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深夜的孤燈

第二節、深夜的孤燈

姜田不惜餓著肚子也要爬起來看看明末的街道,這並不是他遊興大發或是緬懷古人,驅使他這樣做的根本原因是他想搞清楚自己究竟該怎樣活下去。這些天來他通過暗自觀察發現如今這個時代已經面目全非,被那個比自己早一步穿越的傢伙破壞的乾乾淨淨。就說這漢家衣冠吧,本來到了明末這等時候,社會已經開放到了不屑於按步就班的生活,各種奇裝異服也是層出不窮就是那些儒生士子也以標新立異為榮,可國土淪喪的那些年,一紙剃髮令激起了民族感情,多少不願從賊的人寧可捨身取義也要保持華夏正統。偏偏那位縱橫天下的大元帥當今的皇帝陛下聽聞此事之後,在三軍面前揮刀自削長發並立重誓:若不掃平六和洗雪國恥髡髮不止!

多麼豪邁的誓言,將士無不熱血沸騰捨身殺賊。在穿越者姜田的眼中就對這出大戲持不同觀點,首先可以肯定對方也是個穿越者,所以在他的眼中髡刑不過是未來經常要做的生活習慣,三百年後除了一些想要表現藝術范或是利用頭髮遮醜的傢伙之外,是沒有哪個男人願意留著一頭長發的。同時家中那個百戰不死的老爹也念叨過,短頭髮便於戰場救治,你說這邊廂被人打得頭破血流要是還留著一頭飄逸的長發……那不是等著潰爛發炎嘛。於是超越時代的一幕出現了,大元帥治下的將士無不髡首以明復國之志,所以明朝這頭私下裡稱呼這支軍隊為短毛軍,滿清那頭則簡單扼要的就倆字——髡鬼!

古人云:上下同欲者勝。似乎是為了印證這句話,今後的幾年中這支軍隊鮮有敗績,並借著皇親的身份逐漸的在明末軍閥中脫穎而出,一舉躍升為最大的軍事集團,打得滿清只好藉助長江天險守住半壁河山,哪成想被人玩了一手暗度陳倉直搗黃龍,空有百萬大軍最後只得狼奔兀突燒殺搶掠一番之後退入大漠。這時有人建議可以蓄髮了,哪知被元帥大人一口回絕:賊子竄入荒原野心不死,怎能輕易言勝!

這番表演延續到了他登基,身為一國之君依舊不忘討伐宿敵,使得市井之間紛紛仿效一時為年輕人追捧的行為。所以姜田也經常能看見留短髮不帶方巾的普通人,他也曾經心動是不是剪去這三千煩惱絲,可後來又一琢磨,這年頭根本就沒有理髮這個行業,真要是修剪的跟清末革命黨人一般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所以這個念頭暫時作罷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儘快的給自己找份工作,好擺脫現在這種尷尬的身份。自從他能挪動腳步之後,周圍的那些僕人們話里話外中就透著那麼一股子鄙夷。想想也是,按照這個時代的標準自己被人救活之後若不馬上告辭,至少也要幹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算作報答,可現在的自己不僅沒有活干,就是每天的飯菜都要恩人省吃儉用的接濟,別說是他這個秀才的自尊不允許,就是按後世的標準也夠無恥了。

「夕芸姑娘,你每日操勞就不要再為我縮食了,在下豈能忍心……」不管姜田怎麼說,這個叫夕芸的丫頭都一聲不吭,只是將寒酸的飯菜推到他的面前就跑的無影無蹤,每到這個時候姜田都有種進退不得卻心生溫暖的感覺:「唉……都說人心不古,今日方知古人之誠千金難換。」

終究還是咽不下這酸澀的食物,不是味道酸澀而是內心苦楚,憑什麼那個坐在金鑾殿上的穿越前輩就能脫胎到武將之家?自己倒也是生在了軍戶,可這境遇相差的也太大了吧,就算是個書獃子那至少也要活在正常的世道呀,如今天下太平可儒家偏偏遭受到了打擊,前明定下的秀才廩米一粒都見不到,想考功名走仕途就憑自己這點墨水是沒希望了。除了邊境上時刻防範著異族之外也沒有造反的機會,難道說自己就活該這樣渾渾噩噩的生活下去?其實也還有個選擇,那就是規規矩矩的回到老家做一個小地主,但就算自己想回去,也要先湊足了盤纏才行。

「喲喲喲……」一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婦女上下打量著姜田:「看你也是個讀書人,這臉皮倒是一等一的厚。」

姜田知道眼前這人得罪不得,倚紅樓的老鴇子是出了名的勢利眼,不知道她怎麼會忍耐自己暫住這麼長的時間,可以肯定此刻已經是耐心的極限了。其實他很想扭頭就走,但想到自己沒有容身之所也沒完全恢復健康,就這樣走出去還是躲不開一死,心中未免有些不甘。

為了生存大計此時只能先忍一時之氣,於是抱拳拱手微微彎了彎腰:「媽媽說的是,在下也覺得羞愧萬分,怎奈腿腳一時不便只好厚著臉皮多賴些時日,等我尋得營生自當好生答謝您的慷慨。」

「瞧瞧。」老鴇子圍著他轉了兩圈:「這讀書人說出話來就是好聽,再好聽也當不了銀子,你這麼個大活人每天吃喝得多少錢?這些日子的房錢到算了,恐怕就你這酸丁找到了營生也還不起飯錢吧,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你若是現在就滾出去,我只當這兩天餵了條野狗罷了。」

