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節、等待的焦躁
皇帝的壽辰將近,舉國上下似乎都進入了一種亢奮的狀態。這和皇后壽誕的情況是不同的,如果說皇后那次還只是官員們迎合天家,一小撮人舉辦的私人聚會,那麼這一次就真的是天下百姓的普天同慶了。
「經歷了明末的亂世,人心思定,誰能撥亂反正還天下一個太平,那自然也就具備了登基稱帝的資格!可是也就僅此而已了,真正要讓百姓愛戴,那至少還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在這個基礎上,老百姓還要活的有尊嚴、有希望,這才能算是一個賢明的君主,做到了以上這些,那在史書上留個好名聲就不成問題了,真正的千古一帝,是那種過好今天的日子,還能安排好子孫的出路,更能為二、三百年後國家可能遇到的問題找到對策,所以在自己執政時,推行部分有利於將來又不會過多干擾現在的政策,讓後人評價其功過時都不得不佩服的偉人。」
課堂上寥寥數名學生,都很有默契的沒出聲,這段對皇帝合格標準的講解,怎麼聽都像是姜田在拍馬屁,可這馬屁拍的有用啊,太子就坐在前排聽著呢,現在這個太子爺已經對姜老師佩服的五體投地,別說是猜疑他的動機,就是一時想不通的問題,都要認真思考是不是自己不夠聰明,以至於無法理解其中的深刻含義。
不提姜田是不是拍馬屁,仔細一想他說的還真有道理,那些道學先生們一提起古代明君,無外乎堯、舜、禹、湯,這些人都是歷史上對國家進步做出過重大貢獻的,他們的一些事迹一直被後世稱道,可老夫子們卻只是提他們如何勤政愛民,似乎是忘記了真正被人歌頌的原因並不止於此,是他們真的忘了嗎?未必吧。
這次和遠在萬里之外的西班牙籤訂了通商條約,一般人只看見字面上的內容,因為報紙的出現,京城之中已經沒人再將西班牙當成個海外小國,聰明一點的都能看出這是國家支持海外貿易的信號,誰要是有能力出海,現在就能直航呂宋還享受稅收的優惠。
這都是表面的東西,了解內情的都知道,國家間條約這種東西,需要雙方簽字才能生效,現在還只是個意向而已,世界上真正起作用的還是自己的實力能否維護自己的利益,但坐在教室中的這些學生都知道,無論是姜田還是張韜,都不是太看重西班牙人的購買力,他們似乎更在乎能否從歐洲獲得更多的軍火訂單。
參與了幾次決策會議之後,張環已經了解了姜田的思路,這些軍火半賣半送的運到歐洲,費爾南多為了顯示自己的成果,必然會推廣新武器,屆時當西班牙人取得一兩場勝利后,自然會追加購買,吃到苦頭的新教徒也會從荷蘭人那裡聽說武器的來源,比西班牙人會做生意的他們,能放過這麼賺錢的買賣嗎?而咱們和西班牙人的條約中可沒有軍事禁運的條款,無論是追加條款還是同荷蘭人取得新協議,那他們用什麼來換取咱們的先進武器呢?
