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節、歷史的重演
其實,自從多爾袞退入大漠的那一刻開始,草原上的部落們便知道中原再一次的崛起了。要說起草原和中原的關係,那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按照漢人的歷史,商、周時期就有關於北狄部落的記載,三千多年中雙方一直拉鋸作戰,除了漢朝之外中原內亂便是草原趁機南下的最好時機。所以當初蒙古被迫向皇太極臣服之時,誰也不認為他們入主中原的時機不對。
到了現如今這些游牧民族中的有識之士都明白,如漢唐般強大的中原王朝再次建立,自己除了稱臣之外似乎也就只有遁走草原深處這一條路。但是且不說多爾袞居心叵測的再次寇邊,單單是現在的中原朝廷開出的投降條件就讓人猶豫不決。
土默特部糾結的看著歸化城邊的大青山,就是在這個地方,林丹汗戰敗被迫降金,然後他自己也因天花死於青海,蒙古帝國徹底滅亡。然後便是族中的青壯跟著滿清南下,一開始還算是勢如破竹,跟在滿人的後邊發點小財。看上去宋朝的舊事即將上演。可誰知這次漢人的英雄沒有像岳飛那樣死於昏君,反倒是北伐成功再次把他們趕回了大草原,連帶著死了一茬族中的勇士。現在想起來當年大汗聯明抗清的策略是多麼的英明,他老人家顯然是看出中原的氣數未盡!
現在好了,以前至少靠著和大明互相貿易也還混的不錯,草原上的城池也建得似模似樣,現在多爾袞再次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過去騷擾中原,本想首鼠兩端的西土默特部鬱悶的發現,這回的漢軍可不是以前那種只知道防守長城的軟蛋,據快馬回報,集寧海子邊的兩個大的部落已經投降,經過幾天修整之後,漢人的精銳馬上就要沿著大黑河谷殺到眼前了,可再看看現在的歸化城,除了老弱病殘就還是老弱病殘。哪怕擁有城牆的他們都沒有一點的信心守住城市。
緊接著一條流言開始在部落里傳播,說是這次的中原皇帝對歸順的蒙古諸部既往不咎,只要是納貢稱臣便可以受漢人的律法保護,誰要是敢搶這種部落,漢人的皇帝也會派軍討伐。嚴格的說,這個說法可信度還是很高的,反正千百年來草原上的民族就一直重複著這樣的故事。現在只等著看多爾袞能否真的打開榆林城,那樣的話這股漢人騎兵肯定要南下救援。
就在他們還猶豫不決的時候,另一條重磅消息徹底的將他們最後一絲僥倖給打擊的無影無蹤,據跑回來的蒙古兵所言,本來他們跟著幾千滿人去包圍榆林,結果半個月來久攻不下,反倒是在長城邊死傷不少蒙古人,而滿人見勢不妙便向西穿過沙漠逃跑了。等蒙古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徹底上了滿人的當,等他們也想跑的時候,榆林得到了延安府的支援,反倒是打了個反衝鋒給他們衝散了。
一群騎兵被一群步兵衝散了……絕對的黑色幽默讓誰都笑不出來,凡是見識過漢人在壕溝中開槍的蒙古人,都覺得進攻這樣的陣地是送死,同樣的就算對方從掩蔽中衝出來,他們也不覺得會佔多少便宜。甚至他們發現要想在這種戰爭中活命,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扔掉手中的弓箭,改為拿起漢人的新式火槍。而正在逼近的漢人騎兵正好就是這樣一支部隊。
