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縣城風雲(三)
?劉備兄弟二個出了北門,發足狂奔,足足跑了一柱香時間,見得身後沒有追兵。方才把懸在嗓子口的一顆心放回肚子里。兄弟二個跑得一身臭汗,頭上臉上黃撲撲全是塵土。鬆了一口氣之後,便覺全身疲憊不堪,口乾舌噪,當下便往路邊草叢中一倒。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樂不可吱的大笑起來。
笑過之後,劉恪皺著小臉,愁道:「五哥,這次得罪了花太歲,如何是好?」
劉備歪頭看著劉恪樂道:「老十一,不是說不怕么?怎麼,架打完了,知道怕了?晚啦!」
劉恪憂心忡忡:「五哥,我可不是怕花太歲。只是我聽說花太歲在城裡混了十數年,朋黨甚眾。我、我怕給家裡惹禍。」說到這裡,聲音便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眼中一片茫然。
劉備邊揉捏酸痛的臂膀邊慢聲安慰自家堂弟:「十一弟,你想得太多啦。他花太歲不好惹,我們樓桑劉家又是好惹的?花太歲那班狐朋狗友,都是些見利忘義的小人罷了。他要是敢不識趣,必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再說了,為了個毛四,花二還不至於興師動眾。頂多是今日跑了我們兄弟倆,面子上過不去罷了。日子久了這事就淡了。你就放心罷。」安慰完劉恪,劉備心中卻是發狠,花二,你今日辱我,這事沒完!
劉恪聽完,臉上馬上陰轉晴,開心道:「那五哥,今天我們打架,家裡大人便不會知道了,對嗎?」
劉備噗的一聲,笑道:「十一弟,我看你不是怕花太歲,也不是怕替家裡惹禍。你是怕被叔父知道了,吃叔父一頓打罷?」
看見劉恪不好意思的把小腦袋垂下,便又嘆道:「唉,不行,今天這事回去之後還是得向家裡大人如實稟告。」
劉恪急急抬頭問道:「五哥,為何?」
劉備道:「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這事遲早得傳到家裡大人的耳里。咱們如何瞞得下來?主動交待還好,畢竟咱倆佔了個理字,可要是等到大人們知道了再來找咱倆,那可就完了。少不得屁股開花。」
劉恪自動腦補著父親對著自己磨拳擦掌的,當下不由心中一驚,道:「五哥,那怎麼辦?」
劉備沒好氣的道:「怎麼辦?回去后照實了講,然後交給大人們去處理。哎,我說你拉著個臉幹嘛,又沒打敗仗?」
劉恪喃喃道:「苦也……要被父親大人一頓好打!」
劉備卻是覺得更苦:「你只是一頓打,皮肉受苦罷了。我要是被我娘知道我又打架,還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呢。可憐我娘身體又弱……」
話沒說完,卻是想起幫自家老娘抓的補藥,連忙往懷裡一摸,發現就只剩下一包。其它有一包打架的時候當作暗器扔了,還有幾包卻是不知去向。再一摸,錢也沒了。今天獵了頭鹿,換的錢除了抓了幾付葯,買了幾個餅,再扔給篾匠一串。零散的三銖錢,全不見了。劉備心知是打鬥或者逃竄的時候丟失了,不由心中暗嘆倒霉。今天起個大早算是白忙活了。
此時日上中天,夏日炎炎,大地上熱氣騰騰。兄弟二個找個蔭涼處歇息,又等力氣漸漸恢復。便一前一後,往樓桑村而去。
行不多時,便遠遠見得前方有一片桑林,一條小溪繞村而過。淡淡幾縷青煙在桑林上空盤旋。轉個彎,便見得一排石牆,兩座望樓。樓桑村到了。劉備劉恪兄弟對望一眼,硬著頭皮往村子里走去。
小溪自東而西,在南面山腳繞了個圈。北山腳下,分散著一排排的屋舍。青瓦白牆,錯落有致。劉備家在村口,前些年替父看病,治喪,花錢如流水。田產轉讓得差不多了之後,也就只剩下這宅子了。在村口劉備也不管劉恪死活,隨口吩咐兩句,便愁眉苦臉的往自家院子走去。一邊走一邊心裡想著如何回復母親。
劉備輕輕推開小院竹門,探頭看看院里沒人,長吁一口氣。躡手躡腳正想回房收拾收拾。左邊屋子裡傳來柔弱的聲音:「外面可是我兒回來了?」
劉備聞言,苦著臉走了過去,在門外躬身一禮,道:「孩兒給娘親請安了。」那柔弱的聲音明顯歡快了些:「進來罷。」
劉備推開門,房內一榻一櫃,便別無它物。一位婦人正坐於榻上,一臉病容。多年的磨難與病痛,讓四十歲不到的她顯得格外蒼老。只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眸,還一如當年般明亮。
劉氏見得雄健的兒子進來,心中歡喜,放下手中針線活,問道:「我兒,一去便是半晝,可用過飯了?」
