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焚寶(二)

第一章 焚寶(二)

這年,麥子剛開始割的時候,老天爺真幫忙,後來就不行了,說搗蛋就搗起了蛋,一會晴一會陰,一會陰一會晴的,弄得人提心弔膽。

待麥子割到第七天的時候,老天就更不講究了,一下子下起了雨。天剛霧露的時候,打頭趟子的人怕雨淋著麥子,想把割下來的麥子碼上蓋起來,劉財主看看天,搖了搖頭,命令帶頭趟子的人不要管那割下來的麥子,要他繼續干並在他耳朵上耳語了幾聲,打頭趟子的人點了一下頭,彎腰又割了起來。長工們和短工們一看,誰也不想別的了,就拚命似的跟著幹了起來。不知道是老天爺被東家的決策感動了,還是被長工、短工的拚命精神感動了,始終不使勁下大雨點子。長工和短工們拼了兩個多時辰,地里的麥子被全部割完,大家將麥子全部碼好之後,大雨點子才拼了命的澆了下來。這時候,不管誰家割完割不完麥子都得往回走了。沒割完麥子的人家,大都抱著僥倖的心理,想老天是能很快就晴的。誰知,這雨下起來沒完沒了了,一連下了四五天,還是滴滴答答地下著。別說下了四五天,就是連續下三天,麥子也不撐啊。你想想,麥子都熟焦了頭,那能在水裡連續泡。三天以後,不管割完割不完的麥子都生了緑芽。

與劉大大財主家挨地邊的尤大戶,當年也是很牛逼的。

那年,他家裡也種了兩頃麥子,顧得長工和短工與劉大財主家顧得人數一樣多,在割麥的時候也都拼了命的干,可是,那麥子硬是沒割完,剩下的得有小半頃。損失不要說了,沒割完的小麥,爛得一粒不剩。事後,尤大戶埋怨這個埋怨那個,分析這原因分析那原因,忙乎了幾天,什麼頭緒也沒找出來。結果他怕難看,就找了一個替死鬼,把氣都撒在了帶頭趟子的大領頭上。

大領叫王世元,五大三粗的個子,生就一副幹活的好身板,方圓幾里沒有人不知道他能幹的。他已經在尤大戶家裡幹了有三個年頭。每年尤大戶給他三塊大洋,十斗糧食。原本尤大戶不想辭退他,只是想叫他當個墊腳石,順坡下馿罷了。哪成想他是一個士可殺不可辱的角兒,一聽東家說小麥沒割完是他的事,當即就跳了起來,與尤大戶據理力爭。兩個人吵完架,他手一擺,說我不幹了。第二天,果真他不去了。

劉大財主聽到風聲,趕緊地叫王根生把王世元帶到了他那裡,報酬從優,享受大領的待遇。喜得他合不攏嘴。

尤大戶一聽王世元被劉大財主挖走,心裡疼得了不得,直埋怨自己這事做得草率。那天哪該扣他一塊大洋和兩斗糧食。哪怕說上兩句好話,他也不可能走啊!真是圖了面子,丟了裡子,像王世元這樣的大領真不好找啊。可是再後悔還有什麼用呢!

那天,打完場、曬好糧、進完倉,劉大財主望著滿滿幾屋子的小麥,擼著八字鬍樂了。一樂他的小麥獲得了大豐收;二樂他的智商比別人高;三樂他的預見性比別人強。今年,光小麥這一項,他就能比別人多賺很多錢。這回,他大方極了,在開長工、短工會的時候,膜膜蒸得特別大,肥豬肉買的特別多,酒上的特別好,滿村子都瀰漫在香氣之中。

這天,饞貓的孩子流著口水,吆三喊四的都聚集到了劉大財主的家門口,嘻皮笑臉地要喜饃饃吃,引得劉大財主越發地高興起來。一會兒,他摸摸這孩子的頭,一會兒,他又摸摸那孩子的臉。他仰著笑臉囑咐賬房先生,凡是來的孩子,每人兩個饃饃一碗肉。

