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突如其來的咆哮實在太響亮,兩名警衛甚至提著警棍緊張兮兮地衝進會客室,害得余文靖連忙安撫兼道歉,怕造成誤會,更怕火野剛脾氣一發又干出什麼事來,趕緊拉著兀自發怒的男人快步離開。
他腳步倒也配合,由著她拖走,一前一後走在沿海建造的寬敞步道上。
藍天、白雲、暖陽,海風雖然有些大,但吹在身上、臉上還滿舒服的。不遠處有賣章魚燒和烤雞肉串的攤子,那香味也夾進海風中一塊兒拂來了。
驀然間,被拖著走的男人不肯動了,余文靖跟著一頓,回眸瞧他。
她想放開手,他五指一扣不讓她抽回。
那頭黑軟髮絲在風中輕揚、飛散在他的寬額上,把那張線條過硬的峻臉軟化了一些些,他抿著唇的樣子竟有些孩子氣。
「我不讓你走!」
連話都帶著孩子氣的任性。
余文靖將髮絲撥到耳後,微仰的臉蛋白裡透紅,即便他語氣不佳,她仍被他執拗的態度悄悄扯動心房。
之前對他惡劣行徑所生的火氣正一點一滴慢慢消融中,咬咬唇,她靜道:「為什麼非我不可?我美其名是口譯秘書,但你會的語言不比我少,許多英文專有名詞甚至懂得比我多,其實少了我,對你而言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困擾,要找到頂替我職位的人太容易了,不是嗎?更何況,我們之間並沒有簽長期工作契約,我想離職,你還能怎麼樣?」
為什麼非她不可?因為……因為……
「我就是不要你走!」
他又開始「青番」了,講都講不通。
「你留下,我幫你加薪,要多少你自己開。你如果覺得工作太累,還想休假,那、那我們就一塊兒休假去,地點隨便你挑。」
「你哪來的時間休假?」她秀眉淡挑。他的工作表和行事曆全經她安排,大老闆有多忙,她還不清楚嗎?唉~~
「我不工作就有!」他磨牙,發揮他「盧」的本色。
「火野剛!」真教人無力。
異光亂竄的眼底全是不甘心,他粗嗄低嚷:「你生我的氣,是我不好,我道歉不行嗎?我承認是我錯,你要我怎麼做才會消氣?你說,我一定做到!」
「你該道歉的人是楊先生。」余文靖嘆氣。
他專註瞪著她。「只要我去跟那傢伙道歉,你就不走?」
「這是兩回事,不能混在一塊兒。」天,好累。以往他「番」個不停時,她大可以冷著臉,由他在那兒自生自滅,但這一次不同,這一次牽扯著對他的感情,讓她無法瀟洒轉身。
火野剛突然沉默下來,目光仍一直鎖定著她,看得好仔細。
像看得夠本了,片刻過去,他終於慢吞吞地出聲:「文靖……這幾年你跟著我工作,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來來去去無法安定下來,連台灣也不能經常回去,你堅持要離職……你、你要走,是想以結婚為前提,然後跟相親的對象交往,對吧?」
他記起母親那天在那頓「相親宴」上說的話!
……很多人追的!可是因為工作的關係,三不五時被我兒子拖去繞著地球跑,流浪個不停,害她美麗的戀情一直開不了花、結不成果……
……女孩子的青春多寶貴啊,怎麼可以隨便浪費呢?
……如果來當我火野家的媳婦那就太完美啦!
……但沒辦法呀,阿剛和小靖不來電,認識幾年了都擦不出愛的火花……
擦不出……愛的火花?
愛的火花?!