在圍觀者的鬨笑中,姜田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自以為死過一次的人將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哪成想還是被這勢利小人斗出了真氣。他的表情越是平靜,就越是證明心中的怒火到達了爆發的邊緣,身體沒動眼神卻在亂瞟,他在尋找能作為兇器的東西,就算自己再死一回也要拉著你做墊背。就在他隨時可能暴起發難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正躲在角落裡緊張盯著他的夕芸,滿腔怒火登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自己若真的傷了人豈不是要連累這位善良的姑娘。而且自己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對方為了保全一個陌生人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姜田緩緩轉動身體面對著鴇母,這次他鄭重的朝對方作揖:「陳媽媽,你要說的我聽明白了,過了這些天才來趕我走在下承您的情,不過走前我要說清楚,於我有活命之恩的乃是夕芸姑娘,這個恩我定然是要報的,若是在我回來接她之前受到了什麼欺侮,我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別說是看熱鬧的僕役們,就是見慣大場面的老鴇子也一時愣住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瘦弱的秀才就這樣走了,姜田原也算是個軍官的兒子,加上讀書人的傲氣,在氣質上畢竟不同於市井之徒,再說他話中隱含著要替夕芸贖身的意思,報恩報到這種地步絕對算是重情重義之人,別看他現在身無分文,誰敢保證將來不會飛黃騰達,別看讀聖賢書的現在不吃香了,但畢竟還是個文化人,比這裡許多大字不識的人高級了不少,所以被震懾住也是情理之中。

大義凜然的走出了後門,姜田卻不得不仰天長嘆,狠話好說這承諾如何達成,就算夕芸不算個風塵女子,老鴇子也不會輕易的讓人贖身,屆時敲詐自己是可以肯定的,更要命的是眼下怎麼活下去。茫然間聽到身後大門響動,回頭一看夕芸正探出半個身子,然後確認周圍沒人這才走了出來。

她剛想說話,姜田沒給她這個機會就搶先開口:「多謝姑娘這些天的照顧,在下沒能顧及到你的難處實在是慚愧。」

小丫頭搖搖頭,只是又遞過來一個黝黑的饅頭。看著這個饅頭姜田心中五味雜陳,她這是怕自己又餓死街頭。想到這裡他伸出手來,不是去接饅頭,而是握住了對方的手鄭重其事的說道:「等著我,我一定要讓你離開這裡!」

說完便毫不猶豫的走了,只剩下一個小姑娘站在那裡發獃。

耍帥也要有個限度,姜田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自作自受,漫無目的在北京城閑逛了一天,別說是工作就連一碗稀粥也沒人施捨。在這三百年前的北京城他完全迷失了方向,更可不能憑藉著路標來辨別自己所處的位置,故宮之類的地方不能隨便靠近,什剎海什麼的也不對外開放,就算想找個火車站的長椅睡一宿都沒有一丁點的可能。北京城作為天子腳下理應繁華熱鬧,熙熙攘攘的街道卻不復當年的盛景,姜田猜得出這是戰亂所致,李自成、滿清而後又是如今這位皇帝,幾番征戰下來還能保持基本的秩序就算難得了。按說這大亂之後缺少勞動力,自己這五尺多的身材總不會缺少工作吧?可找來找去人家不是嫌自己太過瘦弱就是看出來路不正不敢收留,幾番輾轉他又回到了倚紅樓所在的燈草衚衕。他當然不知道此地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這裡緊鄰著明朝的官妓所在,只是遙看一眼夕陽下傳來絲竹之聲的樓閣,不由得一聲長嘆。

「看來我是無法兌現承諾了……也罷,就算死也要有個交代吧。」眼睛瞥見街角處有一間冷清的茶館,餓的直冒金星也沒看清招牌,只是覺得這裡客人稀少便走了進去,看見站在櫃檯里的老頭子就恭恭敬敬的說:「這位老丈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老人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同樣抱拳拱手回到:「公子不知有何見教?」

姜田斷斷續續的將自己的遭遇訴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對姑娘的承諾:「這天下看來難有容身之所,在下也無心留戀紅塵,只求老丈能否應承我一件事情。」

「公子請說。」

姜田沒有看清對面老人的表情,其實就算看見了恐怕也不在意了:「我死不足惜,只是無法報答恩人。煩請老丈等我自絕之後屍身隨便處置,只將這身尚算規整的衣衫扒下賣掉,轉交夕芸姑娘算是我的些許心意。」

老人借著夕陽的餘暉又一次打量了一番,見姜田面貌誠懇不像是說瞎話,這才緩緩的吸了一口氣:「公子,大道理小老兒不懂,活人豈可輕言生死!我看不如這樣吧,如不嫌敝處簡陋暫居於後院如何?正巧我這缺個年輕人幹些重活,權當你的食宿之資,不知你意下如何?」

茶館老闆的建議聽在姜田的耳朵里無異於天籟之音,能夠絕境逢生又有什麼不滿意的?他可不知道這是對方的一種試探,歷朝歷代讀書人皆以聖人門徒自居,最看不起勞動人民,到了明朝考取功名更是唯一的晉身途徑,只要混上秀才的名分不僅可以見官不跪還能不當差不納糧,儼然就是平民中的特權階級,寧肯餓死也不吃嗟來之食更是讀書人的品德規範,當然這隻限於缺心眼的傢伙。能活到一把年紀,見識了北京城頭不停變換的旗幟,這位老者早就是看破紅塵般的存在,他用「羞辱」的建議試探對方,就是想知道這人有沒有挽救的價值,真要是那種怎麼也教不明白的書獃子他自然會成全對方的愚蠢。看姜田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於是心中就有了底:這小子至少還知道好死不如賴活著,且看你今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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