賬房先生哪敢怠慢,立馬把話傳給廚房,乒乓二五,廚子又多熬了一鍋,這才滿足了孩子。那天,孩子們真是解了饞,個個吃得油光嘴亮。在會上,劉大財主也一改往昔熊人的態度,凈揀入耳順心的話說:「今年,老天不幫忙人幫忙。大家幹活忙得連屁都不敢放,沒有一個藏奸耍滑的,要不是大家拚命,麥子非得像別人一樣爛了不行。」說完,兩拳相報,向大家作了一個揖。翻來覆去的,每個人都被他表揚了三遍,那些長工、短工們服氣極了,個個被誇得心花怒放,心裡甜絲絲的往外冒著蜜。最後他又說:「今天的肉盡吃,酒盡喝,飯盡飽。」大家一聽又歡呼起來,紛紛拿起筷子要吃肉。可是,他還是不叫大家吃。此時,大家又納悶了起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道東家葫蘆里到底賣得是什麼葯?有的端起來的酒杯又放了下去,有的拿起來的筷子又擱在了桌子上,兩眼瞪得老大,看著東家。

劉大財主看了一圈大家,笑笑,說:「我不是不叫大家吃,我還有一個問題想提交給大家討論。說完,又賣起了關子。

這時,長工和短工們沒有人吱聲,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等著東家提問題。

間隔一小會,劉大財主說:「除了我剛才講的原因外,今年小麥割得快還有什麼因素?」

大家一聽這話,提起來的心又放了下去,覺得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劉大財主圓圓的臉又笑開了:「大家吃吧,酒喝到二八盅上,再回答問題,回答對了的有獎。好了,現在開始喝酒。「說完,他走到主桌,端起酒杯一下子喝乾了一杯酒,接著將杯子翻了過來。大家看著東家誠心誠意地敬酒,也都齊刷刷地站起來,端起酒杯將酒一氣喝乾。

酒過三巡,大家嫌小酒杯不過癮,都紛紛地換上了大窰碗。劉大財主看著,笑喝喝地一點也不生氣,跟著也換上了大窰碗。場面之熱烈,態度之真誠,真是應了那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話了。他看著大家已喝到了二八盅,於是就站起身來,開始提問:「那位夥計,回答我剛才提出來的問題。」說完,他看著一百多號人。

這時,一個叫牛二的長工將酒碗放下,站了起來,用褂子大襟擦擦嘴,說:「帶頭趟子的大領割得快,我們跟著割得也快,所以,今年的麥子沒有爛。」說完,看看挨邊桌的大領。

大領往嘴裡叨一塊肉,齷忸齷忸的吃起來,什麼表情都沒有。

劉大財主搖搖頭,說:「不對。」

牛二用手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坐了下去。

「誰再回答?」劉大財主繼續啟發。

半天,沒有人回答,恐怕像牛二一樣回答不對丑得慌。

「答不對也不要緊。」劉大財主寬慰著大家:「我是光獎不罰,真的不罰。」

這時,一個叫大柱的人站了起來,瓮聲瓮氣地說:「是東家抓得緊,我們沒歇歇的原因。」說完,兩眼看著東家。劉大財主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大家哄的一下又笑了。

「不要緊不要緊,說錯也沒關係。」劉財主趕緊地拉撇:「這回,誰再說?」

沉默,連咀嚼地聲音都沒有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吱聲了。劉大財主還是笑著,他看了一圈大家,點名道姓的說:「王根生,你說說吧!這回,我們沒有爛場,是怎麼回事?」

大領王根生聽到點名,站起了車舳個,兩眼一眨,道:「除了大家賣力外,我覺得鐮刀好是一個重要原因。」說完,兩眼直瞅著東家。眼神好像是問東家,我說得到底對不對。

劉大財主一聽樂了,打心眼裡高興,兩手拍得啪啪響,連連贊道:「根生說得對,說得對啊!除了大家賣力之外,今年的鐮刀買得好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他說到這裡,用眼瞟了一下賬房先生。心話,你們都別逞能,要不是我買得鐮刀好,麥子能割得這麼快!

