽。趕緊收拾一下東西,多穿點衣服,把我給你買的那件羽絨服穿上,別凍著了!」宇飛邊說邊幫母親打開櫃門掏柜子里的衣服。
看著兒子和大家的眼神兒,母親李秀珍點點頭算是表達了她的想法。
二哥宇浩說開拖拉機送父母到屯子站點,然後推開房門發動車去了。
宇飛幫父親和母親穿好衣服系好衣扣后,帶著挎包,推開房門,出發了。
二哥宇浩在車上鋪了許多稻草,上面放了兩個舊被子,擔心顛到父親和母親,還可以禦寒。
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雖然厚厚的積雪在寒冷的冬天裡還沒有融化;但火紅的太陽光帶給人們的溫暖卻是愉悅而歡快的。大地上的積雪被風吹得像是沙丘一般,高處有兩三米,低矮處則露出了玉米茬子,分得清壟溝和壟台。出行的人很多,手裡大多拎著禮品,看得出他們都是走親戚的。大雪沒有封堵住鄉村之間簡易公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們,騎車的,走著的,趕車的,在溫暖的陽光下執著前行……
沒有多大功夫,宇飛和他的父母就到了車站,宇飛進屋買好了三張通往江城的車票。宇飛站在父親母親身邊和二哥宇浩寒暄著,叮囑他照顧好家,千萬別慢待了李鐵匠和他的小孫女,二哥點頭示意著。他們哥倆還談論著孩子的學習,未來的發展,以及宇飛的婚姻問題……
談話間,通往江城的汽車開了過來,因為是剛剛過了春節的緣故吧!這趟車上沒有幾個乘客,座位空餘很多。宇飛拉著父親和母親的手上了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后,把從家裡帶來的兩個坐墊放在了父親和母親的座位上,攙扶著母親慢慢坐下。
汽車沿著公路艱難前行,路上的冰雪閃爍著光芒,開車師傅小心翼翼地操作著方向盤和拉杆,看得出他的謹慎和成熟。
宇飛出來很多天了,因為一直忙於家里事情而疏於對高穎的思念,但他的內心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她。想想和高穎分別的日子,也有一段時間了,掐指算算給她寫的信寄出時間,估計還沒有到高穎的手中。這些天以來,他只是在夜闌人靜睡不著的時候能想起他心愛的女孩兒,他不是不思念她,她在宇飛的心中珍藏著,珍愛著,忍受著分離之苦。每每回憶起和高穎在一起時的快樂,他無時無刻不處於幸福之中,就像是母親在他兒時給他買來的糖葫蘆一樣甜蜜。
宇飛在這兒難得的空閑時間裡再次想起了高穎,高穎的身影兒和笑臉閃現在他的眼前,兩眼噙滿思念的淚花兒,好像在對他說:「你什麼時候回來呀!難道你捨得把我一個人仍在家裡,難道你忘記了你對我說的話了嗎?心裡一點也不想我嗎?」
高穎在他腦海兒的出現,讓宇飛的心波瀾起伏,五味雜陳,分不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不知是苦痛,還是慚愧?他的思想感覺到了一絲絲的麻木。在不知不覺中他昏沉沉地睡著了。
等到宇飛醒來時,客車已經進入了江城市區,市區道路上車輛穿行,熙來人往。道路兩旁的積雪很厚,融化的雪水順著道路兩側緩緩流入下水道。車輛飛過時,冰水總會濺飛到出行的人們身上,不時傳來一陣喊罵聲。
司機師傅熟練地操作著方向盤和增減速桿。進入市區后,很多乘客都向玻璃窗外張望著,好像在觀賞著別樣的風景。
客車終於在車站門口西側停了下來,司機師傅告知乘客已經到達了終點。宇飛左手攙扶著母親右手拉著父親走下了車,沿著路邊向中心醫院方向走去。
