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節、再入天津衛

第二百一十節、再入天津衛

「臣領旨……」姜田從地上爬起來之後,一點都沒有失落的樣子,反倒是樂呵呵的撣了撣膝蓋上的土,然後才接過聖旨。最後還親自將傳旨的太監禮送出門,紅包當然也沒少給。

門外一種看熱鬧的閑人面面相覷,不是說他姜田直言上書得罪了皇帝,不久就要丟官罷職下天牢了嗎?怎麼看上去不像是倒霉的樣子啊!

其實也有人注意到情況不正常,比如傳旨的太監並不是大家熟悉的喜子,而且看這人的表情也不像是來傳喜訊的。

外邊怎麼猜測著暫且不管,只說姜田回到內宅之後,就見院子里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正中間就是自己的親爹姜老頭,只見老頭用僅有的一隻手攥著一隻小巧的紫砂壺,對著壺嘴嘬了一口。

「既然陛下讓你即刻上任,你就別耽擱時間,只是你和大丫的婚期又要推后了……」

站在老人旁邊的孟大丫深明大義的說道:「爹,好男兒自當以國事為重。」

這聲「爹」叫的老頭終於有點笑容了,不過一想到聖旨的內容再看看這一院子的人,只能嘆口氣轉身走了。

姜田知道自己老爹的想法,但是老頭並不知道他的想法,於是姜田環顧四周,發現連很少露面的玲瓏都在:「聖旨上斥責我耽於享樂,不思國事,後院里是環肥燕瘦群雌粥粥,除必要的丫環仕女之外,都要遣散還鄉,這次我上任之後,恐怕一時也難以回京……

有道是君命難違,好在我還有些家當,這次就贈與大家權當告別了!」

大家互相瞅了瞅,於是目光都集中在了心月的身上,就在她還在糾結著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時候,卻聽孟大丫在一旁說道:「姐妹們可都想好了,聖旨說的明白,留下的可能一輩子都是婢女了。」

姜田被貶的消息按說並不意外,可人們的八卦熱情卻一點都沒有降低,因為這次的聖旨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一般來說,直斥君非的大臣無非有兩種結局,遇上明君,皇帝有可能表揚你兩句忠心可嘉最多也就是暗地裡生氣,如果遇上一個昏君,則有可能打屁股、罷官、掉腦袋,或者是在天牢里住幾年到一輩子不等。

姜田這次和別人不一樣,您不是說皇上急功近利嗎?皇帝反過來說你貪戀美色、不務正業,本來師兄弟之間的互懟也沒什麼,可有一方是皇帝啊!人家還揪著你的作風問題不放,身為君王除了一個皇后之外就沒別的嬪妃了,你小子後院里卻有這麼多的女人,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啊?

這也還罷了,最多算是生活作風問題。然後你身為國子監的司正不去國子監教學,反倒在家開私塾,這算不算是不務正業?

你把改革的問題說成是我拔苗助長,那好啊,我不會改革那你來!反正你小子在京城也沒什麼「正事」可干,那就把外交部、國子監、科學院的職位都交出來,去天津衛專門負責改革的事情。

這究竟算不算貶官,在不同人的眼中有著不同的解讀,以前那虛職沒了也就沒了,能主管一方才是實實在在的權利。耐人尋味的是,姜田在宗人府的位置卻沒有受到影響,可能因為這個職位存在感比較低,也沒人注意到這個情況。

更有趣的是姜田即將上任的地方,似乎和他這一品大員的身份並不相符,很有一種發配邊疆的感覺,只是這邊疆也太近了一點。

「左近不過兩三百里路,用不著著那些累贅的東西,」一直很有女主人風範的孟大丫正指揮人打點著行李。

最終決定留下來當僕役的人不多,除了姜田老家的那些人之外,剩下的都可以說是老弱病殘。

至於那些姑娘們,除了清幽姐妹這對早已收了房的,玲瓏在夕芸的央求下,也以遠親的身份住在府中,再說她還有個宮中女官的身份在身,算不上是府里的下人。心月則因為學業的原因進入了國子監,其餘女子則全部和姜府脫離了關係。

雖說是還給了她們自由,也發放了遣散費,但是這些年輕女孩並不能馬上離開,這主要是因為就算有錢,她們也無家可歸。

「這些女孩本也是苦命之人,能在皇莊之中安頓下來也算是有了容身之地,只是他們之中有些人不免沾了些風塵中的陋習,還要請老太太多多費心了。」

聽聞姜田要調職外放,蘇老太太親自跑到姜府送行,也是想打探姜田走後,皇莊的事務由誰接管,卻正好啟發了姜田,讓那些女孩去皇莊落腳。

「既是大人所託,老身定不負期望,只是……」蘇老太太有些遲疑的看著姜田。

「老夫人儘管直言!」

「貴府上的這些姑娘不比尋常,皇莊內的粗茶淡飯恐不合口味,另外……」

蘇老太太還沒說完,姜田就笑了出來:「老夫人誤會了,這些人並非是以姜府家眷的身份去享福的,其實她們現在都已是自由之身,我安排她們去皇莊,只是怕一時難以習慣自己的新身份,不能適應這院子之外的生活,想給她們留一線喘息之機罷了。

