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折戟消乒歌牧野 沉沙洗甲看流星

第六十四回 折戟消乒歌牧野 沉沙洗甲看流星

原來這個軍官名叫諸青崖,乃是新任的御林軍副統領,一上任就奉旨出京,以「欽差」的身份,派到崔寶山這支軍隊來做監軍的。

孟華只猜中了一半,清軍之所以改變戰略,並非是由於崔寶山識破他們的計劃,而是由於諸青崖的通風報訊且兼於出謀劃策。

那日追捕仲毋庸的張火生和孫道行受了重傷,諸青崖可沒受傷,他趕到崔寶山的大營之時,正是老猿石那邊結集的清軍開始發動偷襲的時刻。

不過那支「奇兵」是崔寶山委託副帥指揮的,他身為主帥,可不敢冒這麼大的危險,仍然坐鎮「大營」。

他一聽到諸青崖的消息——仲毋庸已經落在敵方的手中,當然也就馬上想得到仲毋庸可能是把自己的軍情泄漏給敵方知道了。

孟元超的估計也沒錯誤,崔寶山留在大營的兵力不過一萬多人,比義軍人數還少一些。崔寶山本來是不敢貿然出擊的。但諸青崖料准義軍必然將計就計,甚至可能以全部的兵力去伏擊他們那支偷襲的奇兵,因此極力主張崔寶山再來一個將計就計,乘虛從正面長驅直入。

崔寶山頗通兵法,有諸青崖給他壯膽,仔細一想,也只有這樣才能扭轉敗局,於是悉依他議,一面派人飛騎趕去叫那路清軍的指揮官鳴金收兵,一面自己盡率留守的部隊,從大營出擊。諸青崖的另一獻計——俘虜敵方的百姓作為人質,必要時作威脅羅海退兵之用。崔寶山最後也依從了。

一萬多清兵比起全部義軍是少數,但比起義軍只有五百人的留守部隊,卻是多了二十倍都不止!

但勝負之機,如今卻是落在這五百人身上!

要知偷襲的清兵雖未全部中伏,亦已有一半被引入山谷絕地,被圍困的那一半人即使也有一半能夠突圍,急切間也是難以重振旗鼓的。但假如給崔寶山這路從正面進攻的清軍得逞,形勢又將大大不同了。那時清軍裡應外合,反包圍的形勢就要出現,而且哈薩克戰士的親人在敵人手裡,無論如何也必將投鼠忌器的。

這五百人能夠阻擋多久,勢必影響戰爭全局!

桑達兒不愧是哈薩克族數一數二的神箭手,強將手下無弱兵,他訓練出來的這五百名戰士也都是箭無虛發,他們扼守險地,當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概。一排排的清軍被他們射得人仰馬翻。

諸青崖眉頭一皺,說道:「崔將軍,聽說你的親兵隊長是一位百步穿楊的神箭手,咱們可不能只是讓對方耀武揚威!」崔寶山瞿然一省,說道:「不錯,我叫崔一倫對付他們!」當下把崔一倫喚來,吩咐他道:「倫侄,今日是你報仇雪恥的機會,你帶一千名弓箭手,佔據有利地形,和他們比比箭吧!我看他們人數最多不過五百,咱們兩個換他一個也有便宜。」

崔一倫那日被義軍所擒,自份必死,哪知卻得孟元超以禮相待,放他回來,雖然他在崔寶山面前不敢說出實情,誑稱是逃回來的,但心裡已是不能自己的對義軍起了佩服與感激之情了。

「咱們都是漢人,為什麼要幫韃子賣命?回人在草原上放牛牧羊,絲毫也沒犯著你們,你們卻助紂為虐,不許他們過平安的日子,這又是什麼道理?你們千里迢迢來打回人,打贏了仗將軍們升官發財,你最多不過分點吃剩的骨頭,士兵更沒好處。但打輸了仗,你們的屍體也不能還鄉,打這樣的仗值得嗎?」孟元超那日對他所說的話,此際又好似在他耳邊響起來了。

「我可不能恩將仇報!」崔一倫心裡想道:「元帥聽從諸大人的主意,要把他們的老弱婦孺都捉了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能做!雖然我阻止不來,但拖延一些時候也能給他們逃生的機會。」

在桑達兒扼守的那個險隘左翼有個山頭,高度相差不多,是個有利於狙擊的地點,清軍有特製的神臂弓,弓箭射得比對方更遠。要是崔一倫佔據了這個山頭,雙方互射,桑達幾手下只有五百人,可是禁不起傷亡的。

崔一倫當然不敢明目張胆的抗令,但他人急智生,卻想出了一條苦肉計,未曾爬上山頭,便即大聲喝道:「有膽的出來和我比箭,咱們一個對一個!」他首先連珠箭發,嗖嗖嗖三箭射向對面山頭。

這次是輪到崔寶山皺起眉頭了:「崔一倫怎的如此魯莽?」

崔寶山在這邊眉頭大皺,桑達兒在那邊也是同樣感到奇怪。

最初他是勃然大怒:「那日我饒了你的性命,你居然還有臉皮向我挑戰!」但崔一倫這三支連珠箭一射到來,他就立即知道崔一倫是別有用心,並非如他想象那樣可惡了。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崔一倫的連珠箭流星閃電般地射了到來,卻都是從哨兵的身旁飛了過去,沒人受傷!