宇飛在軍校寒暑假期間都要在江城火車站下車,然後換乘公共汽車回家,所以,他對於江城大體方位還是很熟悉的。也就一個時辰的路程,宇飛帶著父母就來到了中心醫院門口。
宇飛正要和父親母親進入大門時,只聽一聲巨響從身後傳來。也許是軍人的職業反映吧,宇飛立刻意識到了什麼,敏感地拉著父母向道路向右側靠過去。等他回頭再看時,一幕慘狀在瞬間發生了。一輛大貨車和一輛紅旗小轎車撞在了一起,小轎車被貨車撞得翻滾並滑行著,最後四輪向上停在了路旁。
路上的行人被這兒突如其來的事件嚇呆了,大聲驚叫著向四處逃散開來。
小轎車在滑行的過程中還是撞倒了一個騎著自行車來不及躲閃的六十歲左右老漢兒,老漢兒趴著躺在路上,並連續發出呻吟聲,看得出他此時此刻的痛苦。
此時的宇飛已經意識到了車禍的發生,他來不及思索對他的爸爸媽媽說:「爸媽,出車禍了,你們先在這兒站一會,我過去幫下手。」宇飛邊說邊指著躺在路上的老漢兒和小轎車給父親和母親看。
經過部隊多年鍛煉的宇飛已經成長為一名出色的指揮員,突發事件讓他明白臨時處置的先後順序。那就是要以人為重點,救治人永遠都是第一位的。
說時遲,那時快,宇飛幾步就跑到了老漢兒身邊,用右手托著他的脖子,左手伸入他的雙腿膝蓋下部抱起來向四周瞥了一眼,只見兩位小夥子站在旁邊觀望。宇飛放開嗓門喊了一句:「哥們兒,快來幫忙,別站著看。」
沒等兩個小夥子反應過來,宇飛已經把老漢抱了小夥子跟前,對他們說:「你們倆趕緊抱著他往醫院急救室跑,我去救轎車裡面的人。」宇飛用手指著醫院大門的方向。
兩個小夥子還真不錯,從宇飛手上接過老漢就向醫院裡面跑。
宇飛沒有任何猶豫徑直飛跑到轎車旁邊,仔細一看,左側的車門把手不知哪裡去了,根本打不開。於是,他跑到右側,還好,車門滾動后小窗戶能打開,就是玻璃碎了。宇飛用雙手使勁拉著門把手,也許是宇飛軍人的力量比較大吧,一下子就被他拉開了。
宇飛用盡全身力氣抱著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同志上肢往外拽,只見她頭部全是血跡,看不清楚她血肉模糊的臉,短髮上還有玻璃的碎片,上身穿著一件紅黑相間的花格子棉外衣,下身穿一件黑色的呢子褲,還有一雙黑色的半高跟皮鞋。宇飛來不得半點思考,拽出老人後用手背輕輕放在她的鼻孔旁,覺得還有呼吸,便立刻背起老人迅速向醫院跑,還不忘對旁觀的人喊著趕緊幫助救人。
等宇飛跑進醫院大門時,看得出醫院正是上下班交接時刻,有的醫護人員或拎著或挎著皮包進進出出,早上看病的男男女女擠滿了挂號口。可能是因為剛才醫院門口發生的車禍原因吧!大家人頭攢動,向門口張望,還互相寒暄著什麼似的。看到宇飛背著病人衝進醫院的一剎那兒,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了他的身上,不僅僅是因為宇飛背著病人的緣故吧!大概更吸引人的是他那身橄欖綠色的軍裝。
其中一位醫院執勤人員立刻跑上前來,指著右側對宇飛說:「小夥子,往那邊跑,搶救室在那邊,剛才已經背進去一位了。」
「好的,謝謝啦!」宇飛急忙客氣地回應了一句。
宇飛雖然背著這位婦女,但是他看得清地面上滴落的道道血跡,他猜測出一定是剛才那位大叔。
來到急救室門口時,一眼就看到急救室剛才推進去的那位大叔,搶救的醫護人員正在一名六十多歲男醫生的指揮下扮演著各自的角色,跑來跑去,互相喊著名字。
「王大夫,你趕緊給病人止血,他腿部出血嚴重;李護士,你趕緊取麻藥,準備給病人打麻藥……」老醫生大聲喊著名字。
