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摩提星球

浩瀚星河，群星璀璨。星系、星雲漫布在無垠的宇宙中。在螺旋形的銀河系中，有一顆銀色的星球，正圍繞著一顆恆星緩緩地轉動，薄霧一樣的大氣層下，是層層疊疊的繁忙都市。

天已經亮了。天花板上的電子鐘顯示著：摩提星球紀元，9167年9月2日早上4點。那圓形的鐘的形態應該自發明至今有幾千年了吧，上面十六個小時的刻度和時針也已經沒有人再去考慮是否需要改進，也許大家都習慣了。

摩提星球圍繞恆星一周是一年，一年一般是九個月，有時候是八個月，摩提行星有一大三小四個衛星，繞摩提星一周是一個月，每個月是十六天，所以古人把每天分成了十六個小時，白天八小時，晚上八小時，天亮而作，天黑而息。但最近兩百多年來，生息的時間好像已經可有可無了，因為對於可以永生的摩提人而言，時間已經不再有很大的意義。

「聖女」諾雅一大早就醒了，一個人躺在水床上，閃著藍色熒光的兩隻的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對小小的耳朵聳立在額頭的兩側，傾聽的時候，可以聽到小蟲咬葉子的聲音，但從諾雅10多歲懵懵懂懂記事起，自然界中就已經沒有小蟲了；腦門中間豎立的靈眼，雖然不像眼睛一樣有眼珠，卻會像聲納一樣遠距離發送和接收信號進行簡單交流，這是摩提星球人基因中區別於其他低等生物的先進器官，但面對面時容易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想法漏了出去，被人家看穿心事；修長的五個手指上分別有四個指節，可以很好地握住圓形的東西，特別是到海中抓魚，但諾雅從來也沒有看到過在海里游弋的魚，只看到過在培養基里泡著專供食用的各種各樣的魚，她甚至有時候搞不清楚哪些原來是在陸地上，哪些原來生長在水中……

從室外透進來的自然光線流水一樣瀉在諾雅象凝脂般幾乎透明的銀白色肌膚上，柔軟得讓人心動。不知道有多少摩提男人都在仰慕著她，因為她是摩提星球上天生麗質的最年輕的「聖女」。

兩百多年前，摩提星球頒布了《人口平衡法》這個族際性的基本**后，諾雅是這個星球上自然出生的最後一個嬰兒。

事情要從3000多年以前說起。由於摩提星球上的四大人種納巴人、納尼人、納西人和摩納人原來的自然壽命在280歲左右，但3000年前生物學家破譯了人體的基因密碼后，這個星球上人種的壽命就不斷地延長，隨著基因不斷改良，到1000年前，四大人種的平均壽命已經達到了近800歲！隨之而發生的，就是摩提星球的人口爆炸！

因為每過60－70年，摩提星球就要增加一代人，而原來意義上的老人，還都身強力壯，還在繁衍後代。導致摩提星球的總人口每300年就要翻一番。到300多年前，這個直徑不到7500摩提里（相當於約5000地球公里）的星球上，人口達到了180億。儘管各族人都實行了計劃生育，但人口爆炸之勢還是銳不可當。

300年前這個星球的科學家又取得了一項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大發明，破解了靈魂之謎，使每個人的記憶和意識可以整體脫離**儲存起來。在克隆技術早已成熟的摩提星球，這就意味著靈魂的轉世和永生！

於是，不到50年，摩提星球上各處都出現了「再生店」，就是幫助身體機能逐漸衰老退化的老人用自身的基因克隆一個年輕的新軀體，然後再把全部的記憶和意識移植到新的軀體中。整個過程只需要十天左右時間。

再生店的誕生，使老弱病殘紛紛進店再生，很多爺爺太公搖身一變，比孫子玄孫還要年輕，奶奶太婆則重新變成黃花閨女。所以，輩份已是亂得一塌糊塗不說，人口更是機械增長，只生不滅。

230年前，在摩提星球人口達到200億前夕，四大族人的首腦政要聚集在一起，討論已經不得不下猛葯整治的人口問題。

當時有一種聲音認為要禁止克隆再生行為，讓人口恢復自然繁衍，但根本沒有人響應。是啊！誰能抗拒永生的**？所以靈魂之謎一旦破解必然要成為人類劃時代意義的一個創舉。對於活在世上的人，自然是一個天大的福音；而對於尚未出世的後代，則無疑是最大的悲劇！

經過近一個月的爭論，一部新的族際**《人口平衡法》誕生了。《人口平衡法》規定：自**頒布后十四個月（摩提星球人的孕期）起，全球人口達成平衡，不增不減。如果誰生了孩子，誰本人就實施基因凍結，不得克隆重生。果然，十四個月後，摩提星球就不再有新生兒誕生。

