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日的清晨，天邊剛翻著魚肚白，但是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昨夜下了一場雨，院子里的植物被洗得乾乾淨淨，望出去視野一片翠綠青亮。

劉雅俊穿著特製的手工西服，脖子上系了一個水玉點點的別緻小領結，慢吞吞地下樓來。

今天是他叔叔與隔壁鄰居元阿姨的大喜之日，叔叔欸點他當婚禮的小花童，於是媽媽一大早就把他給叫醒，將他打扮得像個小紳士般。

他揉著眼睛，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馬麻，俊俊餓了……」

「等頭髮梳整齊之後，我再幫你準備早餐。」

「馬麻，我餓了！」

「乖，再忍耐一下下好不好？」劉母低聲哄著兒子。不趁著他還沒完全清醒任人擺布的時候弄好他的頭髮的話，一會兒他就不會乖乖聽話地坐在位置上了。

「不要，我要吃東西！」劉雅俊開始鬧脾氣。他最討厭的事情就是餓肚子了。

「沒時間了，馬麻弄好你的頭髮之後，還得弄自己的耶！我先去幫你倒一杯牛奶，喝完之後你先乖乖坐著讓馬麻整理頭髮，好不好？」

「好，那就先喝牛奶吧！」只要能不餓就好，劉雅俊其實不太挑的。

就在劉母到廚房去的時候，院子里的落地窗被打了開來，一個穿著白紗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闖了進來。

一看到她，劉雅俊方才對媽媽撒嬌生氣的氣焰瞬間消失不見，他開心地朝她笑著：「嫣嫣，早安。」

元秀嫣朝男孩揮舞著雙手，開心地笑著：「俊俊，早安。」她身上穿著露肩的白紗蓬蓬裙，笑起來可愛的模樣宛如天使般讓劉雅俊看傻了眼。

他真的好喜歡嫣嫣雙手揮舞著跟他打招呼，他從來沒有看過嫣嫣對其他朋友這麼做，那是他專屬的，所以他也揮舞著雙手向嫣嫣招呼著。

「嫣嫣，你要不要喝牛奶？我叫馬麻幫你倒一杯。」

「我已經吃過早餐了。」元秀嫣笑著拒絕。

每次聽到俊俊喊「馬麻」這兩個字，她都會忍不住笑出來。他們今年都已經上小一了，俊俊卻像長不大的孩子，說話的語氣還跟幼兒園時一樣。

「哇，小嫣，你打扮得好漂亮噢！」端著牛奶回到客廳的劉母，一見到元秀嫣忍不住就讚歎起來。

小嫣穿上白紗后簡直就像是小天使，而她的寶貝兒子這時雖然已經穿好西裝了，頭上卻有一堆亂翹的髮絲等著她處理。她急急忙忙讓兒子喝完牛奶，便開始替他吹整頭髮。

元家和劉家比鄰而居多年，年過三十五且愛情長跑多年的元潤芸與劉亦城即將在今天舉行婚禮，兩家的長輩都大大地鬆了口氣。

男方三十五歲聽起來沒什麼感覺，但當女方同樣也是三十五歲，大家難免暗自替他們擔心起生育的問題來。劉母也不清楚小叔他們為什麼要一直推拖婚期，她這個當人家大嫂的，好說歹說都不曉得勸過他們多少次了，他們卻都當成是耳邊風般左耳進右耳出的。

這一次要不是她公公氣得差點心臟病發，用生命來威脅小兒子快點結婚，那兩個疑似頂客族的逍遙分子根本就不會認真考慮結婚的事。

元潤芸是廣告AE，每次工作一忙起來就睡在公司，根本連家都不回，假期時間經常一個人往香港、新加坡跑，到各地的商場賣店去參觀好吸收新知；她小叔是某私立高中的數學老師，跟女方比起來生活作息算是正常許多，不過他對教學頗為熱中，和學生們混得非常熟，也經常會因為學校的事務或學生的私務而犧牲掉自己的假期時間。