桑達兒怔了一怔,低聲說道:「崔一倫的箭法不該如此不濟!」孟華笑道,「你還不明白嗎,他是不敢抗命,但又不願和咱們作對!」

桑達兒恍然大悟,說道:「好,那我倒也該替他掩飾掩飾。」當下躍上那塊石屏風,喝道:「好呀,姓崔的臭賊,有膽的你過來吧!一個對一個,我先和你比箭!」嗖的一箭射將過去。本來他是依樣畫葫蘆,射出這支箭是算準了可以擦著崔一倫的肩頭飛過的。哪知他這裡弓弦一響,緊接著就是山那邊的崔一倫厲聲慘呼,骨碌碌的從山坡上滾了下去。這一箭竟然射個正著!

原來崔一倫是故意湊上去讓這支箭射著自己的。他是弓箭的大行家,一看來勢,便知對方用意,他要校止這毫釐之差,還不容易?只須偏旁跨上半步,這支箭便插進了他的左肩了。但卻剛好避開給傷著琵琶骨。

他是親兵隊長,又是清軍的第一神箭手,如今第一個中箭受傷,部下自是人人膽寒,哪裡還敢搶山頭,只有先把長官抬回去再說了。

桑達兒又喜又驚,心裡想道:「我且再顯一顯手段,幫崔一倫唱成功這出苦肉計。」

崔一倫這一千名弓箭手已有半數轉過了身,另外一半也是十之八九不敢舉步向前,但最前面的一小隊卻還未曾撤退。桑達兒抽出了三支箭,喝道:「我這三支箭要射落你們前排正中三個人的頭盔!」

頭盔是用皮帶勒著下巴以防奔跑之時脫落的,怎能射落頭盔而不傷人呢?

但見弓如露靂,箭似流星。桑達兒這一邊連珠箭發,那一邊三個的士兵頭盔果然落地。這剎那間,清軍鴉雀無聲,只聽得見頭盔落地的噹噹聲響!

原來桑達兒的箭射得恰到好處,剛好射斷皮帶,卻沒傷著對方。在那剎那,這三個士兵都是不約而同的嚇一大跳。他們吃驚得這樣厲害,頭盔都震得跌落了。

桑達兒喝道:「誰敢上來,我就要射他的腦袋了!」隊長受傷,這一千名弓箭手早已士無鬥志。在桑達兒一聲大喝之下,登時爭先恐後的逃下山去。

崔寶山本來稍有懷疑的,但見崔一倫最先受傷,怪也只能怪他不該太過魯莽,對他的疑心卻是去了。

諸青崖大怒喝道:「弓箭手不濟事,就硬幹吧,大隊人馬衝過去,踏平這座山頭!」

崔寶山急於攻入敵人後方,才能接應被圍的隊伍,扭轉敗局。此時沒別的辦法可想,也只好不顧傷亡,下令全軍攻撲了!

五百名弓箭手,縱然每一個都是箭無虛發,也難抵禦一萬多清軍潮水般的攻勢。一排排清軍倒下去,一排排的清軍衝上來,眼看敵人的先鋒就要衝到山頭了。

桑達兒道:「孟大哥,你和金姑娘回去報訊吧!」

孟華道:「不,咱們要死也死在一塊兒!」

正在這最緊張的時候,忽聽得喊殺之聲震得山搖地動,山下塵頭大起,轉眼之間,清軍陣勢大亂。崔寶山連忙下令,前隊改為後隊,忙於抵禦從山下攻來的敵軍了。

桑達兒狂喜說道:「咱們的援兵來了!奇怪,這支援兵是從哪裡來的呢?」

孟華把眼望去,「咦」了一聲,說道:「有個一馬當先的白袍小將,好像是車居族的王子烏里賽!」

桑達兒狂喜過後,也從喊殺的聲音聽得出來了,說道:「不錯,來的是車民族的人,還有大熊族的人!」

原來烏里賽那次得孟華救了他的性命,又眼見義軍以少勝多,看來清軍雖然勢大,但也是靠不住的。他回去和父親一說,車居族酋長本來是個見風使舵的人,在兒子未曾回來之前,他已接到羅海打了一個大勝仗的消息,恐防清軍一被逐出回疆,他勢必不能見容於各族,早就有悔意了。這次反過來出兵幫伙羅海之事,倒是他首先提出的。他一轉向,和他攻守同盟的大熊族也跟他出兵。

此時天色已亮,崔寶山看見領兵前來的是烏里賽,不禁又驚又怒。但他還妄圖挽回敗局,只好壓下怒氣,換上笑臉,揚聲叫道:「烏里賽王子,我已請准朝廷,封令尊為王,統轄全疆。將來你子繼父位,尊貴無比,你可要想清楚些,莫受別人利用!現今正是你立功的機會,你一時糊塗,我不怪你,此際回頭,歸順朝廷,尚未為晚!」

烏里賽冷笑道:「我早已想清楚了,我不能像你這樣,做韃子的奴才,殺自己人!不錯,我是一時糊塗,上了你的當,現在可正是我將功贖罪的機會了。」說話之間,揮兵疾進,追趕崔寶山。

諸青崖道:「這小子不知好歹,待我將他活擒!」待得烏里賽來近,他覷准了便從高處一躍而下,跳落烏里賽的馬背。

烏里賽也未想到敵人竟敢如此大膽,驀地只覺勁風壓頂,諸青崖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已是朝他直抓下來!

