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節、百姓的天下
姜田關於科學的解釋,其實在另一個時空中也有很多人搞不明白,很多人都將科學看成了一種深奧難懂的學問。其實從根本上來說,它只是一種尋找世間萬物規律的方式方法,雖然歷史上有很多聰明人通過自己的才智快速的提升了總結的過程,但本質上它依然是一個要靠大量數據驗證的笨辦法。
而中國古代之所以沒能發展出科學,其實就是因為沒能將千百年來無數人的心血進行歸納總結。而國家取士的考題限制在了社科類內容,想當官就必須學文,那誰還會費力不討好的去歸納總結理科的那些閑書?其實也不是沒有,仗著中國古代人口多經濟好,總還是不停的冒出一些「傻子」。比如已經死了的徐光啟,又比如現在還活著的宋應星。
每當想起後世那種類繁多的研究機構,張韜和姜田都不無感慨的感嘆:「以前總以為這些部門都是一群不幹正事混飯吃的閑人,現在才知道他們有多重要。」
畢竟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這些人絕大多數一輩子都研究不出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在別人眼中可能就是庸庸碌碌的過了一輩子。但是在科學的道路上,他們的付出並不是沒有價值的,在不停的試錯與重頭開始之後,他們終將找出通向真理的道路。
可是在這個時代,他們倆人簡直是逆天的金手指。張韜對此不以為意,他恨不得將知道的都一股腦倒出來,只是很多人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姜田卻不這麼想,他最擔心的就是拔苗助長,反倒是毀了這個時代的科研氛圍,所以無論是科學期刊還是基礎教育,他都主張自由發揮。
這也是張韜和姜田兩個人之間的最大分歧之一,好在目前的科研方向除了軍工產業之外,都是能在短時間轉化為生產力的實用技術,這才讓兩個人沒有因為理念不同而產生根本性的矛盾,可姜田知道這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就比如這次的遠洋捕撈,因為能立竿見影的產生經濟效益,不僅朝堂上無人反對,不少商賈和冀王這種造船廠的股東們,反倒是摩拳擦掌的等著買研究成果了。
參與研究的人自然是歡欣鼓舞,如此名利雙收的事情誰不想插一腳,要不是因為立項的人是姜田,估計早就有人想跳出來摘果子了,不過即便如此,那些出海的水手還是受到了各路人馬的追捧。
姜田倒是不在乎有人挖牆腳,甚至有人為了一己之私偷偷的將研究成果倒賣出去,他也不是很在意,本來就是要公之於眾造福蒼生的事情,泄密就泄密吧,要是能促進遠洋捕撈業的發展,從結果上來說反倒是好事。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這樣一來,今後恐無人去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基礎研究了。」
姜田哂然一笑:「這鮮魚除了咱們吃,我還命人快馬加鞭的送去京城,讓陛下嘗嘗。除此之外還有些或曬或腌的魚乾在我府上,你們要不要和我同去再品嘗品嘗?你們那沒過門的師母,可是個廚藝高手。」
只見姜田顧左右而言他,這幾個人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不過更令他們吃驚的就是提到孟大丫的稱呼時,看樣子姜先生已經在心中接受了這個妻子。
眾人吃過午飯之後,便都登上了姜田的馬車,準備在晚飯時品嘗一下未來師母的手藝。對於張環來說,其實口腹之慾倒在其次,他只是單純的喜歡跟在姜田的身邊,就像後世的追星族一般。
當馬車即將駛入姜府的後門之時,一個袖著手蹲在路邊,看上去無所事事的閑漢瞥到姜田的馬車之後,突然的站起身朝著馬車快步走來。一直靠在車幫上懶洋洋的車夫瞬間就精神了起來,眼神中如有實質般的射出寒光,那大踏步走過來的人看見這眼神之後,身形明顯一滯。
幾個呼吸間,本來很清凈的街道上,突然就冒出了十幾名暗衛將車馬團團圍住,那車夫正準備快馬加鞭駛離這個是非之地的時候,車中的姜田卻開口說話了:「都不要緊張,這個人我認識!讓他進府中等我。」
等回到客廳之中,看太子等人並沒有迴避的意思,姜田只好問到:「你們都這麼好奇嗎?」
幾個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在他們的印象中,姜田完全不是能和販夫走卒扯上關係的人,哪怕當初在茶館中跑堂,也自帶一種飄然瀟洒的感覺。
姜田知道,這幾個好奇寶寶的好奇心如果得不到滿足,是不可能放過自己的,於是他也只能搖搖頭朝外邊說到:「讓他進來吧。」
等這人走進門,看見屋子裡並非只有姜田一人的時候,先是一愣,旋即就恢復了正常,走上前來抱拳行禮:「草民見過大人。」
眼見此人不卑不亢的樣子,頗有當年姜田的感覺,只是形象、氣質上截然相反,這明顯是個練武之人,而且身手應該不錯,至少讓吳遠和劉寶鎧感覺到了一股子危險的味道。