但諾雅是個例外。

諾雅的母親是個非常專一的納巴人。在摩提星球，因為壽命都長到跟神仙一樣，新鮮事物層出不窮，加上每幾十年一次的基因改良也造成個人性格喜好的微小變化，所以很少有相愛到老的人。有一些人因為厭倦了日復一日的簡單生活，就把自己的基因和外貌都整成另外一種風格，以改變生活方式。《人口平衡法》頒布后，更沒有了生兒育女的共同義務，所以婚姻制度已經形同虛設。除了兒女未成人的家庭外大部分人都恢復了單身。對摩提星球人而言，專一已經變成一種奢望。

但諾雅的母親是個例外。她不可自拔地愛上了諾雅的父親，一定要為他生一個孩子，寧可以犧牲自己永生的權利作為代價。於是，在《人口平衡法》實施二十多年以後，諾雅誕生了。

整個摩提星球都為這個愛情故事而感動，稱諾雅的母親為「聖母」，很多人提出要赦免她。但族人首腦會議不同意。因為一旦同意，可能就有千萬個小諾雅會降生，而摩提星球已經不能再承受了。

諾雅長大懂事以後，對母親的感恩無以言表。她常常問母親是不是後悔，甚至去向族長要求把自己永生的權利還給媽媽。但法不容情。母親常說，她有這麼乖的女兒她很欣慰，她從來也沒有後悔。她能和諾雅共同生活幾百年，已經很滿足了。

諾雅已經兩百歲了，在以前，這已經是談婚論嫁的年齡，但諾雅看著一大批只是對她身體好奇的「再生男」，和許多沒有生存目標的渾小子，她沒有興趣找男朋友。

摩提人都在關注誰能夠得到她的芳心，但諾雅的心，比天還要高。她決定要做一個像媽媽一樣偉大的人。「我一定要嫁給能為摩提星球找到新的生存空間的人，好讓媽媽能夠有機會永生。」諾雅婷婷站在鏡子面前，看著自己玲瓏剔透的**和清秀脫俗的面容，心裡暗暗發誓。

諾雅看了看窗外，據說原來那裡是一片銀色的海，但兩百多年前，由於人口爆炸，那裡也建起了海上城市，海底有五百層，空中都已經蓋到了一千多層，黑壓壓的一片。所有建築的牆面都被徵用作為吸收自然光的基灶，吸收後用於模擬光合作用以培養蔬菜水果，來養活越來越多的人口……

摩提星球的人類從幾千年前，就開始進行宇宙探索，希望有一天他們的恆星熄滅的時候，他們能夠有一個安身之所。現在，離恆星熄滅還早，但他們已經不得不尋找另外的星球來滿足最基本的生存空間問題。

諾雅今天特別興奮，昨天族長同意了她參加「地球計劃」行動的申請，總算有機會去那個叫做「地球」的行星了。如果「地球計劃」取得成功，一部分摩提人就可以移居到地球上去，一旦生存空間足夠的話，媽媽也就有可能恢復永生的權利。

一想到媽媽可以永生，諾雅的心情就燦爛起來，她用靈眼掃了一下牆上的播放器，頓時，一陣空靈清新的音樂瀰漫在室內，在感應牆上慢慢出現了樹林，流水，鳥鳴，微風，清晨的薄霧與微光，交織著奇異的幻彩，彷彿置身於晨光微曦的森林中。那都是古代摩提星美妙的自然現象，諾雅沒有見過，但通過靈眼，可以感受到這種如夢似幻的景象......諾雅一邊哼著旋律一邊伸了個懶腰，得起來了，因為今天有好些事情要做。

第一件事，是要去防疫中心做一個外太空航天員的基因備份和免疫基因加強，一方面是預防在航天任務過程中萬一發生意外可以有保存的基因克隆以重生，另一方面則是提高免疫能力防止外太空病源感染。這是《航天員保護條例》的規定動作，在執行航天任務前一周內的必修課。

第二件事，是去航天中心學習執行本次任務的基本操作技能和團隊協作方案。熟悉一下今後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工作和生活環境。

第三件事，就是向父母和祖父母去當面告個別。因為後天正式報到后，就將在空間站上封閉訓練三天，然後直接就出發趕赴地球了。

諾雅起了床，準備洗個臉。摩提人因為基因改良的原因，生來就不需要經常刷牙洗臉，他們的唾液有天生的消毒殺菌爽口作用，他們的皮膚有天然保持水分和再生功能，只要過一段時間去一次死皮就可以了。今天因為要去見負責此次航天任務的蒙猜艦長和幾年不見的祖父母，所以要洗一下臉。諾雅走進盥洗室，噴淋器噴出的高壓水霧好像給全身在做按摩一般，同時噴射的氧離子讓皮膚的細胞迅速地興奮起來。諾雅十分享受這種感覺。

