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所謂的解酒湯,說穿了就是幾味養肝行氣的中藥熬煮,這是她問了大夫尋來的藥方,就是擔心他喝多酒,讓酒氣傷了根骨,這酒是穿腸毒藥,不管是什麼食材,就跟五行一樣,息息相關又相剋。
季娃疾步走過中庭,他們沒有學習富賈的庭園造景,也沒有參考易經學理,寬敞的百坪庭園裡,沒有蜿蜒的小橋流水,只有沙土區和肥沃的黑黏土區,空氣中飄散著特殊的氣味,這是宇文決透過穿越西域沙地的商旅,遠赴大食,移株回來的珍貴香料植物。
她花了很多的心思去維護,或許教養孩子所花的心力也不過如此。
走進廳堂,沒有奢豪的擺設,只有一盆長青盆栽,放在黑色檜木桌上,甚至連時興的錦幟織品也不見蹤影,素雅的牆面只有精緻的菱格紋窗,就跟季娃的書房擺設一樣。
「宇爺呢?」
隨身的小廝萬福一臉無奈,伸手指著地上。
原來是視覺死角,所以她一進門沒有發現。「怎麼讓宇爺坐在地上?這寒氣會襲骨的,萬一著涼呢?」
有點委屈,萬福解釋,「我扶著宇爺坐在椅子上,但他直說熱,要坐在地上才涼爽,所以……」
酒氣運行四肢,這種發熱只是假像,季娃趕緊吩咐,「還不快點幫我把宇爺扶起來!」
她一貼近,熟悉的木質香氣讓宇文決倒進她的懷裡,磨蹭著,口齒不清的說:「娃兒……我回來了。」
就這些時間以來都讓他這麼蹭著,她早就從害羞、手足無措,進化到現在可以面不改色的攙扶起他。
「你才是娃兒吧!只有娃兒才會坐在地上耍賴。」
「好,我是娃兒!地上涼涼,我今晚要睡這兒。」
季娃哭笑不得的看著原本已經站起來的宇文決又坐回地上,甚至打算躺下去。「不行,這樣會著涼,我要生氣囉!」
「娃兒彆氣,我站起來就是了。」他明明是留著一大把鬍子的男子,行為卻跟孩童一樣。
只有這種時候,季娃才會覺得他也是尋常平凡人。
「怎麼會喝這麼多?宇爺今晚是跟誰出門?」
「還不就是鄭東家。」
唉!又是鄭為廣!這兩年多虧鄭東家的提攜,季娃也清楚這是魚幫水、水幫魚的雙贏局面,若是沒有鄭東家伸出援手,宇文決一樣會成功、但不會這麼快。所以對於鄭為廣喜好杯中物,偏偏又愛邀著宇文決一起的事,阻止幾次,總得放行一次。
這些事都快讓鄭為廣笑話,宇文決還沒有娶妻進門就先學會懼內。
「別再鬧了!讓萬福早點回去歇著,你也不想想現在都幾更天了!」讓宇文決牽著手,她發現他搖搖晃晃,卻不至於無法行走,看樣子還不到爛醉的程度。
「好……萬福回去歇……」他孩子氣的揮著手,幾次都打到萬福的腦門。
「萬福,你先回去歇著,宇爺有我顧著。」
「謝謝季姑娘。」萬福要離開前,還幫忙把解酒湯放在桌上。
「先把湯喝了,然後我送你回房。」季娃好聲好氣的說。
其實這宅院不大,最大的就是庭園,當初選中的蔣家宅邸,在他陸續有計劃性的買下周遭鄰舍,最後才有如今的規模,但這一切都是迎合季娃的喜好。
至少從院落宅內的擺設,季娃沒有開口參與任何意見,卻在完工後訝異的發現符合她的喜好。有些人會認為宇文決若是沒有碰上她,絕對不會有這麼好的發展。不管季娃再怎麼反駁,眾人還是一致認為是她的一身好本事,才能贏來這麼多的饕餮客。
事實上,季娃明白的,以前年紀還小,智慧未及,沒有這麼多拐彎抹角的思緒,但現在不同,她也成為皇浩樓的當家,正店旗下的腳店不及千,也數得到上百。開門做生意的,什麼客人沒見過?加上近來她也漸漸的將廚房的事交手,專心研髮菜色就夠她忙碌,更別提還有一些寶貝植栽要照顧。
時間多,能思慮的事情就多,季娃清楚宇文仲是字,宇文決才是他的名。
但他為什麼喜歡以字當成名,在外行走?