烏里賽曾經跟從迦密法師學過幾年功夫,本領還算不弱,百忙中霍的一個鳳點頭,揮刀反截敵腕。諸青崖一抓抓空,險些給他斫著,心中一凜,「想不到這小子居然也還有點本領!」立即改抓為推。兩人武功畢竟相差太遠,只聽得「嗤」的一聲,烏里賽的錦袍被他抓破了,人也給他推跌馬下,幸虧諸青崖是想要把他生擒,以圖威脅敵軍的,他生怕傷了烏里賽的性命,這一推未下重手。

諸青崖的指頭剛剛沾著烏里賽的背心,忽覺自己的背後也是微風颯然,背心感到了一陣冷森森的寒意。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登時知道這個背後襲擊他的敵人本領非同小可,在這性命關頭,自是不能不放開烏里賽先保自身的。

這個及時來到救援烏里賽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孟華,諸青崖反手一掌,掌風盪開他的劍尖,他趁勢一個進步欺身,劍勢反圈回來。但見劍花錯落,宛似繁星,他使的這招,正是丹丘生傳給他的崆峒派連環奪命劍法中的絕招——「胡笳十八拍」!饒是諸青崖掌力剛勁,閃避亦甚得宜,衣袖也給刺破三處。

諸青崖以大力鷹爪功的劈空掌力未能打落孟華的寶劍已是一驚,此時見他使出了這一招「胡笳十八拍」,更是不由得心頭一震了。

他驀然醒起,喝道:「原來你這小子,就是孟華!」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不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孟華是我,我就是孟華!你若不想跟海蘭察去見閻王,趁早投降!」

諸青崖心道:「怪不得海蘭察傷在他的劍下!」不過他自恃有獨特的武功,卻還不甘罷手。當下一聲冷笑,說道:「小子休得猖狂。我正要找你給海統領報仇!」說話之間,一個盤龍滑步,避招進招,手中己是多了兩樣兵器。

他的兵器是一把長劍和一柄鋸齒刀。那把劍有三尺多長,但劍刃則薄如蟬翼,只有兩寸闊,形式甚為特別,那柄鋸齒刀卻是厚背寬刃,看來十分沉重。

他左手揮刀,右手持劍,俗話說:「心難二用。」他卻是刀劍兼施,雙手竟然能夠使出不同的招數!

孟華武學本來甚雜,卻也未曾見過這種古怪的招數,不敢輕敵,先使一招「橫雲斷峰」,以守為攻,靜觀其變。

這招「橫雲斷峰」,孟華使得沉穩之極,本以為敵人是無隙可乘的,哪知諸青崖刀勢來得甚猛,孟華伸劍一擋之時,方始發覺並無強勁的力道,那重達千百的厚背鋸齒竟似一張薄紙,全不受力,輕飄的又盪開了。孟華方覺不妙。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對方的那把長劍已是攻進了他的防禦圈內。

原來諸青崖這刀劍並用的巧妙之處,正在於顛倒刀劍的性能,致令對方迷惑的。

刀劍的性能,刀屬剛,劍屬柔,劍勢注重輕靈翔動,刀勢講究厚重沉雄。比如用兵,刀似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故刀法以劈斫為主,大開大闔。劍似奇兵突出飄忽莫測。故多以刺削為主,偏師側襲。武學所云:「刀走白,劍走黑」就是這個意思。各家各派的刀法劍法雖然極為複雜,但萬變不離其宗,大抵都是根據這個武學道理的。

諸青崖卻把刀劍的性能變易,把刀當作劍使,把劍當作刀用,他那薄如蟬翼的長劍剁來,突然變得沉重異常,孟華依照常規抵擋,根本就沒意想到他會有此變化。高手搏鬥,差之毫厘,繆以千里,孟華估計錯誤,這就給對方的劍一下子攻破他的防禦了。

幸而孟華的無名劍法最善於臨機應變,雖然發覺得遲,吃了點虧,也還不至於便遭克制。他一個移形易位,也把家傳的刀法用在劍上,將勢就勢,閃電般的連出三招,這三招也都是從對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這才逼得諸青崖不敢全力搶攻,也必須加以防守了。

但孟華雖然也能以劍變刀,卻不如對方顛倒剛柔、刀劍互易的奇詭。鬥了十數招,諸青崖突然刀又是刀,劍又是劍,或變或不變,教孟華難以捉摸。

孟華第一次碰到這種刀劍互易的怪招,自是難免感到十分的吃力。剛在摸到一點路道之時,金碧漪亦已來了。

孟華叫道,「刀不是刀,劍不是劍!」金碧漪莫名其妙,突然只覺對方的劍重如山,刀卻來得迅捷之極,幾乎也像孟華初時一樣要吃大虧,好在有孟華以攻敵之所必救的打法給她解開困厄。

說時遲,那時快,諸青崖一個轉身,刀劍又向金碧漪齊攻。孟華叫道:「刀即是刀,劍即是劍!」金碧漪悟性極高,此時已是明白孟華的話意。這一次她判斷沒有錯誤,輕而易舉的就把對方的攻勢化解了。

雙劍合壁,登時威力大振,只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諸青崖的鋸齒刀,鋸齒全給削斷。