兩分鐘后，諾雅容光煥發地出來，銀白色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粉色，顯得格外清麗動人。餐桌上的早點是昨天晚上就訂好傳送過來的，都是人工培育的新鮮果蔬，還有雞肉麵包。諾雅胡亂吃了點，因為這些個食物，她實在沒有很大的食慾。科學的發達已經讓餐桌上沒有了自然的食物。從一千多年前起，自然生長的所有生物已經受到法律保護，但人口持續暴漲，人類還是不斷地改變著環境，由於生物鏈的斷裂，到230年前人口達到200億的時候，摩提星球的首領古魯巴族長沉痛地宣布：這個星球上除了人類之外最後一種自然生長的生物宣告滅絕！當然，摩提人已經在基因庫中保存了200億人口和數十萬種摩提星球生物的基因樣本。從此以後，這些動植物基因被不斷地複製和培育，但它們都沒有生命，只是用來讓人類食用。100多年來，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同時為了節約摩提星球上的資源，他們已經不再養殖整隻的雞或魚，只是培養你想吃的那一部分肉；他們也不再種植整棵的花或樹，只是培育成形的瓜或葉子。現在在博物館和生物園可以看到培養的供觀賞的動植物，但那些動物因為沒有世代相傳的生存技能，所以並沒有靈性，只知道吃生物園供給的食物，沒有形成食物鏈。牛羊獅虎貓鼠，全部和諧共存，人在生物園裡，可以和任何動物近距離接觸，而這些複製的動物們也認為，人類就是養活它們的恩人。事實上也確實可以這麼說，摩提星球上從天空到海底，沒有一寸空間不在摩提人的精心呵護之下。

諾雅穿好磁浮鞋，準備出門去防疫中心。開門出去，只見門口放滿了小小的晶石花，那是她的追求者們送的表示愛慕的人造花，是碳的一種同素異形體，光澤像鑽石，但它的原子結構上有開放鍵，可以吸收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放出氧氣，然後緩慢地不斷地長大。幾十年前晶石專家發明了把晶石里的碳原子按照各人的基因圖譜來排列，所以晶石花長大以後最終會長成提供基因的人的模樣。這使全球掀起了一股晶石熱，用它作為禮物送給親人或朋友放在房間里，既可以凈化空氣，又可以增進感情，而且晶瑩剔透十分漂亮，同時碳也取之不盡。只是要把碳變成自然界中十分稀有的晶石再結合基因做成晶石花，還是比較昂貴的。所以以前送鮮花，現在改送晶石花才顯檔次，但也要十分尊貴的人才能夠收到晶石花做禮物。

「煩！」諾雅一按門旁的清潔按鈕，凈化器馬上把這些晶石花吸進垃圾桶作為垃圾清理掉了。

諾雅用左腳尖輕輕地踢了一下自己的右腳凹啟動磁浮鞋，身體便緩緩地浮起離開地面，接著用靈眼向磁浮鞋發出指令，磁浮鞋就帶著諾雅向中央磁梯飄去。中央磁梯是諾雅居住的這幢樓的交通樞紐，因為樓有幾百層高，幾百米長，一幢樓就相當於一個小城市綜合體，吃住購物一應俱全，樓內交通就是靠磁浮鞋和垂直運行的磁梯，樓宇之間的交通則依靠磁浮車廂運輸，樓宇每五十層就有一個軌道交通站和磁浮車廂的停車場，併兼為緊急逃生平台。垂直方向則由中央磁梯連接各個樓層。磁梯由電磁場加速，民用磁梯速度為每秒50米左右，而專供星系內航天器械發射的航天磁梯通常高達上百公里，直接到達摩提星球的同步軌道，星系內航天器械的發射速度則可達接近光速。