這對情人在各自出社會就業之後，相處的時間就漸漸減少，有點濃情轉淡的感覺，兩家長輩看在眼裡、急在心底。但是他們並沒有因為這樣就分手，一路平淡順遂地繼續交往下去，直到前陣子她公公終於受不了他們的蹉跎，用生命要挾他們兩個結婚。

她小叔順著老人家的意願去跟女方提親，元潤芸卻以工作忙碌不想太快走入家庭為藉口拒絕了。

劉家的人聽到原因后個個都傻眼不已，話說他們今年都已經三十五歲了，她竟然說太快走入家庭？

想她在元潤芸這個年紀的時候，寶貝兒子俊俊都已經讀幼兒園了呢！

劉母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吹著兒子的頭髮，可能是太過分心了，兒子突然間怒吼起來。

「馬麻，好燙、好燙，不要吹了啦！」

「喔喔喔，對不起對不起。你乖一點嘛！你看人家小嫣打扮得像個小天使，你頭髮亂成這樣，是想當小惡魔嗎？」劉母連忙將吹風機拿遠一些，但還是繼續吹整的動作。

聽到媽媽的威脅，劉雅俊不以為意，但是他轉頭看了元秀嫣一眼，發現她正綻露微笑，他隨即坐正了身子，乖乖地讓媽媽在他的頭上東抓西弄。

他要在叔叔和元阿姨的婚禮上跟可愛的嫣嫣一起拍照，如果自己看起來真的像是一個小惡魔的話，那就太對不起嫣嫣了。

而且，嫣嫣臉上的笑意似乎是在取笑他……

不想在喜歡的女生面前丟臉，劉雅俊捺住脾氣、坐直身體，期待媽媽快些弄好他的髮型。待會兒他要跟嫣嫣到外面的院子練習走紅毯時的撒花瓣動作。

不過他靜不了幾秒鐘，又開始高聲催促：「馬麻，你弄快一點好不好？我要跟嫣嫣去練習撒花了啦！」

劉母瞪了兒子一眼，再轉頭看看坐在他身旁靜謐微笑的元秀嫣，默默地嘆了口氣。

人家都說娶了媳婦之後，兒子就不是自己的了，可她竟然在兒子還是小學一年級生的時候就嘗到了這種酸楚的滋味，這教她情何以堪？

總算「西抖」好兒子的髮型后，就見他一秒鐘都不浪費，立刻拉起小嫣的手歡天喜地往外面跑去。

才跑了幾步，元秀嫣就扯住劉雅俊的手，叫他不要那麼急，他們的媽媽花了那麼多時間幫他倆打扮，是要去慶賀婚禮的，萬一不小心跌跤受傷的話，那就糟糕了。

劉雅俊一聽，馬上放緩腳步，兩個人手牽著手往院子慢慢走去。

看到這一幕，劉母方才的嘆息馬上轉變成竊喜。

她這個寶貝兒子就跟牛一樣倔強，平常不管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怎樣發脾氣，都沒有辦法鎮住他，可是只要一看到小嫣，他就會瞬間變成乖寶寶。好好利用這一點的話，她就不用怕寶貝兒子做怪了。

今天他們劉家就要跟隔壁的元家結成姻親，或許再過十幾年之後，他們兩家會親上加親也不一定呢！

看著他們兩小無猜的背影，劉母忍不住淺淺笑了起來，這才起身回房去整理自己的髮型。

婚宴的會場上人聲鼎沸，賓客陸陸續續進場，像填空一樣地將會場的六十六張桌子漸漸坐滿。喜帖上的開席時間是正午十二點，基於賓客都會小小遲到一下的習慣，他們吩咐飯店廚房十二點半才開始正式上菜。

