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三十

顧青用力撞開門時,蒲遠正戴著眼鏡,一邊觀看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一邊抄寫著數據。木門砸在金屬門吸上的聲音把蒲遠嚇了一跳,但顧青臉上的斑駁血跡更讓他吃驚地張大了嘴。

「你……你這是怎麼了?」蒲遠迎上去一把扶住已經有些站立不穩的顧青,隨即發現她身後還拖著一條渾身浴血的大狗。

「幫我……」顧青喘著粗氣,想把玄罡也拖進辦公室。蒲遠愣了一下,搭手將玄罡拖了進來,然後他探頭到門外看了看,又順手關上了門。

「你受傷了么?怎麼弄成這樣?我看需要叫救護車……」蒲遠面色蒼白地拿出手機。

「來不及解釋了,我現在急需上網。」不等蒲遠說完,顧青已經揮手打斷了他,快步走到他的大班桌前,關掉電腦上的股票數據界面。

蒲遠皺著眉頭看了看地上的大狗,玄罡的呼吸很微弱,但已趨向平穩,腹部仍在不時地抽搐。他蹲下身子,輕輕解開包裹玄罡的白色外套,驚訝地發現兩個血窟窿已經停止了流血,傷口內部的紅色肌肉正慢慢地蠕動著,逐漸向中心收縮。

那邊廂,顧青正憑著記憶在瀏覽器上輸入一個網路地址,卻怎麼也打不開頁面,她焦急地用手掌揉了一會兒眼眶,才察覺自己好像把字母N記成了M。

修正之後,獸靈譜的頁面出現在屏幕上,蒲遠緩步走到顧青身後,靜靜地看著她所做的一切。

顧青劈里啪啦地敲擊鍵盤,在那文本輸入框內寫下「鑿齒」,按下了回車。

突然,顧青驚呼一聲,用手捂住了嘴,就象有什麼刺了她一下,接著,她慢慢地把手移開,嘴唇快速地開合,反覆默念著什麼,然後一把抓過桌上的電話,開始撥打宇文的手機。

蒲遠彎下腰,把頭湊到筆記本電腦前,液晶屏幕上出現了一幅全身肌肉虯結的狼人畫像,那狼人張著大嘴,正揮舞著一塊大盾牌,上頜突出的一對巨大犬齒貫穿了下頜,又高高揚起,長度超過了它舒張的手臂。就在這幅水墨畫像旁,是一行簡短的文字。

鑿齒,凶魔,持銅盾,獸頭人身,不入五行,有齒半丈,其利斷冥!

接通宇文的手機,顧青語調沉重地將那行文字念了一遍。

「不入五行?」宇文大驚失色,「我剛才還在叫劉天明試探鑿齒的屬性……若是鑿齒不入五行,那他現在……」

現在,劉天明一敗塗地。

半尺長的冰錐不但無法刺傷鑿齒,更被它鐵鑄般的身軀震得粉碎,鋒利的碎冰頓時割傷了劉天明的手掌。

劉天明忍住掌中劇痛,調整自己下落的姿勢,但落地時仍然踉蹌了一下,坐倒在地上。可怕的鑿齒,頭部竟也能向它的手臂那樣隨意旋轉,它身體未動,腦袋卻扭轉了180度,面朝劉天明,露出猙獰一笑,隨即長牙迎空斜斬,冷庫中瀰漫的白霧驟然向兩邊退去。

幸好劉天明是習武之人,腰身頗為柔韌,他竭盡全力向後仰倒,眼睜睜看著長牙擦身而過。

「嗤啦……」劉天明的胸腹間被劃出兩條又深又長的血痕,險些被開膛破肚,嚇得他一身冷汗,慌忙翻身狼狽逃竄,驚弓之鳥一般逃出了冷藏庫。鑿齒似乎並不急於追上劉天明,它揮動長牙,又將幾扇豬肉劈成了碎塊,才不慌不忙地向出口走去。