諸青崖識得雙劍合壁的厲害,自忖久戰下去,只怕單獨對付孟華亦是難操勝券,何況以一敵二?不敢戀戰,虛晃一招,便即逃跑,混入敵軍之中。

此時清軍大勢已去,有如土崩瓦解。

逃出鷹爪的烏里賽迎上前來,握著孟華的手,抑壓不住心情的激動,說道:「孟大哥,你又一次救了我。唉,我後悔不聽你的話,我早就應該來跟你們一起的!」

孟華笑道:「你並沒來遲,這次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們大夥。」

金碧漪忽道:「孟大哥,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崔寶山?」崔寶山正在飛騎跑下山坡,他的幾個隨身衛士不住的手揮皮鞭,斥逐兩旁擁擠的逃兵,要他們讓開一條路給「大帥」逃命。此時已經是天色大亮了。烏里賽瞿然一省,說道:「對,咱們可別只顧說話,趕快去捉崔寶山吧!」

孟華說道:「那邊的戰事還未停止,那一路清軍更多,戰情恐防會有變化,你還是先和羅海格老會師的好。」

烏里賽自知見識不及孟華,對他自是言聽計從,說道:「好,那麼我拔一隊人馬給你帶去,祝你馬到成功,攜賊擒王!」

他們追至山下,只見草原上黑壓壓的到處都是潰軍,軟濕的雪地也掩蓋不住群馬賓士的蹄聲,自相踐踏的叫聲,還有刀槍在震抖中的摩擦聲。原來另一路的潰軍亦已逃出來了。軍官們正在大聲疾呼,想要整頓隊伍,但潰軍有如驚弓之鳥,一時間哪裡約束得住?不過由於潰軍太多,孟華他們要從亂軍之中尋找崔寶山,也是難以找著。

遠處山頭隱隱傳來尖銳的角聲,那是義軍收兵的號角。此時已是日上三竿時分,孟華這才察覺,他們離開原來的防地,約莫也有三四十里之遙了。孟華也怕孤軍深入,便有反被包圍的危險,聽得收兵的號角,只好回去。沒有氣力拔出來了。

另外兩個軍官先是大吃一驚,跟著大喜,「哈,哈,這雌兒不行啦!」他們眼看冷冰兒支持不住,哪裡還把同伴的死活放在心上,本來是就要逃跑的,立即改變主意,又回來了。

哪知這一回來,正好是自己走進鬼門關內。

孟華旋風也似的捲來,隨手拾起一塊石頭,三十步開外,把手一揚,先把一名軍官的頭盔打碎。另一名軍官大驚之下,未及回身應戰,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己是到了他的面前,手起劍落,一劍將他殺了。

冷冰兒喝道:「我與你拼啦!」此時她方始拔出寶劍,一腳踢開那個傷在她劍下的軍官,一招「玉女投梭」,竟然朝著孟華的前心刺去。

孟華叫道:「冷姊姊,我是孟華!」

冷冰兒呆了一呆,看清楚了果然真是孟華,忽地眼淚直流,嘶啞著聲音叫道:「孟大哥,我,我對不住你!」

孟華莫名其妙,不覺也呆了一呆,他只道冷冰兒心力交疲,神智已亂,連忙說道:「冷姊妹,你歇一歇。這裡已經是咱們的地方了,不用怕啦。漪妹,快來給冷姊姊敷傷。」此時金碧漪亦已到了。

金碧漪掏出了金創葯,正要察看冷冰兒的傷勢,不料冷冰兒一把將她推開,又再向著孟華,重複剛才的話:「孟大哥,我對不住你,你的弟弟,他,他……」

孟華驚詫之極,連忙問道:「我的弟弟也來了么,他怎麼樣?」

冷冰兒喘過口氣,說道:「他,他已經給亂兵捉去了。我,我碰上那負心賊子……」

孟華說道:「你是說段劍青這小子?」

冷冰兒道:「不錯,這賊子被我刺了一劍,可惜給他跑了。但炎弟不是給他捉去的……」

金碧漪道:「把他捉去的是什麼人?」她知道孟華的弟弟楊炎年紀雖然不過十三四歲,本領已經甚為不弱,料想等閑之輩也捉不了他,於是把諸青崖的形貌描繪給冷冰兒聽,問她可是此人?

冷冰兒道:「我不知道。當時我正在與賊子惡鬥,只聽見炎弟的叫聲。」原來她當時也以為楊炎可以對付得了幾個潰逃的亂兵的,故而不以為意,連那幾個亂兵的模樣,都沒留心去看。

金碧漪再問:「是在什麼地方出的事?」冷冰兒搖了搖頭,頹然說道:「也不知道。我跑了大概有十多里路。」說至此處,聲音已似遊絲裊空,斷斷續續,微弱之極。

孟華忙道:「冷姊妹,這不關你的事,你別自咎,養傷要緊。炎弟我們會把他找回來的。」冷冰兒嘴唇微動,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已沒有聲音。忽地雙目一閉,垂下了頭,倒在金碧漪懷中。孟華吃了一驚,連忙給她把脈,見她還有脈息,這才放心。

金碧漪道:「她是心力交疲,支持不住,以至昏迷的。傷雖不輕,卻也並非很重。我已經給她服下了小還丹,性命當可無妨。」

孟華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但另一塊石頭仍然壓在他的心上,茫然說道:「我的弟弟被清兵擄去,卻怎麼辦?」

金碧漪道:「亂兵四散,而且早已逃出了這個山谷,你一個人有天大的本領,現在也是難以找得著他的了。不過,還好炎弟不是落在段劍青這小子手中。」

孟華道:「那又有什麼分別?」

金碧漪道:「大有分別。段劍青知道炎弟的身份,亂兵是不知道的。段劍青不敢回去見崔寶山,這次的事情,可能是他偶然碰上的,和那股亂兵各不相干,他落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敵兵手中,也就有可能只是把他當作普通的俘虜了。」她並非想不到能夠把楊炎捉去的人,定非等閑之輩,但也只能這樣安慰孟華了。

