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陛辭
慈元殿里,謝氏看著一步步走上前的年青人,心裡有些概嘆,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彷彿只是簡單地來問個安。
「中書舍人、龍圖閣侍制臣劉禹拜見太皇太皇,願聖人萬福金安。」
「起身吧。」
他的動作仍是那麼恭謹,讓人挑不出錯來,可是那平靜的表面,會是什麼樣的內心,謝氏猜不出來。叫起之後,她不知道要同他說些什麼,似乎什麼話都顯得多餘,殿上一下子安靜下來。
「此番蒙朝廷看重,讓臣得以擔任正使完成和議,唯有盡心儘力,不負所望,方能報聖恩於萬一。」
「那就一切拜託了。」
規規矩矩的一番對答,讓謝氏感到無比的彆扭,偏生又說不出來,年青人謝完了恩,身體筆直地站在那裡,似乎在等著她開口。
「你家娘子......無事吧。」
想了半天,謝氏突然記起那個顯些昏厥的小女孩,也不知道她好了些沒有。
「多謝聖人挂念,內子並無大礙,只是站得久了有些體弱,回府睡了一覺便如常了。」
「那就好。」
說完三個字,謝氏再也不知道還應該要說些什麼,早知道結果是這樣,倒不如當時見她一面,誰知道那小女子倔強如此呢。
「倘若聖人再無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等了一會兒,見謝氏沒有再開口,他便打算告辭,臨行前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不想在外面耽擱太久。
「劉子青......」
「微臣在。」
「你......好自為之。」
謝氏憋了半天,仍然只說出這四個字,她感覺再說些什麼話都太過刻意,事情已經做下,既然沒有後悔的餘地,何必再假惺惺呢?
「聖人珍重,微臣走了。」
劉禹深施了一禮,都是些可憐的局中人,今日自以為得計,他日還不知道會怎樣。昂首走出殿門的那一刻,原本回蕩其中的那首曲子,一改其軟綿綿的風格,突然變得慷慨激昂起來,劉禹不由得一怔,隨即露出一個微笑,腳步絲毫未停地出門而去。
元人使團中,副手柴紫芝依照與宋人的約定,帶著隨員前往臨安府大牢探監,同時會向他們通報和議達成的消息。而廉希賢自己卻悄然來到了城中的那處酒肆,在這裡見到了王掌柜,還有主動前來的呂師孟。
「我等回京之後,你仍是照之前那樣,定期將消息送過去。莫要心急,這臨安城,我等遲早會再來的。」
見王掌柜有些焦急,他不得不用暗示性的口吻安慰了一番,此人潛入臨安已經多年,可算紮下了根,雖然沒有搭上太有用的線,至少也算是一個可靠的耳目。
至於呂氏,廉希賢覺得他的用處更大,宋人現在冷落了他,以致於無法接觸到最核心的機密,不過倒底也算地頭蛇,行起事來更為有利,可是呂師孟似乎不那麼想。
「不瞞尚書,某已向陳相遞上了自薦書,方才得到答覆,要某準備,後日加入使團,擔任劉子青的副手。」
「什麼?」
廉希賢有些吃驚,此舉並不是他授意的,對於呂氏自行其事,他有些惱火,這個使團本就是走走過場,他混進去能幹什麼?
「尚書,某在此地,不過一個閑散人,有了此舉,日後再回來,定能得個差遣,不比如今要好上百倍?」
對於他的自辯,廉希賢不置可否,這話看似冠冕堂皇頗有道理,其實說穿了還是怕死,他是打量著不用回來了吧。
可是木已成舟,現在讓他去撤回奏書?顯然不可能,既然如此,廉希賢也馬上換了一個欣然的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如此甚好,有你在,宋人的一舉一動都可掌握,等到了大都,本官定會向大汗推舉,你呂家一門忠良,大元絕不會虧待。」
得到讚許,呂師孟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放鬆下來,在這裡呆的每一天都讓他不安。一聽到無人上書自薦,他就覺得機會來了,不管怎麼樣先跑了再說,總好過在此煎熬渡日。
至於家人,以宋人的做法,多半也最多就是流放,只要日後大軍南下,再想個法子尋回來就是,現在連廉尚書這裡都通過了,怎不讓他喜形於色。
忍著心裡的鄙夷,廉希賢還要打起精神同他虛與委蛇,這大概是臨行前最後一次進城了,他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前來。離此地不遠的一處拐角處,一個戴著竹笠的男子挑著一付擔子裝作歇腳,眼神卻偶爾轉到那個方向,然後不時地低下頭自言自語。
「呂氏?」
劉禹詫異的念著這個名字,沒想到這一盯還盯出個兔子來,此人居然早早就投靠了元人,難怪會那麼積極地自薦,什麼時候漢奸也成傳染病了?