劉天明衝出廚房操作間,氣喘吁吁地躲藏在黑暗的宴會大廳里。插入手心的冰刺漸漸地融去,混著血水滑落出來,劉天明咬緊牙關,將手掌在桌布上擦拭了幾下,又索性撕下身上已被劃破的夾克,將不斷滲出鮮血的胸腹部纏了兩圈。劉天明用力拉緊布結時,手上與腹部傳來的劇痛使得他額頭上汗如雨下,他卻不敢發出半點呻吟,生怕被鑿齒聽見。

然而,手機鈴聲在他懷中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大廳里顯得極其刺耳。劉天明手忙腳亂地把手機接通,眼睛卻一直警惕地盯著大廳的入口處,恐怕鑿齒已經聽見鈴聲了,隨時都會闖進來。

「劉天明,你現在怎樣?」是宇文焦急的聲音。

「你想害死我啊?他媽的別再給我打電話了!」劉天明壓著嗓子說道。

「快逃,鑿齒這傢伙是不入五行的怪物,水攻火攻這樣的屬性攻擊都是沒用的……」

「現在才說,是不是晚了點?」劉天明嘟噥著,沒等宇文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宇文聽著手機中的忙音,愣怔了好一會,又不知那邊目前是怎樣一個狀況,不敢再打回去,只好再次聯絡顧青。

「顧青,玄罡體質特殊,只要它還沒死,受的傷很快就會復原,等它蘇醒后,你就放它去救劉天明,剛才和劉天明通了電話,他現在似乎很危險。」

「太好了!」聽說玄罡不會死,而劉天明也暫時沒事,顧青心中一下暢快了許多,「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就算我們都逃走了,讓鑿齒這怪物走出大廈,肯定會傷害許多無辜的人,雖然你說過不能報警,人越多,死傷就越多,但現在是不是應該讓警察把大廈封鎖起來?」

在一旁的蒲遠突然插嘴:「不行,不能讓警察來封鎖大廈!」

「那邊是誰?」宇文警覺地問道。

「是蒲遠董事長,我現在就在他的辦公室里。」

「他怎麼也在?算了,現在不說這個,我也不想讓警察來封鎖大廈……鑿齒真要想出來,封也封不住!」

電話聽筒的聲音很大,蒲遠也聽見了宇文的意見,他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可現在……這鑿齒,難道就真的沒有任何弱點嗎?」

「事無絕對,不入五行並不代表鑿齒沒有弱點,問題是我們如何找到它的弱點……古籍中關於鑿齒的記錄並不少,最著名的記載就是《山海經》中的《海外南經》,其中是這麼說的,「羿與鑿齒戰於壽華之野,羿射殺之。在崑崙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這裡所說的羿,就是那射下九個太陽的上古英雄后羿。」

「你是說《山海經》中有所記載?」顧青把座機改為免提狀態,騰出手來,開始快速地在電腦上通過網際網路查詢《山海經》。

「嗯……《淮南子》中也提到過,「堯乃使羿誅鑿齒於壽華之野。」堯就是當時的皇帝。可這些記載里,都沒有提到羿具體是怎麼殺死鑿齒的,唯一的線索,就是后羿用的是弓箭。」

「貫匈國在其東,其為人匈有竅……交脛國在其東,其為大交脛……不死民在其東,其為人黑色,壽,不死……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啊?除了那句羿與鑿齒戰於壽華之野看得懂,其它這些簡直是莫名其妙!」顧青已經在網路上找到《海外南經》,但粗讀兩遍,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呵呵……我師傅也常說《山海經》中,山經是正經的地理著作,海經和荒經卻大多是不可理喻,狗屁不通的,叫我不要盡信。」