榆林之危暫時解除了,這一點誰都不會太在意,無論進攻方還是防守方,都不認為榆林城會被攻陷,多爾袞成功的將中華的注意力轉向了西北草原,而他的兩萬殘兵則鼓足最後的勇氣繞行陰山以北的大漠,一路搶劫勒索直奔赤峰而去,至集寧海子被佔領的時候,滿清主力部隊已經沿陰河河谷穿越了大興安嶺。
雖然歸鄉心切,但是在赤峰暫時休整的滿清騎兵並不敢繼續向東,而是在等到了中華正式向蒙古出兵的消息后,繼續沿著河流向東北進發,若是從地圖上看,赫然就是通遼至長春一線。因為張乾率軍攻克盛京之後,受限於當時的軍力、國力,到目前為止中華朝只控制了東北平原瀋陽至遼東半島周邊的地盤,向北最遠不過鐵嶺。所以多爾袞才冒險回到老家,妄圖召集舊部以圖東山再起。
他的算盤很精明,既然中華目前的主要工作是重新控制蒙古,那麼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注意到長春以北的整片松花江流域,這樣一來除了滿清可以有個喘息之機外,可以在恢復一定實力后同中原討價還價,萬一能再次稱臣歸順,說不定就還有機會再次殺漢人一個措手不及。
沒錯,到現在為止,多爾袞已經不再想著自己有生之年還能打到北京城下,見識了漢人精銳的戰鬥力后,他很清楚滿清這個國家要想存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就是拖到張韜駕崩,然後再和新皇帝談談稱臣的籌碼,萬一中華那唯一的太子真的讀書讀傻了,相信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那這大清的國祚不僅可以延續,還能藉機再殺回蒙古草原,重新積攢實力。
抱著這個想法的多爾袞星夜兼程的向東北逃竄,而遠在華北修路的姜田就鬱悶的多了,榆林的包圍解除了,集寧也到手了,看上去歸化城至未來的包頭一線也沒有像樣的敵人了,一兩年內陰山以南的土地將再次回歸中原管轄。在這連番捷報之下,整個朝堂都瀰漫著勝利的氣氛。被不管那些官員們以前是否反對北伐,至少現在都要沾沾這軍功的光。可姜田卻發現,那支最先進行換裝的精銳騎兵雖然如入無人之境,幾乎就沒遇到多少硬仗,可請求補給的報告還是向雪片般飛來。
最要命的還不是彈藥的消耗,而是因為進展過快,原先預計要明年開春才能進行的要塞建設提前了,更要命的是大量走不了的蒙古牧民名義上也算是中原子民了,他們被留下來的原因自然是無法進行長途遷徙。那麼養活這些人也是朝廷的重要任務。所以最近堆積如山的彈藥並沒有消耗多少,反倒是建材、工具、糧食的補給申請簡直翻番的往上長。
「優先運輸糧食吧,咱們的軍糧儲備以及那些戰備食品都只提供給部隊,至於所謂的災民口糧,就用山芋乾和玉米應付!」在調看了倉庫清單之後,姜田決定用一些給軍馬準備的精糧,對付那些被故意流下來的蒙古老弱。
他並不知道的是,自己這看似不講人權的命令,在那些蒙古人眼中卻有著截然相反的意義,雖然名義上歸順了中華,他們一開始並不指望人家能管自己的死活,別看那些有能力逃跑的大部落溜的挺快,但冬季還沒過去,這樣浩浩蕩蕩的向北、向西遷徙,不一定能挨過冬天凜冽的寒風,他們這些留下等死的,不僅得到了救濟用的口糧,而且賣了手上體弱的牲口給漢人的軍隊之後,還能得到不少鐵器、茶葉等硬通貨。