這人馬上就會與自己同行,多半打著一去不返的主意吧,不過是個小角色,劉禹沒興趣去動他。再者說,如果他被抓了,豈不是還要再選個人,算了,跑了也好,省得將來當禍禍。
「叫人打聽一下王掌柜,住在何處,什麼來歷,手下有多少夥計。」
而這個早就暴露的王掌柜,劉禹沒打算放過,等有了切實的證據,是報與臨安府還是刑部?或是皇城司,不知道間諜歸哪個部門管。雖然這些人破壞力有限,可是整天在眼前晃也很煩人,一鍋端了噁心一下元人也好。
沒等他們打聽出這人的底細,另一組傳來了新的消息,一直被盯著的目標出了驛站,混在隨員的隊伍中去了臨安府大牢,看樣子是探監,這一次探子看得很真,印證了劉禹當初的判斷。
「不要驚動他們,遠遠地盯著就成,看看他是否會回驛館。」
既然俘虜會被送往江州,目標多半就會跟著使團一塊去,在那裡接了人再返回,那樣的話就只能在江州想辦法,元人不可能派大軍來接人,機會肯定有的,劉禹並不著急。
「夫君,看看奴做了什麼。」
璟娘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進來,面露喜色,已經不復昨日的凄惶。劉禹笑著看她走近,心裡明白妻子的高興不是裝出來,而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果然香甜,比我家娘子的那處也不遑多讓。」
「夫君就知道打趣奴。」
嘗了一口,他滿意地說道,璟娘含羞嗔怪了一句,依在了他的懷裡。美色當前,劉禹放下碗,一下子就吻到了那處,果然像他所說的香甜無比,不過他也沒法進一步動作,因為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升道兄,你若是再晚來一日,就進不了某這門了。」
劉禹將妻子丟在書房,自己去前院見人,他估摸著這人也該登門了,不過這點掐得不太准,讓他半真半假地刺了一句。
「子青,說來慚愧......」
「廢話某不想聽,你也不必再說,既然來了,某便與你說說這事。」
謝堂的神色有些訕訕地,這次的事件來得太突然,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經成了定局。因為事情並不是聖人主導,所以他們沒有去宮裡進行疏通,等到劉禹接下任命,他才登門。
「這筆財貨,如果放在京里,不只你們睡不安穩,朝廷也會時時盯著,搞不好就會成為他人嫁衣,你來可是為了此事?」
「正是,如今和議已定的消息傳出來,百姓購買的熱情又漲了幾分,庫里堆得越來越多,我等就是來討你一個主意的。」
其實這件事之前劉禹已經布置過了,他們這麼做,不過是怕事情出現反覆罷了,必竟北上一行生死不知,劉府與葉府又是一體,會不會有什麼變數誰也不清楚。
葉夢鼎那個人誰不知道,軟硬不吃的一個老滑頭,除非他自己上疏去職,否則誰也罷不了他的海帥一職,而他掌握的海上運輸線,又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所以謝堂這一趟不得不來,哪怕是硬著頭皮。
「上次我說的,你可照著做了?」
「嗯,消息放出去之後,已經有不少貨商帶著樣品上了京。我等議了一下,再等十天半個月,就開始搞你說的那個什麼競標,價低質優者得,貨至付款,既可用硬物,也可用股證,那些都是人精,一看這股證賣得如此火,大都會選擇后地者,可這樣一來,庫中的金銀就沒了去路。」
「既然如此,等競標開始之日,就是股證截止之時,不管到時能賣多少,都停售封庫。」
劉禹算了一下時間,這一天大概也是海司戰船回航之時,有了之前的鋪墊,必然會迎來一個銷售的高鋒。有數的東西才有人搶,這個道理古今相通,同皇家一起做生意,又是壟斷商路,稍有眼光的都不會錯過,那樣的話,只怕短短十多天的銷量就超過以往之和。
「那這空白的證書?」
「放心,某準備了不輸於之前的數目,走之前會一併移交與你,這些賣出不會有什麼問題,朝廷想要分潤多少,你們去爭某不管。可是你記得一條,封庫之後,馬上安排轉運,千萬不可拖延。」
劉禹說這話並不是危言聳聽,這樣天文數字一般的財富,必然會傳到韃子耳中,他們一旦得知說不定就會不顧一切直下京師,到時候會對戰局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他也無法準確判斷,只能提醒他們未雨綢繆。
「運去瓊州?」
「嗯,岳丈那處,某會去信,一切照計劃辦,那裡的設施正在加強修築中,你等現在就可以派出人手過去了,日後要把重心放在那邊,這不光是一條商路,也是一條退路,明白嗎?」
這句話既是對他說,也是對他後面的那些人說的,至於他們會不會聽從,劉禹也管不著,只要財物過去就行。不過聽到這麼推心置腹的提醒,謝堂難得地臉上一紅,顯得更加不好意思。
「子青,我等原本想過策動幾個相熟的御史上疏,將你的任命壓下來,可沒曾想你直接就接了。如果真有性命之憂,不如現在就走吧,你一人化裝出城,某命人護衛你去南邊,家人你盡可放心,一切都在某的身上。」
聽到他的建議,劉禹愣了一會兒,又是一個想放跑自己的,謝堂說完後面色潮紅,呼吸也有些急促,顯然是硬生生下的決心,並非虛言騙他。
「升道,你有這心某足感於內,如果想走,某就不會接詔了。不過這一走,家人還要拜託你等看顧,放心吧,某一定會回來,也許不會太久。」
身為聖人內侄,他真的擔上這樣的干係,一樣逃不過重責,兩人的交情算不上多深,能有這樣的打算已經不容易了。所以不管他是臨時起的意,還是早有此想法,劉禹都承他的情。
送走了激動不已的謝堂,劉禹一想到自己那位極有主見的小妻子,深深地嘆了口氣,如果那個辦法無法打消她的念頭,就誰也防備不了她的行事,這才是真正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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