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墨良浚似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拍了拍她的肩說道:「在朕跟前用不著這麼拘謹。」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不拘謹,難道要跟他稱兄道弟嗎?
天威難測,伴君如伴虎,誰知哪句話會突然觸怒他,招來殺身之禍。
「在陛下跟前,微臣不敢放肆。」她恭恭敬敬的道。
服侍他三個多月,她至今還摸不太清這位皇帝陛下的性情,他喜怒無常,有時她一個不留神,忘了自己的身分,在他面前有些隨興,以為他會發怒降罪,他卻不當一回事,有時她刻意奉承了幾句好話,他反而滿臉不悅。
「用不著顧忌朕的身分,你只要像以前那樣便可以了。」墨良浚說道。
她有些訝異,「以前?微臣現下跟以前不同嗎?」她是直到半年前才被接回冬府,這期間他們並未見過,但聽他語氣,兩人彷彿熟識,她不敢大意,小心試探。
「以前你在朕跟前有話便說,侃侃而談,當朕是朋友。」他意有所指的說。
冬十一心中很疑惑,據她所知,原主十八歲前一直住在鄉下調養身子,直到半年前,忽然得了重病昏迷不醒,為了醫治她才被接回冬府,這墨良浚是怎麼認識她的?
她謹慎的回答,「那時陛下還未登基,如今陛下貴為天子,微臣若再像先前那般,可就是大不敬了。」
「朕允許你放肆。」他以前認識的她是個隨心自在,無拘無束之人,現下這般小心翼翼,壓抑著本性,令他看不慣。
她暗暗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對他恭敬還被斥責,反而要她放肆?
她沉吟了下答道:「多謝陛下恩寵,那微臣就放肆一次了,請容許微臣今日回冬府用午膳。」這可是他親自開口的,他可別翻臉不認帳。
墨良浚臉色一冷,「莫非宮裡頭的食物不合你胃口?」
「宮裡的御膳可是人間美味,不少人求之不得,微臣能有此口福是微臣之幸。可昨兒個微臣才答應了母親,今天要回去陪她用膳,微臣不想讓母親失望,還望陛下見諒。」
說來說去她就是不願陪他用膳,墨良浚沉下臉,故意刁難,「既如此,那朕就命人將你母親接進宮裡,你們母子倆便能一同用膳了。」
她不疾不徐的躬身道:「能與陛下一同用膳,本是家母的榮幸,但陛下是一國之君,身分何等尊貴,實不宜輕率為之,這若讓丞相他們得知,怕是會惹來非議。」
「朕是皇帝,還怕他們非議嗎?」雖才登基半年多,墨良浚天子之威已自然而然流露出來。
冬十一溫言澄清,「陛下誤會了,微臣的意思是陛下如此恩寵,會令微臣招致非議,微臣不過是個侍中,又無功在身,當不起陛下這般寵幸。」
「你知道你現下像什麼嗎?」他橫眉冷睨她。
皇帝問話她不得不接腔,「微臣愚昧,請陛下明示。」她隱隱覺得那必然不是什麼好話。
「像戴著一張面具的戲子,又假又虛偽。」
她咬著牙,告訴自己要忍住,這是在沒有人權的古代,不是現代社會,在她面前的人可是手握生殺大權、至高無上的皇帝,不是她能得罪的。
她拚命忍忍忍,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反駁道:「在陛下面前有誰不是戴著面具呢?要是不當心說錯了一句話觸怒陛下,陛下抬抬手、張個嘴就能讓其人頭落地,哪個不是戰戰兢兢,謹慎再謹慎?就像陛下方才還說允許微臣放肆,可轉眼間,陛下說生氣便生氣,讓微臣實在不知所措。」
聽了她的話,墨良浚不怒反喜,「這樣就對了,在朕面前你無須像其他人那般恭恭敬敬的,有話直說,不必壓抑自個兒的本性。」
聞言,她張著嘴愣愣的瞪著他。
她獃獃的表情取悅了墨良浚,喉中滾出笑意,「今後你在朕面前只管依著自己的性子行事,朕欣賞的就是你坦率,先前那般拘謹的模樣讓朕瞧著礙眼。」
冬十一驚訝的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須臾回神后,她啟口道:「既然陛下這麼說,那微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往後若是微臣不慎失言,陛下可別治微臣一個大不敬之罪。」