賬房先生回看一眼東家,不好意思起來,趕緊地將目光轉到了一邊。

「誰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大家翻過頭想想,我們今年割麥的時候,一天磨過幾次鐮刀?」劉大財主又問。

下面有人說:「割一畝麥,只磨一次鐮刀。」

「這就對了,一天就磨一次鐮刀。大家好好地

想一想,如果一天磨兩次、三次鐮刀呢?」他說到這裡,看看大家又繼續說:「所以說,買鐮刀就要買好的鐮刀,要買就買馬家的鐮刀。今後這要當做一個經驗記住嘍!雖說馬家的鐮刀貴一點,但是,它好用呀!」

聽到這裡,賬房先生的頭像秤鉤一樣彎到了褲襠里。

「下面,我要獎勵王根生,一是他大領當得好,能幹。二是他今天問題回答得好。獎勵他金殼子四個。」劉大財主說完,帶頭鼓起了掌。大家也跟著鼓起了掌。賬房先生拿來了四個金克子,交給了東家,東家又交給了王根生。喜得他合不籠嘴。

望著大領王根生領獎,王世元坐不住了。他苦辛著臉,心裡非常難受。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同樣是大領,人家王根生能領獎,自己就不能領獎。不光不能領獎,還被扣了一塊大洋和兩斗糧食。不行,我得找他個王八蛋去。吃完飯,王世元借著酒勁就到了尤大戶的家裡。

這時,尤大戶正在家裡喝茶。一看王世元來了,就警覺地直起腰,問:「你怎麼又來了?

王世元的鼻子哼了一下,說:「我來是問你要大洋和糧食的。」

「什麼?那天,我不是給你說清楚了嗎?因為你的大領沒幹好,所以給你扣掉了。尤大戶對壺嘴喝了一口茶說。

「我告訴你,你扣的一點道理都沒有。」王世元生氣地說:「你別啊不出屎,怨茅廁。」

「什麼?我看你長膽了。」

「我不是長膽了,我是拿到證據了,今年,你的麥子之所以割得慢,是你買得鐮刀不行。」

「何以見得?」

「不信,你問問劉大財主去。」

尤大戶聽到這裡,兩隻小眼一骨碌,心想,這小子肯定聽說什麼了。他故意套他的話:「你是聽劉大財主說得?」

「我的話只說一遍,你到底給不給我你扣的大洋和糧食?」王世元兩手攥起了皮錘。

俗話說光貴不吃眼前虧。尤大戶的兩隻小眼又轉了兩圈,撲哧一下子笑了,說:「世元,你生什麼氣呢!我這就給,這就給。」說完,令人去給王世元拿大洋和糧食。

王世元走了之後,尤大戶想了開來。雖然今天一塊大洋和兩斗糧食沒有了,但是,王世元這小子提供的事太重要了。怪不得劉大財主今年的小麥割得這麼快,原來秘密在這裡。不行,哪天得去他那裡探探虛實。知己知皮,才能百戰百勝嗎!

這天,他沒有大事了,就提上兩瓶酒,來到了劉大財主的家裡。兩個人見面寒暄了一陣之後,尤大戶開門見山地問:「老弟,你今年麥子割得那樣快,使得是什麼法術啊?我今天是特意來拜訪你的,想請教請教。」

劉大財主喝了一口茶,洋洋得意起來。他很想表現表現自己,但是一想不行,種地的秘訣不能隨便示人,於是就慢條斯里地打起了哈哈:「大哥,哪有什麼法術啊,也不過手下幾個人能幹罷了。」說完,用眼瞟了一下尤大戶。