此人行禮之後便站立在了下面不再言語,就好像剛才衝撞車駕的不是他,而是被召喚來的等待命令的普通家丁一般,因為有外人在場,他肯定不會主動開口說話。
「這幾位公子都是我的學生,你有什麼要說的盡可明言,不用避諱。」說完便朝門外喊了一聲:「看茶。」
這個身穿粗布麻衣的漢子點點頭,然後不慌不忙的跪地磕頭:「草民拜見太子殿下……」
本來就很好奇的幾個人這下就更奇怪了,能猜出太子身份這並不稀奇,但是知道太子在此卻還能不卑不亢的可是極其少見的,尤其還是一介布衣的小民。
姜田也不拐彎抹角,很隨意的說到:「你就起來說話吧,我這裡沒有外人,直接說說這次又查到了什麼?」
「是。」只見這個人也毫不扭捏的站起身,甚至還抻了抻自己衣服的下擺:「草民的兄弟們這一個月來探查的事情不少,但有三點十分可疑。」
見他停頓了一下,姜田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一、近日因用工緊張工錢大漲,所以進入天津衛的流民日漸增多,但有一伙人看似拖家帶口來此謀生,卻查不出家中的青壯在哪裡幹活,家裡的子女和老人也都深居簡出極少露面。根據住在附近的人說:這些人操著山東口音,吃食上也不算粗糲,而且這些人看似散居在河邊的窩棚里,但他們居所旁邊卻都有直通河邊的緩坡。」
聽到這裡本來不以為意的姜田也不禁皺起了眉頭:「這些人都是山東口音嗎?」
「大部分是,但也夾雜著北直隸和蘇北的口音,草民之所以認為他們是一伙人,是因為他們的房前都堆放著幾塊石頭。」
「幾塊石頭能有什麼問題?」發問的是劉寶鎧
「如果這幾塊石頭上都刻著蓮花呢?」
這話一出,除了張環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緊,一說起說起蓮花就讓人聯想起了白蓮教,一說起白蓮教就讓人想起了那個折騰了一千多年,以造反為生的不死小強。
說起這個造反專業戶,一開始還可以說是為民請命造反有理,可是後來卻朝著只為造反而造反的方向發展,當真是屢敗屢戰又屢戰屢敗,從唐宋到民國,這幫人雖然名字多有變化,比如:義和團、大刀會、小刀會、紅燈照、***等知名組織,或多或少都和它有關係,有些甚至就是白蓮教開的小號。但是這幫傢伙不懂得變通,總是想著靠宗教的那套神秘主義成事,結果卻一事無成。
每當歷史上出現一個繁榮富強的時代,他們就會蟄伏起來,一旦社會貧富差距拉大,他們就會從某個犄角旮旯里鑽出來鼓動造反。他們嘴上說著是要解民倒懸,其實真實的目的時攫取社會財富與權力,這也是千百年來,白蓮教造反次數天下第一,但沒一次能成功的原因,
總之白蓮教因為名氣太大,同時能被這幫傢伙盯上,也一定是在自身結構上有可以利用的弱點,所以一聽是和白蓮教有關,大家都陡然緊張了起來。真要是白蓮教,那影響的可不僅僅是天津這一城一地的得失,整個改革都有可能會被人反攻倒算。
正是認識到了其中的厲害關係,姜田看似平靜的臉上也慢慢皺起了眉頭:「盯緊他們,在我查出他們的目的之前先不要輕舉妄動。」
那個漢子點點頭:「草民的東家已經安排了,只是最近這些人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竟然連一貫要乾的傳教佈道都沒做,看上去像是隱居了起來。」
白蓮教會隱居?姜田不相信,在座的諸人也沒人相信,只能猜測他們另有所圖,但究竟圖的是什麼,大夥卻一時沒個統一的意見。
姜田知道瞎猜也沒用,必須有更多的情報才行,於是接著問道:「此事我知曉了,第二件是什麼?」
「第二件事,就是近日有人在工地上受了傷,聽聞大人定下了工傷撫恤,便去問管段的工頭如何發放,可結果……」結果受傷的人滿心歡喜的去要錢,反倒被工段上的狗腿子給毒打了一頓,錢沒要來受傷卻更嚴重了。
聽了這件事之後,幾個紈絝子弟也是露出了義憤的表情,尤其是劉寶鎧這種血氣方剛的,幾乎就要拍案而起了。
姜田倒是沒有這麼大的反應,或者說類似的事情他早就見怪不怪了:「你放心,這工傷條例是我定的,自然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傷了的有藥費,死了的或是殘了的都有撫恤。你只需讓苦主去監察部門告狀即可,我自有安排。」
「草民代受傷的弟兄謝過大人……」一直沒有對姜田下跪的這個人,此時卻鄭重其事的朝著姜田磕了個頭。
「快起來吧,我這裡不興這一套。」
「是。」這個人站起來之後繼續說到:「還有最後一事,近日據武清縣工段的弟兄們回報,說是前日一場大雨,工地上的水泥因苫蓋不及時導致損毀殊為可惜。涉事的工頭也遭到了處罰,不過有人私下傳言,這個工頭只是代人受過,而那批水泥其實早就被人掉包!」
姜田皺著眉頭思考了一陣:「這事可有明確的證據?」
「沒有。」這人回答的倒也乾脆:「只是事發之時,看管料材的人醉的不省人事,事後也被辭退了。但近日有人發現他在縣城的賭場里出手闊綽,實在引人懷疑。」
「那批水泥我知道……」姜田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上報受潮無法使用的水泥足有一千多斤,損失著實不小。」