「我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是絕對的技術優勢取得的戰略碾壓效果!」姜田如是說。
說出這句話后,姜田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就好像在後世看著美國人毫不掩飾的行使著霸權,誰敢阻擋就採取軍事打擊、經濟制裁、政治孤立等手段將對手置於死地。這種簡單粗暴的戰略很符合美國的國家實力,但卻缺乏足夠的靈活性,一旦有哪個國家擁有高於他們的政治智慧,哪怕其國力比美國人稍遜一籌,其霸權仍就會受到嚴重的挑戰,就比如二十一世紀的中國。
秋風陣陣,西班牙人還沒有出海回國,不是他們樂不思蜀而是使命還沒有完成所以走不了,首先姜田和張韜打算有一個正式的國書交換儀式,至於外邦友人可能錯過回程季風的問題,被姜田直接無視了。等西班牙人啟程的時候,正好又有一艘兩千噸級的巡洋艦試航完畢,屆時只要打著護送使節的名義,派這艘船直接開進印度洋,不僅能再次探查西洋航線,還可以警告西班牙的那些不滿分子,這些人還沉浸在日不落帝國的餘暉之中,不會想到擁抱中國是他們最後的希望。同時只要是在這條航線上行駛的船隻,就一定會見證風帆時代最快的船型,是如何在風向不理想的情況下踏風破浪甩開所有人的,姜田甚至猜測著這艘中國的戰艦再次停靠在古里的時候,碼頭上的印度土著們,是否還有人能想起兩百年前那支前無古人至今也是後無來者的龐大艦隊。
也正是這個暢想,打動了張韜這個節儉主義者,不僅同意大力操辦自己的壽宴,還同意從急需戰力的海軍中抽調資深官兵組成特別行動編製。又從禁軍中挑選精熟水性的編成隨艦陸戰隊,大概一個加強營的兵力被送到海上做適應性訓練,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告訴印度洋上的所有人,中國人又回來了!
雖然歐洲本土是在這十幾年後才親眼看見飛剪船的英姿,可自打它第一次駛入印度洋后,歐洲的航海界就沒有停止對它的猜測,至於裂解這種戰艦的威力,則是二十幾年後,荷蘭人為了保持對東南亞水域與馬六甲的控制權做出最後的努力,當東印度公司的艦隊被無情的殲滅后,飛剪巡洋艦幾乎就成了中國海軍的代言人,任何一片海域的海盜只要有點見識的都要躲著這種船,哪怕是後來的歐洲成功的仿造了這一船型,卻因為沒有合適的火炮,而只能用於非交戰領域。
對於要不要派遣一艘最先進的戰艦去送一個外國使節,海軍內部也是有很大分歧的。支持這個決定的人是出於政治的考慮,認為彰顯中國海軍的強大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對這支第一次同陸軍平起平坐的軍種來說,通過各種手段來炫耀武力都是有必要的。至於反對者也不是沒看到這其中的政治意義,只是在同鄭家的海上作戰沒有出現重大的勝利之前,應該盡量的集中所有戰鬥力,只要打出了軍威不愁今後沒有面子。
他們的想法都是對的,所以姜田也決定等待前方的戰報,只要能逼得鄭家參與艦隊不敢出港就可以讓新船去執行運送任務,如果在這之前戰況成膠著狀態,那麼就要考慮別的方案了。其實大家心中還清楚,之所以這麼看重前線的戰況,還和張韜即將到來的生日有關,試想如果在皇帝壽誕之日,一份大破賊軍的捷報其政治影響力比中國艦隊重新行駛到非洲還要重要。因為這關係到今後海軍在中國的地位是不是會退回到陸軍從屬的尷尬位置上去。
就算大家都明白此戰的重要性,可先遣打擊艦隊自從在濟州島補給完成之後就再無音訊,似乎這茫茫東海吞沒了區區幾艘帆船組成的艦隊,眼看著皇帝的生日宴會就快召開了,怎麼李修遠這廝卻沒發回一張捷報?為此海軍總參謀長韓淵幾次三番的登門拜訪,希望能從姜田這裡打探到消息。他第一次上門時姜田正在接待西班牙客人,他第二次上門時姜田正在給太子等學生講課,他第三次上門時姜大人更是在後宅指導樂隊備戰選拔賽。等他第四次登門的時候,還沒等通報的下人再說出什麼拒不見客的理由,就大步流星的闖進了姜田的後院,這次他說什麼也不能等了。