尤大戶知道他是賣關子,就急將起來:「你除了人能幹之外,還有一點小秘密?」

「哪有什麼小秘密?」劉大戶笑笑,又看了一眼他,道:「大哥,你可別聽他們亂說。」這時,尤大戶的臉一本,不高興起來:「我可是聽你的長工說的。」

「那個長工?」他問。

尤大戶看了他一眼,道:「我是聽王世元說的。」

劉大財主一聽,兩隻大眼骨碌骨碌地轉了起來,一會說:「串皮腔,簡直是串皮腔,你別聽他的。他剛從你那過來,是蒙你呢!」

「蒙我!他敢蒙我?」

「不蒙你,才怪唻!」劉大財主看了一眼尤大戶,說:「大哥,喝茶,喝茶。」

尤大戶端起茶碗又放到了桌子上,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滑頭,真是少有的滑頭。」

接著兩個人就不談這事了,相互打起了咪咪羊。

尤大戶這天從劉大財主家裡出來,真是懊惱壞了,心裡話,白搭了兩瓶好酒,連一句實話都沒問出來。但是,他沒有甘心,花了兩塊大洋,高低從劉大財主的賬房先生那裡掏出了秘密。

隔了兩天的時間,尤大戶故意走在賬房先生回家的路上。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兩個人碰了面,先前賬房先生不願說這事。待尤大戶給了他兩塊大洋之後,他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從那,尤大戶在麥季買鐮刀的時候,就不買別人的鐮刀了,不管貴賤,只買馬家的用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家的麥子割得也不比劉大財主家的慢了。

劉家和尤家的事,馬家根本不知道。但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你不經意辦的事就有可能辦好。什麼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就是。如若老天不下雨,麥子不爛,劉家和尤家就不可能知道誰家的鐮刀好誰家的鐮刀孬,這就是機遇。說到底,是劉大財主和尤大戶兩家幫助馬家做了廣告。實質上是老天爺幫助馬家做了廣告。從此,馬家的鐮刀風霏東西南北,小有名氣了起來,做得鐮刀一年比一年多。

這些歷史故事,馬繼成從小就聽大人講,聽得耳朵都長了繭子。他想,老祖宗真不簡單,那名氣硬是一把鐮刀一把鐮刀賣出去換回來的,也是馬家一代人一代人打拚出來的。可以說那名氣一直輝煌了幾百年,在方圓幾百公里內屬於翹首。那個時候,要汽車沒汽車要拖拉機沒拖拉機,全憑著兩隻手推著車子這集趕那集,沒有拼勁和韌勁那行嗎?馬繼成走著想著,越想越為老祖宗驕傲,越想越為老祖宗自豪。可能是心情的問題,他的腳步開始輕飄飄地起來。

這時,一輛汽車拉著鐮刀又開了過來,車上的貨還是滿滿的。於是,他的心情又沉重了起來。接著他的雙腿像是誰給灌了鉛似的也跟著沉重了起來,不像剛才哪樣輕盈了。他像怕人似的,從這條路上又走上了另一條小路,腳步慢慢地邁著。

一塊小石頭,差一點把他絆倒。他身子一晃,一下子又想到了眼下的市場。如今,這鐮刀是不是也像小石頭一樣,絆得他邁不開步?四五年了,他的廠子從表面上看還是風風光光的,一百多號人跟著他起早睡晚像回事似的,可是內里情況呢?誰不當家誰不知道柴米貴,月月的工資都是借來發的。老娘怕開不出工資難看,月月不到發工資的時間就開始催。實在沒有法的時候,他就給他娘說,娘,咱可別再打腫臉充胖子了,趁早散夥吧,早散夥早好。可他娘倒好,就對他說,再等等,再等等,也許等個一年半載的就好了。實際上他清楚,越等是會越壞事的。因為人的本性是好吃懶做,吃想吃好的,做想做輕快的。現在遍地是聯合收割機了,誰還願意在哪彎腰撅腚用鐮刀割麥呢?對了,娘再管,再疼兒子也不會跟兒子一輩子的。哪怕娘一時想不通,也不能再猶豫了。馬繼成走著走著,兩手攥起了皮錘,拿定了自己的主意。

一陣和煦的東南風颳了過來,麥子成熟前特有的香氣鑽進了他的鼻子里,他出橫了兩下鼻子聞了聞,那麥味真香,阿嚏!阿嚏!馬繼成一連打了兩個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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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旗再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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