劉備忙忙回答:「娘,已經吃過了,和十一弟一塊吃的。」卻一直站在門口,不敢太靠前。怕自家老娘看出自己身上的不妥。誰曾想劉氏又接著說道:「我兒上前來,娘幫你改了件衣裳,來取去試試看合不合身。」
劉備暗叫苦也,卻不敢怠慢,忙上前幾步,只想取了衣裳回房去。剛近得榻前,便聽得咦的一聲,然後劉氏嚴厲的聲音響起:「髮鬢散亂,滿臉黃塵,衣衫不整!好,好,好個逆子,又出去惹禍了是也不是?」
劉備聽得母親冰冷的聲音,知道母親已經動怒,當下一聲不吭,默默跪於榻前,低聲道:「娘,孩兒錯了!」
劉氏冷哼一聲,道:「說罷,又是誰不長眼,惹了你劉大俠?」
劉備不敢隱瞞,忙把涿縣之事細細道來。當然,其中誇大毛四等人之惡,宣揚己身之功是避免不了的。
劉氏聽了氣極,罵道:「你這孽障!專替我劉家招禍!那花二毛四這等惡人,豈是你等小兒輩能惹的?真真是苦也!」
劉氏罵了一陣,見自家兒子跪伏於地,可憐兮兮,不禁又是心疼,又想起早早過世的夫君,自己歷年的辛苦。頓時柔腸百轉,悲從中來:「我兒啊,你從小沒了父親,為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如今,不指望著你光宗耀祖,只願你能一世平安。可誰曾想我劉家耕讀傳家,你父祖也曾出仕州郡,到如今卻偏偏出了你這個好勇鬥狠之徒哇?」
劉氏放聲大哭:「可憐你父只剩你這一點血脈,倘若你有個閃失,叫為娘死後如何見你劉家列祖列宗?如何面對你父?逆子啊逆子,你是要氣死娘親不成?」
劉備看著自家娘親淚涕泗流,已經嚇得呆住了。想告訴母親沒想象中那麼可怕,那花太歲也未必會為了個毛二大動干戈,再說了,樓桑劉家那麼多條漢子,叔父更是個名聲在外的好漢,可不是吃素的。又怕過度刺激自家老娘,想了想,沒敢吱聲。
劉氏哭了一陣,收住悲聲,拭了拭眼淚,看著榻前跪著的兒子,嘆氣道:「果真是兒大不由娘。你先跪在這,我去你叔父那一趟。」說罷,起身徑自出門去了。
劉備回頭見得自家老娘走了,忙長吁一口氣,爬了起來。今天一大清早就爬山打獵,然後進城歇不了一會,又打了一架,然後又是逃跑。到得家時已是又累又餓。剛才跪了一小會膝蓋已是酸痛難忍。
劉備面向房門盤腿而坐,這樣,劉氏若回來,他便可立即知曉,並迅速裝回乖孩子重新跪好。
樓桑劉家,戶丁過千人,雖為族親,也各有遠近。往日里與劉備家往來最密者,有二人。一是劉備親叔劉子敬;一是族叔劉元起。劉子敬即劉恪之父,族中排行第三,劉備稱為三叔的便是。方才,劉氏便是往劉子敬家裡去討對策去了。
劉子敬家,劉恪直挺挺跪在一棵歪脖子樹下,他視線的前方,他老父老娘,還有他妹妹劉細娘,一家三口正在吃飯。細娘抱著碗,笑眯眯的大聲吧嘰,故意吃得津津有味,把劉恪是氣得怒火中燒。
劉子敬夾了塊肉,瞟了一眼劉恪,道:「長本事了啊,翅膀硬了,都鬧到縣城去了。這麼愛打架,精力很旺盛嘛。那就好好給老子跪著。」
劉恪犟聲道:「我沒錯!」
劉子敬把筷子一拍,怒道:「還知道犟嘴了?反了天了啊?」
劉恪母親把碗放下,輕輕一拉劉子敬,道:「當家的,消消氣。恪兒也沒說錯,他和備兒又沒主動惹事。要我看,就算了罷。可不能餓著孩子。」
劉子敬又吃了塊肉,嚼了幾下咽了下去,道:「婦道人家知道個甚?哼,今天這事不能慣,不然他都能翻了天!」
頓了頓,劉子敬又看著劉恪罵道:「混帳東西!老子讓你跟著你哥,是讓你去打架的嗎?好傢夥,還二個打十幾個,花二這等潑皮是輕易好招惹的?嗯?給老子跪著好好反省!」
劉恪心中無限委屈,是花二毛四先惹事的好不好,再說了,打架也是五哥先動的手。不過他可不敢說出來。
劉恪他娘親在旁邊可就看不過去了,劉恪可是她的心頭肉:「當家的,這事呀可不能怨恪兒,得怨你。這有什麼樣子的父親就有什麼樣的兒子,你惹事生非的本事,可比恪兒強多…………」
劉恭見得自家婆娘又有嘮叨不停的架式,忙咳了幾聲,粗聲道:「行了行了,讓這臭小子再跪會便起來吃飯!」又扒了幾口飯,方把碗放下,見得劉恪眉弄眼的,心中一陣火大,把環眼一瞪,正要開罵,卻聽見院門響了,打開一看,卻是自家寡嫂,劉備的母親來了。忙迎了進來。
劉恭只覺今天諸事不順,剛才婆娘嘮叨個沒完,現在自家嫂嫂又抹著眼淚把他數說一通。說劉弘托他照看劉備,不是讓他教劉備逞勇鬥狠的,萬一有個閃失,他如何對得起地下的劉弘云云。把個劉恭弄得頭大如斗,又偏偏還只能幹瞪眼不能生氣。
好說歹說,把嫂嫂給勸走,劉恭這才鬆了一口氣。胸悶得緊,卻又無處發泄,便只好把這賬給記在花太歲等人的頭上了。此乃后話,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