至於住房、飲食等一應事物,都是要自己解決或照價付款的,貴庄之中的女眷能幫襯一二也就好了。而且這些人中,有不少適齡的姑娘,皇莊之中則有不少安置的退伍軍人,若是能兩相結合也是一樁美事。」

聽他這麼一說,蘇老太太就心中有譜了,其實這個皇莊中因為有不少的光棍,蘇家這些女人又曾經是書香門第,自然有不少登徒浪子覬覦。就算是有姜田在其中照應,也擋不住那些想媳婦想瘋了的天天圍著她們轉。若是傳出些流言蜚語,就算蘇家已然沒落,可畢竟丟了死鬼老頭的臉面。有了姜府這些女人補充進皇莊,的確是極大的緩解了蘇老太太的擔憂,所以對這件事自然是無不應允。

姜田希望這些女人能嫁人生子,從此過上正常的生活。可是他也犯了想當然的錯誤,這些人豈止是淪落風塵這麼簡單,很多人乾脆就是祖傳的賤籍,有些觀念和習慣早已是根深蒂固。所以這個皇莊後來很長時間內總有些桃色新聞傳出來,不只蘇老太太和姜田始料不及,也給順天府找了很長時間的麻煩,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

總之在外邊的聰明人眼中,這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信號,那就是改革終於開始的時候,皇帝卻突然不再重用自己這個師弟,轉而是將其外放到臨近的小城瞎折騰,表面看上去似乎是兄弟倆出了嫌隙,其實不過是讓姜田掌握一地的實權,並且試驗自己的執政理念罷了。

所以這說明張皇帝自己也對改革的未來方向有了疑慮,似乎天下間的大地主們又看見了一線希望,萬一這比較溫和的姜大人改革成功了,那至少自己還能多留一份財產不是?所以滿朝文武以及那些背後的勢利們並沒有對姜田落井下石,反而觀望了起來。

他們收手雖然很快,但這次輿論戰中還是有不少暗樁暴露了出來,在一套不輸於前明錦衣衛的內衛系統之下,張韜的打擊效率與精準程度自然不是崇禎所能比擬的,於是短暫的喧囂之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只有他姜田在拜別了姜虎之後,輕車簡從的從北京出發,直奔天津而去,至於孟大丫她們,則會晚一些再動身,畢竟北京這麼大的宅院,總要安頓一下,而姜虎則不再打算住在京城,也要回鄉養老去了。

姜田的馬車剛剛駛出北京沒多久,就瞧見路邊站著一群人,而這些人他不僅都認識,還正在招手讓他停車。

跳下馬車之後,姜田打量了一下來的這些人:「呵呵,我名下雖有幾十個學生,但如今一個個都在觀望風向,竟然還能有這麼多人為我來送行?」

只見張環帶頭先施一禮:「先生莫要自嘲了,此去天津正是您大展宏圖之際,學生怎能不前來相賀。」

姜田點點頭:「環兒是越來越有風度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好奇寶寶了。也難得以你的身份不怕被我拖累。」

雖然不太明白好奇寶寶是什麼,可大家也算是能猜到一二,心想您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趕緊抱住太子的大腿,怎麼還調侃上了。

吳遠怕太子尷尬趕緊補充說到:「我等雖重歸國子監進學,但先生之教誨定當謹記終身,況且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聖上又是禮賢下士的明君,先生想必定能一展所長,不日必將重歸京城。」

姜田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如今北伐尚未成功,穩定壓倒一切,恐怕今後一兩百年中,十之七八的日子都在打仗,地面打完了海上打,海上打完了可能還會天上打,更有可能陸海空攪和在一塊打。投筆從戎封狼居胥才是主流,尚武之風會再次興盛,國家需要的不僅是能打贏仗,還需要能賺到錢支持打仗的人才,我要是能管理好這一方土地,為開疆拓土做點貢獻也就罷了。」

劉寶鎧一直站在一邊沒說話,現在他看姜田話裡有話的樣子,知道是顧忌這裡還有其他的一些學生在,所以才沒有說破。於是便主動的站了出來:「先生不必憂心,學生老家就在天津,我已修書告知,若有什麼差遣,定會盡心竭力。」

這話聽上去是場面話,可在場的都是人精,就連一直和這個圈子若即若離的田虛海都來了,誰看不出這是張韜給姜田找了個刷政績的機會,否則外放到哪裡不好,怎麼外放到了劉家的地盤上。

「既如此,意堅代我謝過國公美意,不過此去天津既是要改革,恐怕少不了觸犯國公的地方,屆時我再登門拜謝吧。」

眾人心裡無不吃驚,聽這意思感情您還真是去大刀闊斧的改革,而且看樣子還是從劉家先下手!這信息量稍微有些大了吧?

