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他不再塗黑紙張了,那一頁是白的,但白色之中,有著優美的線條,一開始她沒看出那是什麼,然後她發現那是頸子,某個女人的後頸。
她愣了一下,再往下翻,看見一雙又白又漂亮的腿,女人的腿,女人赤著腳,抓著裙子,裸足輕快的踩在草地上,一條水管噴出了水花,濺濕了那雙漂亮又雪白的腳。
好吧,她想,這傢伙確實是個男人。
她調侃的扯著嘴角,心中卻隱隱浮現不明情緒,她繼續往下翻,看見他開始畫風景畫,但那些風景畫中,總是會有個長發的女生,因為大部分都很小,遠遠的,所以她剛剛沒注意到,還以為那就是風景素描,但她現在知道,這些風景里的小人,全是剛剛那女生。
每次畫到她,他的筆觸都會變得很柔軟,不再只有絕對的精準與剛硬。
那女的,穿著打扮看來很年輕,介於少女和女人之間,大概才十五六歲。
她太好奇那少女是誰,所以繼續往下翻,然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還有那無比燦爛的笑容。
她認得那張臉,認得這名少女,他完全抓到那少女的神態,那雖仍有些孩子氣的笑容,卻已經有著女人的身材,她幾乎能聽見那女人開心的笑聲回蕩在耳邊。那小女人對著他開心的笑著,髮絲因風而飛揚,美麗的臉龐透著光。
震懾的看著那張溫柔的素描,娜娜的心被絞了一下。
他為她畫了很多張素描,她忍不住覺得他把那女人過度美化了,但她知道那只是她在嫉妒。
他喜歡那女人,很喜歡,說喜歡都太客氣了。
可惡。
她把素描本合上,放回書櫃里,有些著惱的轉身,抓著他的臭衣服快步下樓。話說回來,她幹嘛那麼不爽?再怎麼說,他畢竟是個男人,就她所知,她還真沒見過有哪個雄性動物不喜歡那女人。
況且,他當時也才二十一歲,荷爾蒙正沸騰呢。
那種活生生的尤物在眼前,成天在身邊晃來晃去的,他要是沒注意到她那才奇怪,他是手斷了,又不是被閹了。
是男人都會愛上那波霸,更別提那女人還燒了一手好菜。
她敢打賭,那波霸九成九是那宅男的初戀。
不對,不是初戀,是暗戀才對。
她翻了個白眼,最好那傢伙當時有勇氣告白,最好他告白了是會成功,想要和那女人告白還得排隊咧,依她對他的了解,這男人自閉又害羞,眼看追求者眾,他
百分之百不曾對那女人開口——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讓她的心無端一沉,再扭絞。
這傢伙該不會還在暗戀那女人吧?
她記得他以前的照片又高又瘦,她以為他是為了承擔那左手才把自己練成無敵浩克,可那女人身邊的男人都是猛男,而那波霸女確實喜歡強壯的男人。
屠叔就是強壯的男人。
人家是怎麼說的?女兒總是會愛上和父親一樣的男人。shit!