她暗想墨良浚以前也許跟前身的冬十一真是朋友,這事得回去問問老爹,她才好拿捏以後要怎麼應付他。
回到冬府,冬十一正要去找父親打探以前的事,恰好聽見兩名婢女在一處花廊前說著話——
「燕兒,明日輪到我回家探親了。」
「翠瑤,你家比較遠,回去時路上可要當心點。」
「不怕,阿旺哥與春梅姐與我同鄉,我們約好了明兒個一塊回去。」
「說起來咱們也算幸運,能進這冬府來做事,冬大人和幾位夫人,還有少爺小姐們個個都很善待咱們這些下人,還讓咱們每半年便能回家探親一趟。」
「可不是,只是奇怪,半年多前怎麼突然換掉一大批的奴僕,再招進新人?」對這件事,府裡頭那些老資格的下人一個個閉口不言,還要他們別多問。
燕兒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說這是因為九小姐的緣故,她突然病死,老爺和夫人們傷心她的早夭,怪罪府裡頭的下人沒伺候好她,這才徹換了一大批。」
翠瑤慶幸的道:「那咱們倒是託了九小姐的福了。」能遇上一家都好伺候的主子極不容易,她前一個主子常動輒打罵他們這些下人,還時常苛扣月錢,幸好她雖是奴僕,卻是自由身,沒簽下賣身契,因此先前阿旺哥聽人說冬府在招下人,便邀她一塊來應聘,幸運的被招了進來。
燕兒正要說什麼,忽然瞧見冬十一,急忙扯了下翠瑤的衣袖。
「奴婢見過十一少爺。」兩人連忙屈膝行禮。
冬十一微笑著擺擺手,讓她們不用多禮,「快去用膳吧,去遲了菜可要被人吃光了。」
「是,多謝十一少爺。」方才兩人提起九小姐的事,怕會被責怪,有些惴惴不安,行了禮后便匆匆離去。
冬十一聽她們一說,這才知曉冬府的下人在半年多前曾經撤換過一批,心裡覺得有些奇怪,她爹、嫡母,以及她生母韋姨娘和董姨娘待人都很寬厚,應該不至於因為冬九病死的事就遷怒到下人身上才對。
沒找著父親,冬十一到了母親所住的小院陪她一塊用膳,順便問起這件事,「娘,當年九姐是得了什麼病?為何她病死後,府裡頭會撤換掉一大批下人?」
「你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韋姨娘神色有些古怪。
「我發現府裡頭的下人泰半都是半年前才招進來的,所以便好奇的問上一問。」不想給燕兒和翠瑤惹麻煩,因此她沒說是聽兩人提起,見母親神色有異,冬十一心中一動,「難道這事另有什麼隱情嗎?」
半晌后,韋姨娘幽幽出聲,「九丫頭之所以會病死,是因為下人照顧不周,才讓她不慎染病。你爹以前最寵愛九丫頭,見她還沒嫁人就早早去了,傷心之餘才換掉了府裡頭大部分的下人。」
說到這兒,她嘆了口氣,「過去的事娘也不想再提,以免徒增傷心,這事你知道就好,往後也別提了,知道嗎?」
冬十一總覺得這其中似乎還有什麼原因,不像母親所言這麼簡單,但想起九姐與她同母所生,不想母親難過,遂沒再追問下去。
此時她又想起另一事,「對了,娘,你可知道我以前同陛下是否認識?」
「陛下?」韋姨娘訝問,「可是陛下說了什麼?」
她將不久前墨良浚對她所說的話簡單的告訴韋姨娘,說完,她滿臉狐疑的問:「娘不是說我先前一直在鄉下調養身子,直到半年前得了重病才被接回冬府,那陛下是如何認識我的?且我聽他的語氣,似乎還同我頗為熟識。」
韋姨娘飲了杯茶,慢條斯理答道:「那是因為以前陛下曾到過你養病的鄉下,因此與你結識,陛下一直很欣賞你,所以這回你爹託人推舉你出任侍中一職,陛下即刻便恩准了。」她叮囑女兒,「雖然陛下讓你別太拘謹,可你也別真的在他面前太過放肆。」
「我知道。」應了聲,想了想,她有些擔憂的道:「娘,不如我找個機會辭了這侍中的官,萬一繼續待在宮裡,我擔心會被識破女扮男裝的事。」
韋姨娘急忙勸阻,「這可使不得,你突然辭官,你爹定是不允,陛下那兒也不好交代。」
她眉心輕蹙,「可萬一……」
韋姨娘拍拍她的手安撫道:「你別多想,你打小就被娘當成男孩兒來撫養,沒人會懷疑你。你就委屈點,暫時忍一忍,等過一陣子若你仍不想當官,娘再試著同你爹商量看看。」
她無奈之下只能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