她從來沒有開口詢問,一如她早就發現他壓根兒不是被商旅訛騙的窮光蛋,什麼沒有銀兩才淪落到娘的墓前吃起祭品?這事似真似假,真正的原因,她一直沒有探問,她很害怕,尤其當她發現宇文決的不平凡后,更怕知道——
怕他們之間是雲泥之別。
宇文決乖乖的喝了解酒湯后,讓季娃送回房。
只有這時候,她才會覺得他們是一樣的。
【第六章】
萬福稟報了鄭為廣的來訪后,季娃就進入廚房,親自炒了幾道菜,其中的百合燴蒸果是鄭為廣曾經讚譽有加的素菜。自此,只要鄭為廣來訪,留下來用膳,季娃就會準備這道他的心頭好。
鄭為廣自然將這些細節看進心底,宇文決最初是希望用貪滿口福之慾,讓他可以留久一些時間,留貴客總是需要一些心眼。但漸漸的,鄭為廣和他們的地位開始有扭轉的趨勢,不過季娃還是一如往常的殷勤對待。
因為見多識廣,鄭為廣當然清楚季娃的為人真誠。通常成功來得太快的人,太多被沖暈頭的,就開始自抬身價,但這些在宇文仲或季娃的身上都不曾出現。儘管宇文仲在待人接物上總是笑咪咪的,不過言談之間的層層隔閡是存在的,不若季娃的親和力。
用完膳,季娃請人沏了壺芽珠嫩茶,就先行告退離席,她總是這麼貼心。
「那些話家常的寒暄也講完了,現在正式進入話題。」鄭為廣正襟危坐,一反方才的舒適心情。
「我以為從剛才開始我們就一直在講正式話題。」宇文決挑起眉頭。
「你還防我嗎?」
「鄭大哥,你怎麼這麼問?咱們都認識兩年,雖說不長,但在生意上我向來重承諾,也同樣重視信任,你應該很清楚。」
「我聽說南方於和商記的駱應天和你有接觸。」
在黃河以南,宇文決不插手涉足,只要尋上皇浩樓,希望進行交流的,都由鄭為廣一手處理,包括現在在南方名號漸響的蓮樓,其菜色及做法,也是由季娃與蓮樓的大廚進行討論后才決定的。當然,鄭為廣回報的是蓮樓的三成利潤給季絓,算一算,季娃現在也稱得上富賈。
只是,她本人或許不清楚。
「鄭大哥,你是在試探我嗎?駱應天確實有跟我聯絡,但談及的並不是合作事宜。」
「駱應天是宇文闊的左右手,這是業界眾所皆知的事情,而你剛好也姓宇,這其間的巧合點太多。」鄭為廣早就清楚的知道宇文仲的背景應該不若他所講述的這麼平凡,他的見解向來獨到精闢,並不是一般平民就會接觸到的,除非他從小便跟隨在某位大東家的身邊學習,有著高人特意栽培,若再加上本身資質優越,當然會出現驚人的效果。
他不是沒有猜臆過,尤其宇這個姓實在太少見。
早就料到瞞不了太久,尤其現在又發生一些事情,宇文決點頭,揉了揉太陽穴。「我曾經想過,既然要離開宇家,似乎應該換姓化名,沒想到在面對季娃時,我沒有防備的就把自己的字講了出來。」
季娃確實有著莫名的魔力,讓人怎麼都無法說出謊話。鄭為廣十分認同他。「所以你是宇家另一位當家?」
「早就不是了,宇文闊已經接手,不是嗎?我記得這還是你當初說的。」
「那是宇家故意放出來的混淆消息,似乎是為了保護你不受家旅追擊,應該和族系間的爭權奪利有關吧!」鄭為廣方清楚家族間的祕辛,榮耀與醜聞總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又一個說不出口的祕密。
「駱應天已經全盤告訴我了,只是他希望我先回宇家安定人心,再稟報詳細的細節。」
「宇文闊是?」
「宇文闊,字文伯,他是我大哥。」
「伯仲之間,所以你們是親兄弟。」
「對!」兄弟鬩牆一直以來就是大宅門裡最常上演的戲碼,宇文決苦笑。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告訴季娃?或許我應該問,你們什麼時候要把婚事辦一辦?」
「婚事?」宇文決訝異,他原本以為鄭為廣是要探問生意的狀況,沒想到話題一轉,居然關心起他的婚姻大事。
「別告訴我,你沒有打算要娶季娃。」
「我把她當成親妹妹。」
「現在冒出駱應天,證實你是宇家人,於和商記的當家之一。再過不久,所有的人都會知道季娃絕對和你沒有血緣關係,你有想過季娃要怎麼面對那些蜚短流長嗎?」
該死的!一切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都兩年了,他從不涉及南方,以為就這麼平淡的過一輩子。該死的駱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