她知道那傢伙是那種會默默努力的人,若是他,確實有可能為了達到目的,私底下偷偷鍛錬,把自己變成那女人的心頭好。
天知道,和那波霸相比,她簡直就是個飛機場,她要是個男人也會愛波霸勝過飛機場。
她真的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她竟然又要被拿來和那女人比較,又再次感覺到自己就是個平胸的男人婆——
娜娜猛地停下腳步,因為這義憤填膺的心痛而震驚。
老天。
她臉色發白的緊抓著那堆衣服。
該死,她是個白痴。
那領悟嚇到了她,讓她想飛奔逃走,跑去躲起來,跑去把不知何時倒塌的心牆再次築好,蓋得密密實實的,沒有一絲空隙。
但來不及了,她知道,這一秒,她只覺得赤裸,彷彿下一刻,就會有人拿著利斧朝她狠狠砍下。
她真的很想跑,她不想再次受傷,她甚至轉身上了一個台階,保護自己的衝動如此強烈,但她想起來,他需要她。
那男人需要她。
從來沒有人,像他這樣需要她,如此需要她。
當她閉上眼,她可以看見他在月夜裡用那雙痛苦又無助的黑眸,注視著她、凝望著她,他總是會來找她,幾近絕望的和她做愛,好像不這麼做,他的意識就會被奪去、被抓走。
武哥認為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她猜他潛意識裡多少還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很痛苦,她知道。
他需要她。
而這,讓她無法就這樣轉身離開,在他如此需要她的時候,她沒辦法將他丟下,棄之不顧。
吞咽著口水,娜娜把逃走的衝動咽回去,然後她深吸口氣,抱著臟衣服轉過身,再次走下樓去。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只要她不說,反正沒人會知道。
【第九章】
他還原了那隻機器眼。
昨天屠震寄來了新收集到的碎片,雖然碎片很少,但能和之前的部分連結在一起,他小心的將它做立體掃描,在虛擬的模型上將它們拼湊在一起。
瞪著那虛擬影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新來的碎片,和舊有的碎片幾乎完全密合,拼出了一個扭曲的符號。
心頭莫名狂跳,讓呼吸有些急促。
電腦在這時輕響一聲,傳來新的郵件,他強迫自己回神,點開那封信。那是紅眼的監識員對這部分碎片的材質做出來的最新檢驗報告。
他看著那分報告,有幾秒無法動彈。
碳。
這是用碳原子做的,卻和現有所知的純碳材料都不一樣。
這東西不可能存在,至少不曾被人製作出來,但眼前的一切告訴他,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微小的體積,高強度的能量,模仿神經的奈米仿生纖維,能改變導電性的奈米純碳——
他認得這些東西,認得在電腦上列出的方程式,還有那個扭曲的符號。
這不可能是真的,那不可能是真的,只是巧合,巧合……
寒顫爬上了他的脊椎,嘔意跟著上涌。
殘缺的畫面,浮現。
閃爍不明的老舊燈泡、扭曲的符號、迷宮似的甬道、被提在手裡的腦袋——
他巴著口鼻,伸手關掉了那虛擬機器眼的影像,卻抹不去腦海里那些畫面,無法剋制身體里浮現的恐怖感,只感覺到冷汗直冒。
寫在灰泥牆上的方程式、潮濕的泥巴、生鏽的艙門、狹小的房間——
突然之間,他無法呼吸,沒辦法繼續待在這地下室,連忙匆匆起身上樓。
奔跑、喘息、染血的雙手、腐臭的水——
有那麼一瞬間,那些影像和現實的景物重疊,樓梯在眼前晃動,門也是,他可以聽見凄厲的慘叫就在耳邊,幾乎握不住門把。
那是門把沒錯,不是需要旋轉的耐壓艙門。
他用力拉開了地下室的門,三步兩並的衝出老屋。
午後,屋外陽光亮得刺眼,但他歡迎那樣的明亮,至少在荒無人煙之處,他歡迎。
突然間,有隻手觸碰到他的背,他迅速回身,朝來人揮拳,但那是她,他想收手卻來不及,眼看他的拳頭就要打到她的腦袋,他試著偏移目標,但她飛快在那瞬間,抬手格擋開了他的拳頭。
「怎麼回事?」她擰眉看著他,問:「你還好嗎?」
「沒事。」他鬆了口氣,巴著口鼻繞過她,粗聲道:「我只是喘不過氣來,上來透透氣。」
她不相信,他聽見她跟在身後,追問。
「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他大踏步往前,穿過廚房,爬上樓梯。
身後那女人不屈不撓的說:「你滿身都是汗。」
「我剛在樓下慢跑。」他頭也不回的說,眼前的景物又開始搖晃。
「你沒換運動褲。」她指出他謊言中的漏洞。
「我懶得上來換。」他感覺自己像是又走入那漫長的坑道中。
「你的臉白得像撞了鬼。」
眼前的樓梯像走不完似的,壓迫感越來越強,他粗聲堅持著:「我沒事!我他媽的好得——」
樓梯在眼前扭曲變長,他加大步距,想加快速度,卻因此踩空,差點失足,他緊急握住手把穩住自己,她幾乎在同時抓住他的手。
他驚恐萬分,反射性回身將她推開,然後才看到那是她,烏娜!
他飛快反手將她拉住,但她已經發現了,發現他的失控。
她瞪著他,他回瞪著她,感覺身上毛孔全都因為差點失控推她下樓的驚嚇而打開,滲冒出點點冷汗。
他抿著唇,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有驚懼滿布心頭。
然後,她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