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徐妃宜沉著臉上前一步,「我去採藥。」
「你?」尋葯的那人面露譏誚,「你認識祁門子長什麼樣嗎?」
徐妃宜看著他輕輕一笑,「祁門子,綠莖紅花,花筒呈線形桶狀,枝葉向外翻卷,雄蕊伸出,莖苦實甘,性喜陰濕環境。」她洋洋洒洒地說完,黑眸中又浮起些許倔強與挑釁,再怎麼說她也是平陽城的第一才女,自詡博學廣識,無論如何也不會被他一介兵役給難住。
「我說的對嗎?」見對方不語,她不由分說地將木盆塞給他。
「唉,你……」
「兩個大哥放心,若是采錯了葯,我自會去找將軍領罰!」
說話間,徐妃宜已經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如今烏烈安危未卜,沒有辦法去戰場的她只能在這裡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尋葯,自然就是其中一件。若是之前她就知道的話,決計不會讓這種不靠譜的小兵去幫烏烈找葯,就算他帶傷上陣又如何?烏烈武功超群、力大無窮,以一人力就足以抵擋千軍萬馬,他是不會有事的!徐妃宜攥緊了拳頭,高挽衣袖踏上了尋葯之路。
次日黎明,安北軍鳴金收兵,撤回到冥江北岸。
恭州軍前鋒隊虎衛軍連同水軍鮫衛軍殺敵十萬,恭州軍大獲全勝,將敵人殺得片甲不留。烏烈沒在冥江久留,清點了傷亡人數與兵器折損之後便收兵,攜著大軍井然有序地沿冥江下游撤退。當他們沿原路回到紮營處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不過回了營,烏烈卻也未立刻閑下來。他先是安頓了傷兵與俘虜,接著又在河邊為死去的弟兄舉行了告祭儀式,然後又和眾將在議事帳里分析了一下如今的戰況。
如此一番忙碌,時過晌午之後才有了片刻閑暇。
而此時烏烈甚至連戰袍都未來得及脫下,渾身浴血,連頭髮都被血污膩在了一處。帳中終於清靜下來之後,他長吁了一口氣,底氣十足地對著帳外道:「徐飛呢?快叫他來!」他已經回來了這麼久,徐妃宜怎麼還不出現?自己又打了個大勝仗,一定要好好和她炫耀。帳外親兵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須臾之後,帳外親兵帶了個人來,卻不是徐妃宜,「稟將軍,軍醫求見。」
烏烈正在拆裹著頭的綁額,朝外撇了眼,「傳。」
雲生依舊是輕衣緩袍,施施然而來,似乎完全沒有被那數日的征戰所影響到。
烏烈將綁額扯下來,露出裡面扎眼的白色繃帶。他心不在焉地問:「何事?」
雲生有些無奈,「將軍,你受傷了。」
烏烈低頭看了眼狼狽的自己,無所謂地一笑,「都是小傷,一會兒讓徐飛來給我收拾。」他滿身是血,也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敵人的,若是要細細檢查恐怕得脫了鎧甲才能知道,可脫鎧甲這件事,他不是比較想留給徐妃宜。
所以眼下唯一曝露在外面的只有掌側的那道刀痕。
烏烈側過手掌,將傷口湊到嘴裡吮了吮算作消毒,然後拿起剛扯下來的綁額隨意地一裹。
而這時,雲生也提著藥箱走上前,垂手而立,「那我幫你檢查一下頭傷。」
烏烈沒有吭聲,算是默許。他重重地坐下,龐大的身軀壓得椅子一晃。
雲生緩步走到他身邊,將藥箱放到一邊,然後幫他把繃帶拆下。
烏烈闔上眼,遲了片刻的困頓疲倦終於湧上來,壓得人眼皮發沉,他不禁伸手捏住鼻樑按了按,滿臉的乾涸血跡蓋住了他的蒼白臉色,其實征戰多年,他負傷無數,其中猶以頭傷為最重。若說疼,他身上沒有不疼的地方,可烏烈偏偏皮糙肉厚,石頭塊似的不會痛也不會癢,每每打了勝仗歸來,他只覺得血液沸騰,更是不覺得疼了。
雲生沒檢查出什麼不妥,只為他換了葯,重新綁了紗布。
他多年行醫卻也沒見過烏烈這樣的人,他的腦袋裡可是裝了一枚箭簇啊!第一次能夠倖存已屬奇迹,沒想到第二次受到撞擊竟也能撐過來,緊接著又帶傷征戰仍舊無礙,饒是喜怒不形於色的雲生也不禁要感嘆他的幸運,抑或是說他的強大。