孟華也並非不知道她的用心,但想她說的話也有點道理,假如弟弟真的不是落在段劍青手中,最少敵方不會便即知道他弟弟的身份,用來威脅他的父親。

金碧漪道:「為今之計,你該先回去稟告爹爹,冷姊姊讓我照料。」

事已如斯,孟華也只好如此了。他回到營中,見著了父親,可是卻還沒有機會和父親說話。

孟元超正在羅海的帳幕中主持軍事會議。一方面是清點戰果,一方面是了解敵情,議定今後戰略。

戰場大致已經清理,羅海興高采烈的給大家報告戰果:「這一戰雖然未能盡殲敵人,也可說是大獲全勝了。敵方折損約三萬二千左右,包括被咱們俘虜的七千多人在內。咱們傷亡的弟兄總共不到三千,約為十一與一之比。」

敵軍的動向亦已有探子報來,崔寶山已經會合兩路潰兵,迫至一個名叫絕龍嶺的山地穩住陣腳。「清兵正在伐木建營,壟石作堡,看來似乎有在絕龍嶺作負隅頑抗的打算。」那探子說道。一些零零星星的敵方情況,亦已從俘虜的口供收集了來,有關諸青崖以新任御林軍統領的身份,奉旨來作崔室山的監軍之事,亦已有俘虜報告了。

羅海說道:「這個姓諸的狗官最為可恨,要不是他來破壞咱們的計劃,崔寶山非全軍覆沒不可!」

桑達兒道:「不過這一仗也己打得崔寶山魂飛魄散了,那諸青崖也給孟大哥殺得幾乎性命不保呢!」

孟華說道:「這都是烏里賽王子的功勞。」烏里賽早已得到大家的讚揚,此時孟華又再提起,倒是令他甚感不好意思,說道:「孟大哥的功勞才是最大呢,要不是他,我哪裡還能坐在這裡說話。」當下就要把孟華剛才是怎樣惡鬥諸青崖的情形說給大家知道。

孟元超卻微笑說道:「評功之事,以後慢慢再說。目前還是商量怎樣對付敵人要緊。華兒,聽說你追崔寶山去的,勇氣雖然可嘉,但孤軍深入,卻是犯兵家之忌,以後除非是奉了將令,不可如此。」孟華應了一個「是」字,孟元超又道:「你何以現在才回來?」

孟華說道:「我找不著崔寶山,是從老猿石那條山路回來的。」

孟元超道:「你見到的那路潰軍情況怎樣?是否前隊狼奔系狗突,后隊的隊形則還保持相當整齊?」

孟華將他所見的情形扼要稟報父親,但關於弟弟被擒待救之事卻還不便在這個軍事會議之中提出。

會場中瀰漫著大捷的歡樂氣氛,人人都說清軍是釜底游魚,縱然多了一個諸青崖亦已無濟於事。全殲敵人指日可待。

只有孟元超還保持冷靜,說道:「敵人此役雖然大敗,但現有的兵力除了估計他們可能還有些逃亡之外,也還有五萬多人,比起咱們的兵力,他們還稍多一點呢。」

桑達兒引用哈薩克的俗語,笑道:「一百頭烏鴉也打不過一頭兀鷹,兵多打不了仗又有何用?以前他們的兵力比咱們多了幾倍,咱們也不怕他,如今大家都差不多了,還怕他么?滿洲韃子的旗幟是面龍旗,困在『絕龍嶺』上正是犯了地名,嘿嘿,咱們一鼓作氣,足能把這條孽龍降伏在絕龍嶺上!」說得眾人哈哈大笑。

孟元超卻正容說道:「絕龍嶺的地勢易守難攻,咱們的兵力和武器都比不上敵人要是攻堅的話,縱然能夠攻下,也必元氣大傷。崔寶山頗通兵法,又有諸青崖相助,不可太過小覷他們。」

羅海說道:「孟大俠的話說得對,輕敵躁進乃是兵家大忌。咱們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就不能打沒有把握的仗!」

桑達兒道:「依孟大俠之見,這一仗應該如何打法?」

孟元超道:「清軍的糧草估計只能支持十天半月,在這半個月內,咱們圍而不攻,待他糧盡兵疲,那時不戰便可屈敵之兵!咱們先派兵搶佔鷹愁峽和虎牢崗兩地,令敵人不能流竄,只能困守絕地!在這期間,敵人強攻的話,咱們也只能嚴守。還有,咱們對俘虜必須優待,他們要回家的就讓他們回家,願意跟咱們的就發還武器,信任他們,讓他們和咱們一起打仗。這樣此消彼長,咱們的兵力也可以佔到優勢的。」

眾人聽他計劃周詳,無不心服。既無異議,軍事會議就結束了。會議結束之後,孟華方有空暇向父親稟告弟弟被擒之事。

孟元超沉吟半晌,說道:「目前咱們必須用全力來打這一仗,以防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炎兒的事情,恐怕暫時是不能顧及了。」孟華說道:「我和漪妹到清軍一探如何,碰上好運氣的話,說不定可以把他找回來的。」

孟元超嘆了口氣,說道:「我疼炎兒,就如疼你一般,我豈不想早日找他回來?但我可不能以私廢公!這種冒險的事情是可一而不可再的,上一次你們和師父、快活張一起去,結果也還是要動用了全部兵力方能把你們接出來呢,如今我們已決定了圍而不攻的打法,我是不能允許你這樣做了!」