「韓大人,韓大人!我家老爺不見客!」那名小廝有心阻止,可對方是朝廷命官又不能動粗,只能一路跟著走進了後院。
正坐在院子中涼亭里喝茶的姜田看見氣勢洶洶的韓淵闖了進來,嘴角只是微微的上翹。然後揮了揮手讓那個小廝退下:「韓大人好大的火氣啊,來來來,我這裡剛好有閩南的新茶,是陛下著人特製的半發酵烏龍茶,進京的數量不多,你我正好嘗嘗鮮!」
剛想發火的韓淵一看那茶,當時火氣就消了一半,半信半疑的走到涼亭中這才注意到太子等人也在其中。不過張環擺擺手讓他不必施禮,也指了指茶杯讓其品茶,所以韓大人只好強壓著自己的疑問端起茶盞輕輕的嗅了一下。頓時一股奇異的清香直通頭頂,讓那剩下一半的煩躁也消失不見了,端到嘴邊輕啜了一口,那種凜冽的清香不同於慣常飲用的綠茶,完全沒有生澀的苦味,而只剩下了滿口的甘甜。
韓淵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探尋的看著姜田問道:「這茶……」
姜田還是神秘莫測的一笑:「剛剛遞解進京的,是今年新採摘的秋茶!」
本來還有些疑惑的韓淵,兩眼立馬就冒出了精光:「您是說京城中已經有了福建的當年秋茶!」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韓淵連忙追問道:「如果我所料不錯,這茶不是走陸上的驛站,而是從海陸而來!」
這次就連太子張環都開始笑了。
看到這個笑容,韓淵壓制住心中的狂喜,聲音有些顫抖的小聲探尋:「可是海上有捷報傳來?」
這次姜田搖了搖頭:「非是我信不過韓大人,也不是有意相瞞,李修遠出海之時我就叮囑過,若有戰報不能單獨向我彙報,還是應發往海軍指揮層,所以若是您那裡沒有捷報,我這裡自然也沒有!」
「可是這茶葉……」韓淵指著茶杯說了半截,然後又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韓將軍!」張環終於說話了:「這茶是由商船攜帶而來,但其意義不言自明。只是這將在外自應隨機應變,切莫貪圖一時之功,而毀了千秋基業。故而吾師認為與其催促前方將士殺敵立功,不如順其自然水到渠成更好。」
其實韓淵當然知道在茫茫大海之上,各種突髮狀況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哪怕僅僅是遇上惡劣天氣,都有可能使一場策劃周全的作戰功虧一簣。可他有不能不著急,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海軍參謀長,他不僅想在皇帝壽誕之日獻上大捷的喜報,更是想讓海軍鞏固其應有的地位。但是現在就連張環都站在了姜田這一邊,他這個參謀長還有什麼可說的。
「下官明白了。」說著韓淵將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今日衝撞了殿下與姜大人的雅興,實在是惶恐之至,直至陛下壽辰下官將在家中面壁悔過,還望殿下成全。」
張環看看姜田,然後點了點頭:「韓大人,艦隊出擊已經兩月有餘,你心中之關切吾甚明了,只是別忘了關心則亂。」
等韓淵畢恭畢敬額退出後花園,張環這才轉頭看著姜田問到:「先生,您這麼騙韓大人可好?」
「我沒騙他啊!這老頭雖然打了一輩子仗,可是還沒習慣指揮一個獨立的海軍。今日的提示已經夠直白了,商船能將皇家御用的茶葉從福建直航京師,正說明沿線的制海權已經皆為我所得,再結合一直語焉不詳的日本突然要派遣使者進京為陛下賀壽,可見雖然沒有隻言片語的戰報,但咱們在海上必然是取得了重大的勝利,這勝利已經使得鄭家無法再威脅近在咫尺的福建,使得若即若離的日本大張旗鼓的要來朝賀,這麼明顯的動向,都直接指向了戰況的真實情況。若是這樣還不能猜出總體態勢,他真該回家面壁去了。」