「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為什麼不叫你師傅來救我們?」顧青高聲質問道。

那邊的宇文立即閉上了嘴。

「是啊……我偶爾也會讀一些古籍,各種神話傳說都會有誤傳,訛傳的,後人憑藉自己的粗糙理解,非常容易誤解古書記載。很多人都說海經與荒經也是地理說明,我倒很是懷疑。」插嘴的又是站在一旁的蒲遠,顧青驚愕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吒叱商界的董事長也對《山海經》這樣的古籍有所研究。

「哦?蒲董也懂古籍?」宇文的驚訝並不亞於顧青。

「喏……我也曾經反覆讀過《海外南經》中關於鑿齒的這一部分,這一節前後都是一些不明所以的奇怪說明,什麼貫匈國在其東,交脛國在其東,偏偏又語焉不詳,似乎都是象山經那樣的地理方位說明,但其中突然夾雜「羿與鑿齒戰於壽華之野」這麼一句條理清晰的戰爭描述,太過突兀了。」蒲遠說了這麼幾句,便陷入了沉思。

顧青又快速讀了一遍《海外南經》卷六,突然問了宇文一個問題:「宇文,文字最早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這個……目前比較統一的說法就是倉頡造字了,這種說法在戰國時期就已經廣泛流傳。你問這個幹嘛?」宇文很是詫異。

「倉頡又是什麼時代的人呢?」顧青接著問。

「據傳倉頡就是黃帝的史官,炎黃二帝則是中華兒女的始祖。」蒲遠替宇文作出了回答。

「那黃帝之後,就是堯、舜、禹、湯了吧?」

「沒錯。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宇文的聲音也變得有些興奮。

顧青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也是猜想的,說出來你們不要笑話。」

「快說快說!」宇文連聲催促。

「后羿是堯皇時代的人吧?那個時代距離倉頡造字並沒有過多久,文字應該還沒有普及,如果那個年代的人需要記載某件事情,你認為他們會選擇什麼方式?」

「繪畫!或者是有少量文字說明的繪畫!」蒲遠肯定地說道。

「嗯!后羿大戰鑿齒這件事情被記載下來,應該就是一幅圖,而《海外南經》卷六,則應該是後世的某些史官看著那幅圖畫,改成了純文字的記敘。蒲董覺得《海外南經》寫得很奇怪,那是因為它根本就不是什麼地理專著,整篇海外南經卷六,都是對后羿戰鑿齒這幅圖的說明!」

顧青的新奇言論讓宇文和蒲遠同時一震,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你是說那些史官都是糊塗蛋,拿著一幅漫畫以為是地圖?」宇文問道。

「有這個可能!古人繪畫不會象今天這般詳細,多半是用類似象形文字那樣的簡單線條作畫,山經所記載的部分確實是地圖,史官便想當然地認為海經和荒經也是地圖了。」蒲遠倒是覺得這個說法有幾分可信。

「如果這樣來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文字就說得通了。貫匈國在其東,其為人匈有竅……古文中的匈就是胸脯的胸,這不是說有個國家叫貫匈國,而是說在這幅圖的東邊,畫著一個胸口被貫穿的人。交脛國在其東,其為大交脛……這也不是說有什麼交脛之國,而是在描述后羿一腿朝前,一腿向後,拉弓射箭的姿勢,不死民在其東,其為人黑色,壽,不死……這些應該是插在圖畫中,描述鑿齒形象的單個詞語,鑿齒不就是渾身黑色,怎麼打也打不死嗎?至於文章開頭所提到的羽民國,南山在其東南什麼的,大約都是對這一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的描述吧,我記得神話中不是常說太陽就是一隻三足烏鴉嗎?而只有「羿與鑿齒戰於壽華之野,羿射殺之。在崑崙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這句話是從原圖上照搬下來的,沒有走樣,這句話應該就是這幅圖畫的標題!」顧青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了很多。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宇文激動的聲音傳了過來:「所以,雖然渾身黑毛的鑿齒刀槍不入,卻還是要用盾牌護住胸部,而後羿最終還是用他的神箭貫穿它的心臟,射殺了鑿齒!顧青,寫《山海經》的史官是個糊塗蛋,你卻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孩!」說完,他匆忙地掛斷電話,大概又去聯絡劉天明了。