「哎吆……」老漢兒連聲喊叫著。
「大叔,您忍忍,忍忍。」旁邊的護士和醫生勸慰著他。
「大夫,這還有一位受傷者,好像頭部受傷了。」宇飛向急救室裡面的人喊了一聲。
「快!到旁邊的急救室。張大夫你過來,小周護士你趕緊去叫劉大夫去,讓他趕緊來組織搶救。」老大夫向門口瞥了一眼說道。
這位老大夫精心組織著,搶救緊張而有序的進行。
宇飛把病人輕輕放到病床上后,對老大夫說道:「大夫,外面車裡還有人,我去看看,就拜託您了!」說著,宇飛飛奔著跑出了急救室。
等到宇飛又折回來時,幾名群眾正蹲著向車裡探望,不知所措。
「大家躲一躲,躲一躲,我來看看。」
宇飛邊說邊把頭伸了過來,爬著鑽進了車窗里。由於車輛倒扣著,加上車內狹窄,宇飛在車裡面很難使出力氣,他只好從座位中間爬到前排,此時那位駕駛員一動不動,他從車廂放雜物的抽屜里翻出來一把鉗子,使勁炸開玻璃窗,在大家的幫助下,終於把受傷的駕駛員又拽出來了,宇飛滿臉冒著汗,和幾位群眾一起抬著他送到了急救室。
那位老大夫忙的滿臉冒汗,看了看剛背進來的兩位傷者后,望了一眼宇飛問道:「小夥子,還有嗎?他們都是你什麼人?」
「沒有了。我只是路過,遇見了,不能看著不幫助搶救呀!」宇飛回答道。
「啊!你真是人民的子弟兵呀!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人!小夥子,你先在這兒等一會兒。」說完,老大夫指揮著所有大夫和護士,投入到了新一輪的搶救工作。
宇飛轉了一圈在門口找到了父親和母親,向他們說明了搶救傷者的過程。其實,他不說父母也都看到了。宇飛帶著父親父母來到急救室門口等待著老大夫。
「小夥子,你過來。」老大夫從急救室里走出來叫著宇飛。
「什麼事?大夫。」宇飛問了一句。
大夫看著宇飛說:「小夥子,看得出你是帶著父母來看病的吧!」
宇飛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想給父母檢查一下身體。」
「好,真好!今天我來給你父母檢查身體,到我辦公室來吧!」老大夫和藹可親地說道。
「那太感謝您老人家了!讓您費心了。」宇飛非常謙和地謝著。
老大夫穿著整潔的白大褂,脖子上掛好聽診器,讓宇飛母親坐在身邊的凳子上。邊摸著宇飛母親的手邊在一個便簽上寫著什麼,留下了幾行草書。接著又給父親檢查一下心臟,把寫好的便簽一起交給了宇飛,讓他帶著母親去各個科室去抽血化驗、做心電圖檢查、X光透視等。
等到父親和母親的各種檢查完畢后,已經過中午了,大夫說要等到下午才能出結果。
宇飛看了看掛在大廳里的掛鐘,到結果出來還需要等兩個多小時。
「爸媽,折騰一上午了,都餓了吧!你們想吃點啥?我帶你們去附近的小店吃點,咋樣?」他父親和母親問道。
「也行,就在附近吃點。不過,別奢侈了。」父親囑咐著。
「差不多就行,聽你的,兒子。」母親小聲說了一句。
「那走吧!咱們出去。」說著,宇飛拉著父親母親的手走出了大門。
暖暖的冬陽為這座城市投放出巨大的熱情,用四射的光芒擁抱著周圍的山川、樹木、河流,好像擁抱著她的兒女們一般,溫暖著江城人民的心。
父親和母親第一次看到兒子救人助人的行為,也第一次見識了兒子的英勇氣概,他們此時的心情是那麼的舒暢,尤其是搶救傷者過程中那些周圍群眾投來的讚美眼光,讓他們作為父母的感到欣慰、自豪和驕傲,他們親眼見證了兒子的成長和進步,也看到了兒子那身橄欖綠的美麗,他們感謝部隊為他們培養出這麼好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