「既然大人有眉目了,那草民就告退了。」說完又是一揖然後就後退著出門。
姜田也站起了身,緊走了幾步站到他身邊:「下次不論是誰來我這,不要守在門外了,大可進來歇歇腳喝口茶,我這裡沒有那些尊卑貴賤的毛病。」
那人站定身形,看了看一進門就有人端來放在他旁邊桌上的茶盞,似乎若有所悟,最終卻只是點點頭又是作了一個揖,這才轉身離去。
等送走了人,轉身回到了客廳之中,姜田就看見四雙好奇的眼睛正在盯著自己:「你們對他很感興趣是吧?」
幾個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跟在姜田身邊的時間越長,他們就越有默契,尤其是在姜田身上發生任何事情,他們都不會感到吃驚,總是第一時間在想:這一定有其道理,如果實在想不明白就去問姜田。
這個人是幹什麼的,其實根本不用猜,試問哪朝哪代的封疆大吏還沒有幾個密諜,他們好奇的是姜田的密諜為什麼蹲在後門,還要等姜田回府才進門。而且這種不能示人的身份卻在他們面前暴露的一乾二淨。
姜田不在乎他們的胡思亂想:「本來就沒什麼好藏著的,這人不是我的暗探,他只是碼頭上的一個腳夫罷了。」
「腳夫?」幾個人習慣性的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最後還是作為地頭蛇的色狼先開口:「腳夫真是個好身份,不僅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還能不讓人起疑。」
姜田見他搖頭晃腦的給自己找個合理的解釋,只覺得有些好笑:「我都說了,他只是個腳夫,不是我的暗探,只是他這個腳夫的身份有點特殊罷了。」
原來這個人是漕幫里的一個小頭目,在姜田和鹽商拉上關係之後,就藉此機會找到了漕幫,此時的漕幫還沒有後世那麼大的能量,充其量只是個鬆散的行會組織,所以對姜田的邀請有種欲拒還迎的糾結。
姜田對他們也沒什麼過高的要求,除了探查民間的三教九流之外,就是留意各種進入天津衛的可疑人物,這些消息看似紛亂,姜田自有其用處。而付出的代價就是認可漕幫在船運市場上的合法地位。
「所謂的合法地位,並不是認可他們作為一個幫會組織,而是正式的成為一個勞務派遣企業,為了解釋清楚什麼叫勞務派遣,我當初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不只是漕幫不懂什麼叫勞務派遣,其實眼前這幾個人也不懂,只能看著姜田眨眨眼表示自己沒聽明白。於是姜田又只好和這幾個人解釋了一遍。
「照您這麼說……」劉寶鎧又想了想措辭:「那豈不就是牙行?」
姜田臉上掛著一副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表情:「所謂的牙行就只是個中介,自己並不對勞動方承擔任何責任,而勞務派遣是要實打實的養活和管理這些人的。」
作為一個滲透在社會最底層的公司,他們不僅能反映基層的民意,同時還對江湖上的紛爭瞭若指掌,姜田看中了他們在民間的消息網路,準備培養一個公開且合法的監察渠道,為的是讓百姓有個信得過的維權方式,只是這些江湖人很「聰明」的認為自己就是姜田的暗探。
說到底,老百姓並不會因為天下換了個皇帝,就相信官員都變成青天大老爺了。政府的公信力需要時間來培養,舊式官員如果不能一口氣全部替換掉,那也需要時間來扭轉他們的工作方式。在政府還沒能取得百姓的廣泛信任的時候,一切的工作不能以一句「王法」就強行推廣,就算能靠著暴力機關去推行,底層的工作人員和百姓也會陽奉陰違的。
「可是本朝定鼎以來從未失信於民啊?」張環在這個問題上還是很有自信的。
「失信與否,不僅咱們心裡明白,潛在的敵人心裡也明白,但是很多沒有和官府打過交道的百姓心裡不明白,咱們變法變的是什麼?就是讓天下的人都明白,並且天下的人也都相信官府的信譽,到那時為君者才能真正做到口含天憲說一不二。」
劉寶鎧有點沒聽明白:「那這和漕幫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姜田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你們以為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幾個紈絝同時炸了眨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好在姜田也沒打算讓他們回答:「按陛下的說法,這天下是人民的,你們一直以來都以為這只是個糊弄人的說辭吧?就像儒家說『天下共治』一樣,最後只是儒家獨治而已。
其實我可以告訴你們,陛下說這話不是開玩笑的,這天下就是天下人的天下,皇帝只是為人民服務的公僕,皇帝尚且如此,你們覺得這滿朝文武又是什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