顧青直到此時,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她側耳聽了聽樓上的動靜,不久之前還隱約聽到有摔砸器物的聲音傳來,鑿齒的吼叫聲也不時在耳邊迴響,現在卻是完全地安靜下來,也不知劉天明將鑿齒引到什麼地方去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蒲遠一直都蒙在鼓中,現在見顧青神情緩和,才有機會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顧青把電腦上的網頁切換到獸靈譜的那一頁,指了指上面神情猙獰的鑿齒畫像,說道:「說了你可能也不會相信,就是這個突然出現的怪物,一路追殺我和劉天明,還刺傷了大狗玄罡,劉天明為了救我而將怪物引開,我拖著玄罡乘坐電梯,本想下到一樓,誰知電梯不聽使喚,自己爬上二十三樓,打開門后就卡在你這一層,既不能上,也不能下。你這一層樓的樓道路燈都沒有開,我見你的辦公室門縫中透出燈光,就拚命拖著玄罡過來了。」

蒲遠看著液晶屏幕半信半疑,難道這樓中真的有怪物出沒?自己今天若不是因為工作太投入,本也不會在這裡滯留到現在,還好沒有碰見顧青說的怪物……

一直躺在地上的玄罡,此時居然翻身站了起來,顧青一喜,忙跑過去摟住玄罡的脖子。玄罡舔了舔顧青的手臂,似乎在安慰她。顧青伸手去摸玄罡的傷口,雖然血跡未乾,傷口卻是完全癒合了!顧青驚訝地想,這玄罡究竟是什麼身份?它和宇文一樣,都是渾身是謎的奇怪傢伙……

「宇文讓你去救劉天明,可是你的傷口剛癒合,不要緊嗎?」顧青在玄罡耳邊輕聲說道,也不知它聽不聽得懂。玄罡耳朵一豎,立即掙脫了顧青的懷抱,快步跑到門邊,用頭輕輕撞擊木門,顧青走過去將門打開,玄罡一下就竄入門外的黑暗之中,那敏捷的奔跑動作,一點都看不出重傷初愈的樣子。顧青輕輕嘆了一口氣,將門關上,現在除了等待,似乎也沒有其它的事情可做,一切都交給玄罡與劉天明了。

蒲遠走到顧青身邊說道:「你現在看上去很疲憊,去我的沙發上躺一下吧?」顧青點點頭,也覺得自己有些頭暈。

蒲遠的辦公室里除了大班桌上開著一盞小檯燈,其餘的照明都沒有開,房間內的擺設都黑糊糊的,蒲遠怕顧青看不清沙發在哪裡,便伸手扶著顧青向自己的沙發走去。

顧青慢慢向房間的深處走去,漸漸看清了擺放在靠牆處的沙發,奇怪的是沙發靠背後面,隱隱約約有三團黑影,是大衣架嗎?怎麼會並排放三個在一起?顧青在心裡嘀咕。當她走到沙發前定睛一看時,顧青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那哪裡是什麼衣架,分明是三具死屍!

窗外一道強電閃過,顧青頓時看得一清二楚,兩男一女三具屍體以奇怪的站立姿勢站在沙發靠背之後,左邊男人的一張臉被利器劃得血肉模糊,肚子上還有個大大的血窟窿,右邊男人的頭已被砍斷了,歪歪斜斜地擱在肩膀上,只有不多的一點筋肉還連在脖子上。正中的這具女屍,兩個眼球不見了,青紫色的臉上只剩下兩個黑乎乎的深洞,看那熟悉的肥胖身軀,正是失蹤的朱靈!

顧青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想大聲呼喊,喉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身子一軟,滑倒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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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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