磁梯近年來越來越空閑，因為摩提人的生活方式發生了很大的改變。由於人可以永生，時間失去了它應有的意義，所以許多人並不急著要幹什麼事情。生產早已自動化，物質沒有什麼短缺，基本福利性的供給也比較充足，很多宅男宅女有時候整年都不出門，只通過通訊方式交流。納巴族為了調動積極性曾經出過一個《義務勞動法》，規定每個人可以把自己的勞動時間存入時間銀行，從而享受與義務勞動時間相對等的太空旅遊（因為摩提星球上除了覆蓋全球的大都市，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旅遊的地方了），但這也引不起摩提人多大的興趣。出門的人越來越少。最近比較受歡迎的，是各種各樣的真人殺人遊戲，因為被殺以後仍然可以克隆重生，所以大家都不怕死，參加殺人遊戲的人倒是越來越多，遊戲設計也越來越新奇，殺人場面也越來越恐怖，但膽大的人越來越多，極個別追求刺激的人還參加一種凌遲處死的血腥遊戲，失敗的一方會被一刀一刀地割肉直到死亡，但只要靈魂吸收器在，任何痛苦都是暫時的，所以有些人還把承受這種痛苦當做是勇敢的表現。

諾雅進入磁梯時，磁梯中只有兩個小夥子，一看就知道是「再生男」，因為他們看上去比諾雅還要年輕。兩人正在談論前幾天殺人遊戲中被下油鍋的感受。看見諾雅進來，馬上就停下話題要上前獻殷勤。諾雅已經是摩提星上的名人，每次出門都會碰到類似的事情，就一揮手，說：「別出聲！」兩人只好知趣地退開一步。

磁梯停在第450層的平台，門開了，同時開門的，是對接在磁梯上供換乘的磁浮車廂。兩個小夥子跟著諾雅換乘到磁浮車廂，終於還是開口要跟諾雅套套近乎：「您也去防疫中心？」諾雅雅不願回答他的問題，因為這節車廂標明了就是去防疫中心的，問這個問題完全就是沒話找話。就反問一句:「有關係嗎？」另一個小夥子介面說道：「乘這車，當然是去防疫中心啰。」然後轉過頭向諾雅笑笑，問：「您也是去太古星旅遊？」太古星是距離摩提星球10光年距離內的一顆行星，除了半徑比摩提星略小，沒有輻射毒害，山川比較奇特外沒有什麼其他資源，連水都沒有。偶爾有人帶著氧氣去那裡登登山。諾雅又想說：「你以為去做免疫加強就只有去星際旅遊么？」又覺得太不禮貌，但如果一句話接上，又怕他順藤爬上來說個沒完，正在猶豫間，突然腕機響了。

諾雅從腕機上拉出耳線塞到耳朵上，打開腕機投影，媽媽的頭像就出現在面前，原來是媽媽來的電話。「諾雅，你是說三天以後你就要參加地球計劃的行動么?」媽媽開口就問。

「是的，媽媽，是我主動要求的。」

「你知道那個星球的情況嗎？」媽媽問。

「不是很清楚，但我聽說那裡是我們迄今為止發現的七個宜居星球中最近的一個，而且也比較大，我希望那裡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讓您恢復永生的權利。媽媽。」

「但我聽說地球上也有高智能的靈長類動物，已經統治了地球很多年了。」

「您是說我們會很難征服那些高智能動物嗎？」諾雅問。

「這倒不是，據說他們的科技要比我們落後兩三千年，應該很容易征服。但聽說他們的數量也達到了六七十億，已經佔滿了整個星球。如果要騰出空間，那就要…」

「那就消滅他們！」旁邊的小夥子說。原來，投影的時候，揚聲器是開著的。他們都聽到了母女的對話。

諾雅白了他一眼，把投影關了。說：「那是要大屠殺了？」

「是啊，所以才叫蒙猜將軍當這次『遠征1號』的艦長兼總指揮，還帶了很多殺傷性武器。女兒啊，我看你就別去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你不要去做。」

「您不要太擔心，媽，我想蒙猜將軍會處理好的。到幾千光年遠的外太空去，帶武器也是需要的。」

「那也說得是。不過，你總是要小心。靈魂吸收器在這麼遠的外太空不知道還靈不靈？如果回不來，媽媽的心會碎的。」

「媽媽您放心！您女兒是聖女，怎麼會有事呢？」諾雅說著，防疫中心已經到了。諾雅跟媽媽道了別，說下午再去看她，就掛了電話。

兩個小夥子忙著打聽還有沒有參加地球計劃的名額，想跟聖女一起去。並向諾雅打聽報名的辦法。

諾雅沒有理睬，因為她心中，有很多疑問：

地球到底什麼樣？

那裡的高智能靈長類動物跟摩提星球人長得像不像？

這次究竟是不是要去大屠殺?

地球人有沒有防禦能力？

……

諾雅媽媽說得沒錯，因為摩提星球的最大的能源——光子能，即將在摩提人的過度開發下耗盡，蒙猜將軍這次「地球計劃」的任務，就是讓地球成為摩提的移民星球。

諾雅的眼前，彷彿已經出現了地球大屠殺的血腥場面……

地球人，卻正在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