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對不起外祖父母,更對不起雪舞,從他把她娶進門后,他對她不聞不問,就連小矢的誕生,他也從未說過一句感激的話。
他未曾盡過一個丈夫該有的責任,但她卻不曾有過半句怨言,仍然無怨無悔地付出,她敦厚的美德著實令他自慚形穢。
外祖父母去世后,他曾試著放開心胸,想要接受她,就在他努力突破卻沖不過最後一關時,她的病像是一把巨斧,敲開了他緊閉的心門。如今,她時日無多,他僅能做的就是陪伴她度過快樂的每一天。
骨髓移植是唯一能挽救她生命的方法,但全世界竟然找不到一個符合她的骨髓,至此,他已無法再相信金錢是萬能的這句話,因為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是用錢買不到的。
為此,他的心已有所領悟,所付出的代價竟然是用親人的生命,這教他如何坦然以對?唉,天命不由人,除了接受,他還能怎樣?
兒子還小,他還得留著命撫養兒子長大成人,總不能讓雪舞走得不安心,現在的他已經學會珍惜,懂得珍愛眼前所擁有的。
他沉澱著生命給他的啟發,欷吁之餘更感生命的可貴,腦中盤旋著一個令他掛懷的人,直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抱住了他的雙腿,才將他的思緒拉回。
「爸爸!」齊藤龍矢甜甜地喊道。
「小矢起床了啊!」他彎下身,一把將兒子抱起。
「爸爸,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奶奶嗎?」齊藤龍矢將頭靠在他的頸間,用十分流利的中文說道,這都得拜精通多國語言的雪舞之賜。
「對啊!」
「那我們什麼時候要去?」
「等媽媽身體好一點的時候。」
「嗯。」齊藤龍矢微微點了點頭,繼而又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好啊?她已經生病很久了耶!」
兒子的童言童語,聽得齊藤羽桓心口一緊,但他仍堆起溫柔的笑意,安撫道:「快了,媽媽就快好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爸爸什麼時候騙過你?」
「好棒哦,媽媽快好了,可以陪小矢出去玩了!」齊藤龍矢興奮地拍著小手,笑得闔不攏嘴。
齊藤羽桓心疼的摸了摸兒子的頭,把他放了下來,父子倆手牽著手走到戶外,在草地上玩耍。
此時,體力已恢復大半的齊藤雪舞,站在窗邊眷戀地看著他們嬉戲,心想,這樣的情景她還能看多久?
雪白的容顏、不停掉落的髮絲,再再提醒著她,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縱使她捨不得,又能如何?天註定她活不過三十歲,她就看不見三十一歲那天的晨曝,她多想逆天而行,誰教她太留戀紅塵。
丈夫的愛一直是她所祈望的,如今她終於擁有了,雖然是用她的生命換來的,但她仍欣喜若狂,只是……時間太短了,短得令她心酸,短得讓她無法心悅誠服地闔眼死去。
當初,她會嫁給他完全是利益的結合,但當她第一眼見到他時,她便深陷在他那雙蒼然的黑眸中。他的孤冷像是一張無邊的網,緊緊網住了她,他的笑容則像一把彎鉤,緊扣住她的心扉,從此,她的心魂完全被他攫獲住。
夫妻多年,他雖然一直無視於她的喜怒哀樂,可她並不以為意,只要能待在他的身邊,她便心滿意足。不求回報、只求天長地久是她立下的心愿,但這一切即將成空,在她的生命結束之前,她換得了曾經擁有,多麼諷刺啊!