若說他刀槍不入,都不算過分。
雲生整理藥箱的時候,烏烈睜開眼睛對著帳外吼了一嗓子,「徐飛呢?去沒去叫!當我的話是放屁嗎!」
這時,一個兵役顫巍巍地走進來,然後撲通跪在了帳中央。
烏烈微有一愣,怒道:「當我傻了不是?這是徐飛嗎!」
帳中跪趴的人渾身都在抖。
烏烈反應了一下之後終覺不妥,沉下臉問:「徐飛呢?」
那人伏在地上,「徐飛他……他……」
烏烈橫眉,猛然喝斥:「快說!」
那人一抖,立刻道:「昨日他、他說要為將軍去尋葯,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烏烈誠然站起,「什麼?」
雲生面露疑色,忍不住插話,「哪一味葯?」
「祁、祁門子……」
「是誰讓她去的?我不是留了專門尋葯的人嗎?」
烏烈看過來,目光如炬,「你知道?」
雲生將事情有關祁門子這味葯的事從頭到尾都說了遍。
烏烈越聽臉色越難看,甲胃下的胸膛上下起伏著,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張口,「來人。」
親兵立刻撩簾而入,「末將在!」
烏烈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像是野獸發狂前的沉靜,「撥出一隊替補軍。半數去搜索所有長著祁門子的地方,另外半數……沿著離開玉陽關的四條通路找。」他側轉過身,凝眸看著那個抖如篩糠的兵役,「至於你,還有那個尋葯的。自領軍棍百杖,若是人尋不來……」他頓了一頓,眼中迸出殺氣,「立斬。」
那人渾身驟然一顫,他滿臉驚慌地抬起頭,片刻之後才回神大喊:「將軍饒命!」
烏烈別過頭,「拉下去。」
立刻有兩個親兵走進來,將他架起來往外拖。
他的求饒聲漸小,「將軍……是徐飛他自己一定要去尋葯的……是他……」
烏烈的臉色在他的叫喊聲中越發難看,他自然知道她是自己走的,可他現在想要知道她到底是去為自己採藥,還是逃了。烏烈心中一直存疑,但卻始終不肯正視這個題,他過分地沉迷在兩人的關係中,不想去窺視其中任何的不合理之處。可現在徐妃宜不見了,他不得不去揣測,前幾日的溫柔會不會是徐妃宜假裝的?
難道她是故意令自己放鬆警惕,然後方便她脫逃?
不,她為什麼要逃?她不是來尋夫的嗎?烏烈越想越混亂,後腦的傷口都開始隱隱作痛。
一旁的雲生又多問了一句:「只派一支替補隊去尋人,會不會太少?」
烏烈只是搖了搖頭,沒有答話,他只恨不得派出全營的人去找人,可眼下是在危機四伏的戰場,他不可能遣出太多兵力去找人,只能顧全大局。烏烈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是累極,絲毫不見方才大勝歸來的意氣風發,他的腿有些軟,於是又站了站才又有動作。
雖然事情還未確定,但僅是懷疑她可能騙了自己,他就氣得渾身發軟。
烏烈去木架上取下虎剎長刀,鐵腕一轉,大步離開主帳。
派出去的人兵分四路,一路循著祁門子所在的地方找,另三路沿著離開玉陽關的通路搜。
烏烈則是單槍匹馬,隻身一人再探幽王谷。可是他從谷頭找到谷尾都沒瞧見徐妃宜的身影,從她離開軍營到現在已過六、七個時辰,若她真有心逃走,那也早就離開玉陽關的地界了。就在他打算去玉陽關界外繼續找的時候,便見一騎遙遙追來,「將軍、將軍!」
他當即掉轉馬頭,待得那人湊近時大聲問:「找到了?」
信報應是。
可還未等他多說就見烏烈已經自眼前一陣風似的刮過,「還不帶路!」
在趕過去的路上,烏烈得知他們是從魔衛軍的轄地內找到徐妃宜的。魔衛軍紮營於三大通路之一,與虎、犬、鮫三軍同屬恭州軍,專責偷襲。他們幾軍的紮營地都是相距不遠的,徐妃宜怎麼會走了那麼久才走到那裡?而之後信報又說,他們找到徐妃宜時,她正被幾個鷹衛軍的人糾纏著。
糾纏?
烏烈瞬間明白了這兩個字底層的意思,頓時怒火猛躐,「怎麼處置的?」
信報立刻說:「已經綁了。」
烏烈腿下用力,帝烏跑得更快,「可回營了?」
信報有些吃力地追上,迎著大風道:「沒有,壓在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