孟華說道:「我們不要爹爹派兵接應,萬一有甚不幸,也只是我們二人遭殃!」孟元超搖了搖頭,說道:「你這話,說得不對!」

「怎樣打法,已經決定,你們怎可不顧大局,單獨行動?大仗一打起來,可能有更緊要的任務交託你們,你們又怎能說是單獨行動,就不會連累大家。」孟元超一番訓斥,說得孟華低下了頭,不敢再辯。

圍而不攻的戰略果然有效,半個月過後,從逃出來的俘虜口中獲悉,清軍軍糧早已吃光,戰馬也差不多屠殺盡凈。義軍優待俘虜的做法,則越來越為更多的士兵所知。

但另一方面,諸青崖以監軍的身份,對士兵的監視也越來越嚴了。他有一支私人的軍隊,是從京師帶來的一千名「龍騎兵」,御林軍多半是武官子弟,「龍騎兵」則不講究出身,算是御林軍的旁支,作戰能力比御林軍更強。這一千名龍騎兵就是替他專捉逃兵的。逃兵一被捉回,立即斬首示眾。這樣嚴密監視的結果,逃兵是減少了些。但也還是禁止不了飢餓的士兵捨命逃亡。

敵人的頹勢日益顯著,許多義軍的首領已經沉不住氣,主張便即發動總攻了。但孟元超還是遲遲不肯下這道命令。當許多人為勝利即將來臨而喜形於色的時候,他卻好像有更多的憂慮,白髮也一天天的多了。

這一天孟華從前線巡視回來,帶回幾個逃兵,交給管理俘虜的人安置之後,便即去向父親報告敵情。孟元超忽道:「華兒,我現在可以答應你日前的請求了。」

孟華又驚又喜,說道:「爹爹,你是准許我偷入清軍之中去找弟弟了么?」

孟元超道:「不是為了你的弟弟?」

孟華問道:「是要我們去刺殺崔寶山么?」孟元超道:「也不是。」孟華道:「那是為了什麼?」

孟元超道:「因為我不想和清軍打這最後一仗。」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清軍糧盡兵疲,正是一鼓而下的時機到了,何以爹爹又不想打呢?」

孟元超道:「正因如此,這一仗打下來,清軍必然傷亡慘重,他們雖是清軍,但十九卻是漢人啊。」

孟華這才明白父親近來擔憂的緣故,說道:「爹爹的意思是希望崔寶山不戰而降?」

孟元超道:「不錯。他如今已陷困境,這正是勸降的時機。不過他在諸青崖監視之下,要是沒有外援,恐怕不敢下這決心。」孟華道:「好,那麼我去幫他對付諸青崖。」

孟元超道:「茲事體大,你可不能太過魯莽。如何招降,我已經替你想好了。」

當下把計劃說了出來:「第一步,你要先找著他的親兵隊長崔一倫,這個人那日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與你們為敵,可知他已經是有了改變,不再是以的那個只知要『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那個崔一倫啦。先說服他,那是有極大把握的。然後再由他去勸崔寶山投降。」

孟華領了錦囊妙計,當晚就和金碧漪夜探敵營。

崔寶山正在中宵不寐,繞帳彷徨。

忽地有一個人叫了一聲「大帥」,走進帥帳。崔寶山一看,是他的親兵隊長崔一倫,這才鬆了口氣,說道:「你怎麼失驚無神地撞進來,到還以為是諸青崖呢。有什麼事情發生么?」這幾天來,他老是擔憂軍心不穩,已經有如驚弓之鳥了。

崔一倫道:「沒特別的事,不過戰馬都已屠宰凈盡,大帥的坐騎,他們也想宰來吃了。」崔寶山道:「那就讓他們宰吧。」崔一倫道:「但幾萬士兵,明天就只能吃樹皮草根啦,弟兄們叫我來向大帥討個主意,大帥總不能看著幾萬弟兄餓死吧。」

崔寶山極為苦惱說道:「諸青崖來逼我,你們又來逼我,我有什麼辦法?」崔一倫道:「諸大人怎麼說?」崔寶山道:「他倒是有個絕處求生的辦法,不過,唉……」崔一倫道:「諸大人的辦法如何,大帥可以說給小人知道么?」

崔寶山道:「好,你給我參詳參詳,諸監軍的意思是要我們全軍出擊,拚死突圍!」

崔一倫吃了一驚,說道:「弟兄都餓得有氣沒力,怎能打仗?這不是絕處求生,這是要弟兄全部送死!」

崔主山道:「他說這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弟兄們餓得慌了,說不定會拚命打仗的。」

崔一倫道:「話雖如此,但也得量力而為,你叫一個三歲小孩挑一百斤重的擔子,壓死了他也桃不動的!絕龍嶺是易守難攻之地,咱們若是固守的話,或許可以多挨幾天,但若要想突圍,四面山頭都有敵兵封鎖,只怕未能通過山口,就要全軍覆沒了。這個仗怎麼能打呢?」

崔寶山道:「你說的情形我都知道。不過諸監軍又說,這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的龍騎兵還能一戰,讓飢餓的士兵去打頭陣,能拼掉多少敵兵就是多少,他在混戰中可以帶龍騎兵保護我衝殺出去。他又說即使全軍覆滅,最少也有把握保護我逃生。到時你只要緊緊跟隨著我……」