攀附著玻璃窗,齊藤雪舞落下兩行熱淚,她的真心灌溉雖開出了一朵璀璨的花兒,但花謝的時節卻即將到來。日月的交替無聲地告誡著她,把握現在,聽不見的嬉笑聲,則令她心碎欲裂。
是的,他們將不再屬於她,她會不顧他的反對而一意孤行來此,就是想找尋那位她可以寄託的人。她知道,在他的心底住著一個人,在結婚當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泄露了這個秘密,在他囁嚅中,她只聽清楚了一個棠字。
這人在哪裡?遇得到她嗎?她仍未婚嗎?她還愛著他嗎?雖說自己本人不介意被取代,但對方介意嗎?能接受她這樣的安排嗎?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在她心中形成龐大的謎團,她會這麼做,全是因為愛。
她的生命已經開始倒數,所以她必須在倒下之前找到那個女人,否則他便會孤老一生,關於這一點她十分篤定,這些年他將自己鎖在自己的城堡中,不讓任何一個人進入,若不是因為她的病,他的城門是不會為她而開啟的。
換言之,在她離去后,他只會選擇與小矢相依為命,這是無庸置疑的,據她的觀察,他向來害怕接納他人,也害怕別人接近他,而親人的相繼過世,更讓這層恐懼感烙印上他的心田,深覺自己是個不祥之人。
所以,她必須盡己所能地幫他破除這層魔障,她會自願替他尋找第二春,並不是她夠寬容,而是她不夠自私,更因為她太愛他,不忍他作繭自縛,在種種意念的驅使下,她希望他能擁有無盡的幸福。
「小雲,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今天我真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放我一天假行不行?」桑思棠苦苦哀求。
小雲完全不為所動,嚴厲地道:「不行!你別想找借口開溜,我不會上當的,你乖乖地把會場打點好,我就大發慈悲放你一馬。」她已經夠寬容了,只要思棠姊照著她的話做,那麼下午那一攤就可以不用去。
「小雲,別這樣啦!」桑思棠不死心地再次懇求。
「別再說了,再說小心我反悔喔!」小雲正色地恐嚇道。
桑思棠嚇得馬上噤聲,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低著頭走入會場。
望著她垂頭喪氣的背影,小雲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太難搞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老闆,三天兩頭找她玩捉迷藏,她不煩啊!話說回來,不是她愛逼她,而是她實在是散得離譜,若自己不盯著點,花藝廊還開得下去嗎?
也不想想,所有的預約都是沖著她的知名度來的,她若是懶得自己動手,最起碼也該露露臉應付應付吧,一點表面功夫也不做,真是太不上道了。
今天早上,若不是自己親自去她家逮人,她會來嗎?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今天可是個大場面耶,難道她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嗎?嘖,即使她願意她也不依,要讓這得來不易的成果付諸流水,免談!
小雲念念有詞,但也跟著步入會場,拿出預先構思好的設計圖開始忙碌起來,眼角餘光仍不時掃向桑思棠,深怕一個不留心又被她溜走。
為了能儘早脫離此地,桑思棠動用她的巧手,想要用最短的時間,完成所有預定好的花樣。
在她埋頭苦幹之際,會場的主人來到了現場。
會場位於齊藤大廈內,高度約有三層樓,採用的是n字形設計,樓層面向大廳的隔間是採用強化玻璃,隔著玻璃,齊藤羽桓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大廳之中忙得不可開交的工作人員,忽而,他的目光定在一個女人身上。是她?!
他目不轉睛地直瞅著她,耳邊傳來總務課長的報告聲,在一長串的會報聲中,桑思棠這個名字震撼著他的心間。而安靜在一旁欣賞著嬌艷花朵的齊藤雪舞也在聽到關鍵的那個字后,微仰起頭端視著他,驚見到他有些迷離的眼神。
會是她嗎?齊藤雪舞不斷自問,目光飄向會場中最引人注目的女人。她穿著一件桃紅色的洋裝,像是一株盛開的秋海棠,綻放著惹人憐愛的笑靨,她的舉手投足之間,則散發出一種溫柔、善良的氣味。
沒錯,應該就是她!齊藤雪舞相當肯定,因為丈夫的眼神不再迷離,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愛的柔情。她看得有些嫉妒,但心卻已被收服,雖不相識,可就她看人的眼光,這桑思棠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尋到了她,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工作告一段落,桑思棠繞著會場做最後修飾的動作,直到小雲滿意地點點頭,她才放下心中的大石,當她正要收拾東西時,一個風度非凡的男子朝她走來,臉上有著明顯的「愛意」。
「提亞?你怎麼會來這裡?」桑思棠驚訝地問。
眼前這個風流倜儻的男人是桑家的新成員,這七年來,除了年歲的增長外,桑家變動最大的算是大姊桑堇歡了,她不僅出嫁了,還生了一對龍鳳胎。
「你認為呢?」邵提亞露出一個萬人迷的笑容,習慣性地抬起手撥攏著她微亂的髮絲,憐惜之意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