宋懿一看劉寶鎧也有些愣神,眼看著就要冷場,於是趕緊轉換話題:「陛下雖然命您整頓地方,可唯獨這海軍研究院的院長之職留任,您此去日理萬機可還有教學的閑暇?」

「時間嘛……擠一擠總還是有的。」姜田看了看眾人的表情:「可惜我暫且只能教給你們半桶水,這點科學知識打贏北伐是沒問題的,但是要打贏中華千百年來的痼疾卻沒什麼希望,你們若是爭氣,今後能給我找一張可以安靜教學的書桌,才算是不枉我來這世上走一遭。」

姜田這話信息量比剛才還大,但是能聽懂的人卻沒多少,除了宋懿等少數科學愛好者之外,沒人能體會這話中的含義。天下之大一張書桌卻何其難安,尤其還是您姜先生的書桌!

眼看著姜田的馬車已經走遠,張環卻還站在路邊沒有動,他不動,自然別人也不敢動,只有吳遠上前勸慰:「殿下若是有感於先生的大才不得施展,不如現在就早做準備,也好掃塵以待先生回京。」

其實正如吳遠所說,姜田是那種了解政治卻不想卷進去的技術型官員,可現實總是讓他去處理和技術沒關係的東西。若真是可惜了他那一身的絕學,不如為其準備好一個不會被干擾的科研環境。

吳遠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從這次姜田外放開始,擺明了張韜已經完全不信任舊式官僚,不是姜田能力超群,而是除了他之外張韜就無人可以信任,所以相較之下寧可讓他去搞改革。而未來的官員必然是要接受過新式教育的,並且不再帶有過多的儒家印記,那麼這些姜田的門生就是未來的官員後補,也是太子的嫡系人馬。

更何況他們這些學了點科學的都明白,要想培養出真正的科學人才,真的是需要從娃娃抓起,他們這些人別看現在一個個似乎博學多才,但在科學領域,只能算是半桶水的不合格產品。那麼哪怕是為了推動科學進步,他們這些了解科學為何物的「半桶水」也要承擔起自己的政治職責。

「為何大家都覺得我是被逼無奈,才離開京城的呢?」坐在馬車上的姜田皺著眉頭的想著這個問題。

同乘一輛車的趙直還以為這是在問他,然後很奇怪的眨眨眼反問了一句:「先生不是被貶官了嗎?」

扭頭看看自己這個小跟班,姜田苦笑了一下:「還是這個官本位的思想在作祟,我的品級又沒有降低,只是交卸了一些閑職便是貶官?也對,恐怕這一去還真不知道幾時才能回京了……」

等姜田風塵僕僕的趕到天津城下,卻發現這邊也有人在等他。從馬車上下來以後,姜田連忙拱手向迎接他的人施禮。「我本不欲打攪諸位,沒想到你們還是來了。」

眾人還禮之後,領頭的未穿官服的人說道:「大人不喜鋪張,我等便沒有大張旗鼓,可這該有的禮數還是要講的,若不是劉小公爺派人快馬報信,就與大人失之交臂了!」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本地的最高軍事長官衛剛。

這次他可沒有當初第一次見姜田時那麼恭謹,而是很隨意卻又不是禮貌的一種態度,因為別看姜田還頂著從一品的品級,可是按照文武分治的規矩,他這個警備區司令和姜田這個天津地方長官可沒有上下級的隸屬關係。

如果不是因為東宮教習的身份,姜田又和軍隊系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本不用出城相迎的。

姜田現在也不是官場小白了,自然知道人家這是賣自己一個面子,所以下車之後連忙見禮,並沒有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雖然他從地位上來說的確比衛剛要高。

再看其他的迎接隊伍,除了劉家派了一個沒有公職的族內子弟之外,這城裡的大小官吏來的可算是不少,不過有功名的官員和那些轉正沒多久的小吏之間,還是界限分明的分開站立,另外還有一撥人也是單獨站在一起,這就是海軍研究院的那些技術人員。

三個涇渭分明的隊伍,也是姜田手下三個主要的管理力量,用的好自然是吏治清明、歌舞昇平,用的不好,他姜田也就別想再主政一方了,關鍵是這三方能不能湊在一起發揮作用。

和別人的想法不太一樣,有這麼一瞬間姜田想著自己如果幹砸了,從此遠離政治,只用安心的搞好科研也是挺好的,可是轉念又一想,這樣自己是輕鬆了,改革卻不知道會走到什麼樣的道路上去。

假如張韜是法國的拿破崙,開創了一個全新的帝國並立下了赫赫威名,誰能保證他的繼承者不是拿三那種草包?一邊是自己的幸福生活,另一邊卻是國家和民族的未來,兩相取捨之後也只能長嘆一聲罷了。

他不認為自己一定能力挽狂瀾,但是他也無法置身事外,這可能是中國人所獨有的穿越情懷,那種刻入骨髓的屈辱與不甘,無時無刻不再推動著穿越者們想方設法的要去改變。沒有人認為這有什麼不對,因為不同於其他國家和民族,我們作為亞洲乃至世界第一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以至於如果我們出現了衰退或沉淪,才會被人當成是不應發生的事情。也正是因為如此,中國人心中那個天朝上國的情懷已經變成了基因中無法改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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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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