一塊劣質的茶磚在中原不值錢,但是在草原上有時候比人命都重要,一口完整的鐵鍋甚至代表了一個家庭的富裕程度。至於馬匹之類的重要牲畜,中華軍隊就更是來者不拒。而且同樣因為連年作戰,蒙古各部落男女比例也嚴重失調,女人的價碼在草原上一降再降,這種交易就更是受部隊的歡迎,不過為了維持軍紀,張韜特別命令前指,只有參軍滿五年,或是歲數超過三十的老兵,才能正式的打報告結婚。而如果不以結婚為目的,被糾察人員逮到你亂搞,無論是否你情我願,都一律按軍紀處理。
對此姜田有不同的看法,這年頭能做到對自己的百姓秋毫無犯已經是難能可貴,沒必要搞得那麼死板。再說當時的蒙古人對貞操觀念也很淡薄,只要是自願的,你管他是要討老婆還是花錢買@春呢?而張韜則用一句話噎的姜田無話可說:「既然歸順了,管他是什麼民族,那就是中華的一份子,不讓他們為自己是中國人而驕傲,怎麼能保證人家不會再度叛變?」
好吧,作為一個有著堅定無@產@階@級@革@命信仰的老前輩,姜田知道自己和人家的思想境界相差甚遠。但是同樣因為這些掣肘,導致部隊前進的速度大為減緩,此事在歸化城的守軍不戰而降之後,達到了一個小高@潮。原計劃在開春前進攻至包頭的計劃,不得不被各種補給要求所拖累,看來多爾袞的計策成功了,僅僅是收復陰山以南,沒個一年半載都完不了事。更何況隨著距離的延長,原先的築路計劃只得一併延長,甚至還必須追加大同至集寧公路,以及榆林至歸化的公路。
發現了這個問題之後,一點都沒有春節將至的喜慶,憂心忡忡的姜田趕緊從工地上跑回來梳洗一番,收拾整齊了之後馬不停蹄的趕往紫禁城:「再這樣下去,別說是三五年內掃蕩蒙古高原,就是能翻越陰山都算是進展神速了。」
對著地圖沉思的張韜抬眼看了看姜田,只見這位年輕的書生頂著倆黑眼圈,焦慮的說著自己的猜測,但是他聽完之後只是長嘆一聲:「看來晉商又要重出江湖了!」
姜田先是被張韜的說法搞得一愣,隨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低頭沉思了片刻後轉而問到:「這回該不是又要我去牽頭吧?」
晉商,凡是熟悉明清歷史的人都無法忽視的一個勢力,無論是明末的「賣國求榮」還是清末的「匯通天下」,無論是喜歡還是鄙視,沒人能否定這幫山西商人憑著自己特有的精明,創造出了怎樣一個商業帝國。沒人敢忽略這幫人的活動能力,張韜一開始封殺晉商,其實也有著防止其滲透腐蝕新生政權的意思。
但是他心裡很清楚,除非建立全國有制的經濟,否則只要商人這個職業還存在,就不可能給一群人強行安排一個職業直至天荒地老,這個例子只要看看前明對社會階層的劃分就知道。他的本意也只是敲山震虎,讓那些妄圖在新朝搞權錢交易的人有個警醒,所以當北伐的步伐比他預想的還要順利時,這個打了一輩子仗的人知道要鞏固勝利果實,後勤的補給能力至關重要,如果再考慮到恢復當地統治的需要,那麼運輸的水平將決定中華的政權能延伸多遠。
於是,在大年二十九的中央邸報上,一條讓全天下商人興奮的消息被刊登了出來,這條消息的大意就是,凡是向最近收復的地區販賣運輸中央指定物資的商人,可以根據其運量獲得相應的鹽引!並且該政策適用於普天之家的所有人,哪怕你是外國人!