崔一倫道:「縱然大帥能夠突圍,再加上我。咱們兩人保全了性命,我也覺得對不起幾萬弟兄。」崔寶山默然不語。

崔一倫繼續說道:「再說,咱們全軍覆沒,只有大帥逃了出去。朝廷又將對大帥怎樣?只怕不是嘉獎大帥的忠心,而是要給大帥降罪了!」

崔寶山神色慘然,說返:「這是意料中事。」

崔一倫道:「請恕小人直言,說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柴燒的只是諸監軍,不是大帥!」

崔寶山久久不語,過了一會兒,方始說道:「那麼依你之見,咱們應該怎樣?」

崔一倫道:「大帥,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崔寶山道:「你是我的堂侄,是我最親近的親兵隊長,有話但說無妨!」

崔一倫道:「好,那麼我冒著死罪也要說了,這場仗不要再打了吧!」

崔寶山大驚道:「你的意思是向他們,他們………『投降」兩字還是不敢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

崔寶山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雖然他已經極力壓低聲音,卻還是不自覺的比剛才提高許多,說道:「什麼?孟元超的兒子已經來到這裡了?」

崔一倫道:「大帥你要不要見他?」崔寶山心慌意亂,一時間竟是莫知所決。崔一倫知道他業已意動,恐怕夜長夢多,遲則有變,心想:「看來我還要推他一把,才能將他逼上梁山。」於是不待他的答覆,輕輕吹了一口哨。

就在此際,一個人突然掀開帳幕,就進來了。

崔一倫正自心想:「怎的他來得這樣快?」幸虧他還沒有叫出孟華的名字,當他看清楚了,不覺呆了。

闖進「帥帳」來的這個人不是孟華,是諸青崖。

諸青崖臉上也是現出甚為詫異的神色,冷冷說道:「崔將軍,我好像聽得你在說孟元超,孟元超怎麼樣?」原來崔寶山剛才說到「孟元超」這三個字時,不自覺的聲音提得最高,已經給諸青崖聽見。

崔寶山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大將,雖然心裡著慌,神色還能保持鎮定。他故意嘆了口氣,說道:「孟元超本來是我的老對手,過去在小金川的時候,他敗在我的手裡,也怪我因此輕敵了些,這次卻是讓他得逞了。」

諸青崖道:「哦,原來你們是在罵孟元超。」崔寶山苦笑。諸青崖在他苦笑過後,卻是冷笑說道:「背後罵他有什麼用?咱們總不能束手待斃!崔將軍,我是來請你立即下令的!」

崔寶山道:「下令?下什麼令?」諸青崖道:「全軍出擊,拚死突圍。」

崔寶山道:「士兵們都餓得有氣沒力,恐怕不能打了!」

但諸青崖道:「有一口氣也得為皇上賣命!」

崔一倫忽道:「諸監軍,你帶來的那一千名龍騎兵也肯賣命么?」

諸青崖瞪眼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崔一倫道:「龍騎兵吃得比一般士兵好,也最能打仗。要是你們先打衝鋒,我們一定唯馬首是瞻!不過,要是龍騎兵也不能打了,那就莫怪我們不能從命啦!」

諸青崖怔了一怔,喝道:「崔一倫,這件事情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是誰幹的,你也應該知道吧?」

崔一倫道:「什麼事情?」諸青崖道:「你還裝糊塗,要是你不知道,怎的你會懷疑我的龍騎兵已經不能打了?」

原來他的那一千名龍騎兵是受到特別優待的,在士兵們要吃到草根樹皮的時候,他們還有稀飯和馬肉可吃。但不知怎的,這晚在他們吃過晚飯之後,十個人當中,倒有八個患了肚痛,起不了身。沒患病的人,也覺得精神疲倦,有氣沒力。

崔一倫道:「什麼事情,我委實不知道啊!」

諸青崖道:「我的龍騎兵本是好端端的,怎的突然都患了病?一定是內有姦細謀害他們!」

崔一倫冷冷說道:「諸大人該不會懷疑我是姦細吧?」

崔寶山道:「晤,這件事得查個水落石出。」他聽得龍騎兵患了病,倒是不禁有點幸災樂禍的心情了。

諸青崖道:「姦細慢一步再查,現在先突圍要緊。」

崔寶山道:「龍騎兵都不能打了,咱們還怎能突圍?」

諸青崖道:「你手下還有五萬大軍,即使不能打也可以用來排上樣子,掩護你我突圍。崔將軍,你身經百戰,碰上這樣的事情,難道還想不到其中利害嗎?」

崔寶山道:「恕我魯鈍,不知監軍想到了什麼?」

諸青崖道:「姦細和敵人串通害我的龍騎兵,恐怕他們今晚就要裡應外合了。與其等敵人來殺我們,不如咱們先殺出去!」

崔寶山道:「對不住,我可不能要五萬餓兵陪我送死!」

諸青崖道:「你那三千親兵尚堪一戰吧?」

崔寶山道:「這你可要問一倫了。」崔一倫冷冷說道:「老實告訴大人,他們一來是不能打,二來也不想打了。諸大人,你要逃命,你自己逃吧。我與弟兄們禍福同當!」

諸青崖不敢發崔寶山的脾氣,只能發在崔一倫身上,大怒喝道:「崔一倫,你是不是想要造反?哼,你那日逃跑回來,我早已疑心你了。」

崔寶山忙道:「他那日是被敵人射傷的啊!」

諸青崖道:「提到此事,我更覺得奇怪,崔將軍,咱們公事公辦,今日我非審問你這位親兵隊長不可!」

崔寶山道:「好,你先審問我吧!」諸青崖怔了一怔,驀地喝道:「好呀,你們都想造反了是不是?」大喝聲中,一手抓向崔寶山,一手抓向崔一倫。

忽聽得有人冷笑說道:「不錯,我們就是想要造反,你能怎樣?」聲到人到,來的正是孟華!孟華的劍尖已經指到他的背心,諸青崖這一驚非同小可,哪裡還有餘暇抓人?