陪伴在太子身邊的吳遠只好感慨到:「不是韓大人老眼昏花看不見這些,只是關心則亂而已,其實他老人家走出這個院子后還不定怎麼狂喜呢。」
還是假太子看人看的准,出擊的艦隊不只是李修遠的機動打擊艦隊,還有海軍勉強集結起來的一百多艘原主力戰艦配合作戰,只是大家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李修遠那裡,他手中的船雖然不多,可戰鬥力絕對是世界最強大的,所以沒看到他的戰報,大家就故意忽略了其他艦隊發來的捷報。這是因為在中**隊的內部,還是存在著根深蒂固的虛報戰功的狀況,所謂的大捷會自動的被打上一個問號,這不得不說是一大悲哀。
不過既然已經知道了局勢在己方的控制之中,別看暫時沒有有效的情報來說明這一切,但姜田都覺得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了,只等著李修遠回濟州島補給的時候,再下達進一步的命令。在那之前,作為臨時的「西班牙事務辦公室」負責人,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和西班牙人商談。
就在費爾南多還幻想著自己回國后能加官進爵的時候,在姜田的後院中也有一群人暢想著在即將開始的海選中如何脫穎而出。這不是她們狂妄自大,而是根據以往的經驗,作為姜府的樂隊成員,既有才華出眾的表演水平,又有東宮教習的天家面子,沒有理由不被選中參加最後的演出,說不定就連這第一名也早已內定成自己的了。這對於現在就已經名聲在外額她們而言,說不定還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絕好機會。
姜田假借著請費爾南多聽音樂的機會又將他請到後院之中:「不知子爵大人對於音律可有研究?」
已經習慣了中國官員做派的西班牙小貴族,當然要在這個時候謙虛幾句。好在他們的翻譯又換成了義大利神父雅各布,所以對於費爾南多的一些不合時宜的說法也能自動濾除一下:「尊敬的姜大人,雖然我對歐洲宮廷音樂與教會的唱詩班都非常了解,但是對於古老典雅的東方音樂還是很陌生的。」
「子爵大人客氣了,其實中國和歐洲的音樂交流一直都是存在的,就比如你們牧羊人最愛吹的排簫,就是中國發明併流傳到歐洲的,而中國的五音十二律則是受到了西域音樂的影響。在我看來音樂可能是除繪畫外另一個能超越語言的溝通方式了!」
費爾南多點點頭,藝術的確是有其共通性的,他搞不清楚姜田想幹什麼,也許只是談判結束了所以邀請自己放鬆一下,所以並沒有對這位姜大人不遺餘力的介紹中國藝術有絲毫的懷疑。至於姜田的用意也沒什麼複雜的,他只是儘可能的要讓費爾南多熟悉一些高雅藝術,省得這傢伙回到西班牙之後還是一肚子草包,更重要的是儘可能挽留住這傢伙,好讓自己計劃中的護送計劃能夠成行。
不過畢竟是貴族出身,費爾南多很快就對姜田那些不中不洋的現代藝術感興趣起來,這些和最近經常能聽到地純粹的中式音樂有很大的不同,似乎更加靠近歐洲的音樂風格,但是又和那些動輒恢弘龐大的宗教音樂又有些不同,很符合中國那些寧靜淡雅的小曲子。於是自以為對中國已經很了解的子爵大人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關聯,作為最了解歐洲的中國高級官員,同時也是中國最著名的學者,姜田很可能嘗試著將中國傳統音樂與歐洲音樂進行結合,從這些被演奏出來的樂曲來看,他的嘗試很成功。
西班牙人不得不再一次對姜大人的博學感到震驚,同時又對歐洲開始流行起來的越來越複雜的審美觀感到自卑,可能他並沒有注意到在自己的潛意識中已經對中國的文化有了一絲羨慕,正如後來啟蒙運動中那些歐洲先賢們對中國的崇拜以及對歐洲的鄙視,這倒不會讓姜田有多少興奮的快感,他只是單純的想讓費爾南多在西班牙的貴族宴會上有些談資,但是卻在歷史上起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