很熟悉是吧?這不過就是歷史上同樣政策的翻版,因為食鹽專賣制度一直是掌握在國家手中,所以民間商人要是想染指,除非是販賣私鹽,可是獲得鹽引之後,任何人都可以獲得一定數量的合法食鹽經銷權,這個誘惑對於商人來說堪稱是癮君子看見毒@品一樣。哪怕在這個中華朝,官鹽的質量與價格與私鹽不相上下,利潤比歷史同期低了很多的情況下,還是會讓很多人鋌而走險。
這條消息發布之後,姜田知道按照這個時代的效率,要想獲得滿意的效果,必須讓消息傳播的更廣泛,並且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回家過年的他除了繼續監控著整個後勤系統之外,還讓趙直編排了一些關於北上販運物資的小段子,他知道很多人一直都徘徊在趙老闆那邊的茶館里,就是為了能獲得自己這邊隻言片語的內部信息,那麼所幸自己就利用這些人一下。
結果沒有讓姜田和張韜失望,晉商以其獨特的商業頭腦敏銳的意識到這是讓自己翻身的絕好時機,畢竟自己這些人當初可就是走的這條路線,只不過那時候向關外販賣物資被稱為賣國,現在卻變成了響應國家號召!於是沒等到過完年,剛剛大年初三就有一個人登門拜訪,並美其名曰:拜年!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在行人司混日子後來又被外放調查北方農業的丘田,按理說他也算是靠新派官員晉身的,所以過年時親自前來拜訪也算說的過去,可是姜田和他沒說兩三句話之後,就聽對方將話頭引向了另一個方向。
「說起來,下官曾受皇命所託考察黃河以北的鄉村,回來后雖然將一些所思所想呈於君前,但這些年閱歷漸豐再回頭思及過往,才發現自己原先所想多有幼稚之處。」
聽他這麼說,姜田很自然的問了一句:「哦?丘兄可有新的見解?」
丘田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思緒之後才說道:「吾在家鄉求學之時,未曾深思工農商學等事,只覺得讀好聖賢書,將來一心出仕做官,當了官也只要用聖賢書中所言去治理地方便可,從沒想過原來這一國一地運轉起來有諸多的講究,難怪前朝之時中榜的舉子都要現在翰林院待上幾年,這是要讓他們看清朝政格局,免得貿然身居高位卻只有書生意氣。下官本以為上次出巡,已經算是得窺天下之一角,可再看這幾年朝局變化,先是開海通商,外洋糧食、商品充斥坊間,看上去似乎是與民爭利,但是書生嘴中百業凋敝的景象不僅沒有出現,反倒是市井繁榮,就是本該最受影響的農業,卻因為朝廷用保護價收糧,反倒讓糧商無法同大地主進行勾結貶低糧價,遇到天災更不用擔心有人囤積居奇,碼頭上有的是糧食等著發賣,現在愚兄才明白陛下說的那句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聽著丘田侃侃而談,一開始姜田還真的以為這是一個傳統文人開始認識到市場經濟的積極作用,可是聽著聽著卻聽出別的意思了,怎麼呢這傢伙嘴裡頭對遠洋的商人開始如從推崇呢?
聽他說的差不多了,姜田適時的插嘴說了一句:「所以兄台認為,若是在內陸也有這些外洋商人一樣的商團,那麼內陸的市場與經濟也會被盤活調動起來?」
因為當朝皇帝的嘴裡新鮮辭彙太多,這年頭的官場很自然的開始上行下效的使用新辭彙,丘田自然對此很熟悉:「是的,就以年前收復的北方而論,若是早有一批商人隨行,想必戰果還會更大!」
更大?姜田已經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了,一兩個月就收復陰山以南,現在更是進逼河套富庶之地,這種速度還嫌慢?或者應該說丘田背後的人嫌這商機來的太晚才對吧?
「這陛下也有明示,年前不就在邸報上說了嘛!」姜田忍耐著吐槽的衝動繼續裝傻。
丘田不知道自己的表演已經穿幫,還在那裡聲情並茂的鼓吹者:「可是愚兄認為,長城外山高水險,若是讓不熟悉北地的商人插手,無論沿途地形還是人手準備,甚至是等江南的商人湊齊一切上路,沒有半年時間都是無法成行的,難道大軍在關外也要等他們半年?更別提人生地不熟的極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損耗。」
「那依兄之見,此事應託付何人之手?」姜田心想,正主終於要有動作了。
「愚兄不才,思慮之後覺得非晉商無法立竿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