只聽得聲如裂帛,厚絨帳幕已給諸青崖撕開,竄了出去。可是他剛剛竄出帳外,腳步未穩,驚魂未定,只見又是冷電精芒,耀眼生纈,一個清脆的聲音斥道:「你既然是要給韃子皇帝賣命,還想逃么?」這個人,不用說當然是和孟華一起來的金碧漪了。

諸青崖也委實了得,在這性命俄頃之際,雖驚不亂,一個「移步換形」,閃開金碧漪迎面刺來的一劍,說時遲,那時快,一刀一劍,已是掣在手中。喝道:「好呀,你這丫頭也敢欺我,我與你們拼了!」聲出招發,刀走偏鋒,劍卻掄圓,當作大刀劈下。他是想要一招制勝,只盼能夠擒下金碧漪,便可拿來要脅孟華。

他這刀劍性能互易的打法,本是武林一絕,倘若金碧漪初次和他交手,恐怕這見面一招,她就要應付不來。但好在日前孟華,她已經與諸青崖斗過一場,回來之後,二人仔細琢磨,已經大致懂得他這種打法的奧妙。雖然金碧漪還是敵不過他,似卻不至於立即給他制伏了。

但這一招是諸青崖的救命絕招,卻也端的非同小可,只聽得「當」的一聲,刀劍相交,迸出火花。金碧漪本已是劍走輕靈,避實就虛了的,但還是給他的厚背斫山刀磕著劍鋒,虎口發熱,青鋼劍幾乎掌握不牢。

諸青崖一個盤龍繞步,正要續施殺手,說時遲,那時快,孟華亦已裂帳而出,劍隨身走,徑刺他的后心。

雙劍迅即合壁,諸青崖本領再強,亦難逃脫了。

此時帳外人聲鼎沸,崔寶山的親兵已是紛紛奔來。

一來是孟華二人雙劍合壁,已經懂得應付諸青崖的獨特打法;二來諸青崖知道大勢已去,連崔寶山也已「反叛」了,饒他如何力持鎮定,也是難免意亂心慌。

不過數招,只聽得同時「嗤、嗤」兩聲輕響,孟華一劍穿過了諸青崖左肩的琵琶骨,金碧漪也是一劍穿過了他右肩的琵琶骨。

兩邊琵琶骨都被刺穿,多好的武功,亦已廢了。

孟華一把揪住諸青崖,喝道:「公事不必和你談了,如今我只問你,你把我的弟弟藏在哪兒,趕快將他交出,我還可以為你說情,饒你一命。」

諸青崖冷笑道:「莫說我不知道,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冷笑聲中,鮮血汩汩的從嘴角流出。說完便即倒地身亡。原來他自知武功已廢,生不如死,是以趁著還能運最後一口真氣的時候,自斷經脈而亡。

此時一眾將官亦已紛紛趕到,見此情狀,無不駭然,爭相問道:「大帥,這是怎麼一回事?」

崔寶山心意已決,倒是鎮定非常了,緩緩答道:「沒什麼,只是我不想把這場仗再打下去了。你們意見如何?」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眾將官的問答當然也理一致的。「唯大帥馬首是瞻。」

喜氣洋溢草原,歌聲響徹四方。戰爭結束帶來的歡樂,比「刁羊大會」還更熱鬧。參加慶祝的人群也包括了崔寶山手下這五萬業已解甲的軍。

但美中不足的是,孟華還沒找到他的弟弟。孟華起初以為那個捉了他弟弟的軍官是諸青崖,但崔寶山和崔一倫都說不知道這件事情。按情理而論,假如真是諸青崖把楊炎捉回車中,無論如何,他是不能瞞過這兩個人的。

戰爭結束之後,崔寶山也曾幫忙他查問遍所部官兵,依然查不到楊炎的下蔣。

回疆的戰爭已經結束,孟元超自是不能因私事逗留,必須和參戰的義軍重返柴達木了。

孟華請求父親,讓他和金碧漪留下,繼續找尋弟弟。

冷冰兒的傷雖然並無性命之憂,但也須返回天山調治,方能恢復武功。

孟元超考慮了兒子的請求。終於答應了他。囑咐他先把冷冰兒送回天山,然後找尋弟弟。並且把找尋段劍青的任務也交託與他。

可是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也過去了。

孟華還是找不著他的弟弟,也找不著段劍青。

他和金碧漪踏遍了莽莽草原,皚皚雪峰。雖然找不著弟弟,卻在回疆各地幹了許多行俠仗義的事。

他門的行蹤飄忽,草原上的牧民把他們比做牧野流星,雖然是一閃即過,卻帶來了光亮。

正是:

大地忍令劫火,風霜歷盡訂三生。少年豪氣任縱橫。

折戟消兵歌牧野,沉沙洗甲看流星。難忘最是弟兄情。

全書完,請續看《彈指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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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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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折戟消乒歌牧野 沉沙洗甲看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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