時間一到，服務生動作迅速地上第一道冷盤。

然而對比於宴會廳的熱鬧歡騰氣氛，新娘休息室卻被一陣灰暗風暴籠罩，新娘秘書拚命撥打手機，一旁幾個男男女女面色沉重地站著，大家都不敢說話。

「怎麼辦……新娘的手機通了，但是一直沒人接聽耶！」臉上妝容異常精緻的新秘，滿臉都是惶恐神色：「對不起，我剛剛只是去一下洗手間，回來之後就沒看到她了……」

「她什麼話都沒說嗎？」

西裝筆挺、剛剛還在宴會廳門口喜氣洋洋迎接賓客的劉亦城，臉上表情非常難看。

他隱隱有種感覺，潤芸搞不好已經逃走了。

她一直不願意這麼快結婚－－不只是工作的關係，而是她根本不想生小孩。雖然他爸媽答應潤芸絕對不會馬上逼她生孩子，但一旦結了婚後，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讓她快些懷上孩子的。

潤芸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大家都心裡有數，不會馬上逼她生孩子的承諾，根本就是謊話。

劉亦城吩咐新秘：「你繼續打潤芸的手機，我出去四處找看看。」

「你出去找怎麼行？叫其它人去就行了。」劉亦邦使了個眼色，要休息室里的人統統出去找新娘，他則拉住弟弟，面色嚴厲地責問：「你老婆該不會是落跑了吧？」

「我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她不是一直不想結婚嗎？你逼她了？」

「是爸逼我們的好不好！」劉亦城氣惱地瞪著大哥。老人家的拗脾氣他哪裡抵擋得了？

「如果不想結婚就不要勉強嘛！搞成這樣算什麼？非得到婚宴當天才反悔落跑嗎？」今天這個好日子可是爸媽去算命館問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訂下來的良辰吉日耶！

年輕人難免厭煩這些煩瑣的婚嫁儀式，但像宴客這種重大日子還是得順著長輩們習慣的儀式和慣例進行才行，現在新娘子突然消失了，要怎麼跟老人家交代？

「大哥，現在跟我講這個也沒用，先把人找到再說吧！」劉亦城甩開他的手，想要加入找人行列。

「你給我待在這裡別動，免得待會兒找到她之後，換你不見了。」劉亦邦急忙抓住弟弟。萬一亦城也開溜的話，他要拿什麼去見兩家長輩？

約莫是看出大哥對自己的不信任，劉亦城伸長了手，拉過一把椅子，就著被大哥抓住的姿勢，在休息室的正中央坐下。

「我不動就是了。大哥，你去看看外面的狀況，順便找一下潤芸的高中好友安佳琪，看她有沒有來。」

「有，剛剛是我領她進場到朋友桌的。」

「那去請她幫忙看看，或許潤芸肯接她的電話也說不定。」

此刻也只能這麼做了。劉亦邦再次用眼神警告弟弟，要他待在這裡別動，若是他的新娘想通了回來的話，得牢牢把她抓住才行。

然而當劉亦邦急奔到朋友桌時，卻看不到安佳琪的人影，宴席上也已經有人發現他們正慌張尋找新娘，幾個比較親近的家人紛紛攔住他詢問，並主動加入搜尋行列。

這樣一來，消息根本瞞不住了。

直到把飯店上上下下、里奇外外都找過一遍，確定新娘真的不見之後，劉亦邦不甚情願地到主桌向兩家長輩報告這件事。

原本應該是弟弟要承受的責罵和詰問，一股腦地往他身上襲來，被罵得委屈不已，劉亦邦只好沖回新娘休息室去把弟弟拎出來，讓他受原本應該受的罪。

可一進入休息室，就看見弟弟表情獃滯地望著手機發獃，他心下一凜，該不會是潤芸跟弟弟聯絡了吧？

「亦城……」

「她說不結了。」劉亦城淡淡地向大哥重複自己剛剛在電話這頭聽到的訊息。潤芸的確在婚宴當天開溜了。

「真的假的？亦城，到底是怎麼回事？」劉亦邦直覺是自家弟弟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你給我老實說，潤芸為什麼突然不想結了？」

「我剛剛已經問過她了，可是她不肯講……」

「你再打給她一次，我來問！」

「她關機了。」劉亦城兩手一攤。現在事情已成定局，做什麼都沒有用了。潤芸的個性就是這樣，總是把事情做得這麼不留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