猛地,他又一副被雷打到的模樣,心跳得很快,彷彿有什麼東西正不安分地鼓噪,他想抓穩、想釐清,一時間卻不得其門而入。
「總之,你你……你不要和姓楊的那傢伙去吃飯,他存心不良,不是交往的好對象!你、你也不要再去相親!」
余文靖被他跳躍式的話題弄得頭很大,白頰綻開紅撲撲的兩朵。
她眸子又清又亮,瞪著他莫名其妙、不曉得在緊張個什麼勁兒的臉,脆聲道:「第一,我離職是為了轉換心情,和相親、結婚八竿子也打不著。第二,我要跟誰交往,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干涉。第三,就算我真的跑去相親,那也是因為我嚮往婚姻,想找個人來愛,你更沒有權利干涉。」
她說了一長串,火野剛腦中只捕捉到後面一小串。
她嚮往婚姻……
她要找個人來愛……
既是這樣的話……
他突然跨步上前,拉近兩人間的距離,雙掌分別握著她的上臂,是太激切了,不由自主地將她的身子提高,峻臉在瞬間泛開一種難以言喻的熱烈。
「你、你怎麼了?」她心一凜。
「文靖!」他喚聲帶著磁性,既熱切又開心,像是兜了一大圈、殺死一大堆腦細胞后,終於想出解決難題的方法了。
「你到底怎麼了?」腦震蕩的後遺症發作了嗎?
「你嫁我吧!」
嗄?!「什、什……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有這麼神速嗎?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要不然他怎會突然……開竅了?心臉有些恍神,她小嘴微張,連呼吸都忘了。
火野剛頭一甩,無比認真。「對!就這麼辦!我們結婚,你別去跟阿貓阿狗相親!當初是我拖著你四處跑的,我耽誤你的青春,我負責!」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真好。
「火野剛!」心裡氣惱或極度無力時,她總愛連名帶姓叫他。她真是……真是被他打敗了!
「就算哪天我真要嫁人了,也一定是嫁給我愛他、他也愛我的男人。如果彼此之間沒有真感情、不曾用心了解過對方、不能讓彼此快樂滿足,那我還嫁來幹什麼?總之我……我不用你負責。」
吼~~錯了,她是真想讓他負責的,但這樣的求婚方式實在太讓人吐血,她、她她余文靖錚錚傲骨、寧缺勿濫啦!
再談下去只會越扯越遠,不會有結果的。
她大大嘆氣,推著他的胸膛。「別這樣,好多人在看,你放手啦!」
「我就不放。我不讓你走。」一語雙關。
她堅決拒婚,他心又動蕩起來。
求婚雖然是衝動興起,但對她說出口后,卻真心覺得結婚挺好的,如果對象是她。可是她拒絕,她不要他負責……好悶、好不甘心啊!
陡地施力,他將她拉進懷裡合身抱住,她堅持要離開的決定讓他腦子一直沒辦法好好運作,他就是不能放手。
貼著他的胸口,余文靖由著他擁緊,又氣又覺好笑,然後是淡淡的莫可奈何。旁人想看就看吧,她還能怎麼掙扎?
其實在那些不相干的旁人眼裡,緊緊倚偎的他們看起來根本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無庸置疑。
為什麼不讓我走?
為什麼硬要對我負責?
為什麼不放手?
他將她緊摟在懷,她被動而溫馴,最後低低地問著他。
她說,等他能給她滿意的答覆后,他就能再去找她。到得那時,她或者真會如他所願,不跟阿貓阿狗相親,不從他身邊走開,會讓他因為耽誤她青春的「罪名」而對她負責。
捲起襯衫衣袖,火野剛用一根手指將西裝外套頹廢地勾在寬肩後頭,獨自一個漫步在巴黎街頭。
形單影隻很落寞啊!已經習慣身邊有個她,但他的余秘書早在兩個禮拜前回台灣去了,放他孤家寡人,堅持不對他的蠻橫妥協。
唯一稍稍可以感到慶幸的是,她接受他退而求其次的要求,暫時以留職停薪的方式離開公司。
但他只會給她一個月時間,如果他拚命想還是想不出她要的滿意答覆,時間一到,他會親自飛去台灣逮人,管不了那麼多。
這次他來巴黎主要是為了參加婚禮,新郎和新娘都是巴黎事務所里的高階主管,這行事曆還是余文靖之前幫他排定的。
那時她接到新郎和新娘以電子郵件寄至他信箱的喜帖,邀請大老闆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她徵詢他的意願,對這種事他向來沒什麼興趣,更何況婚禮還遠在巴黎舉行。但不知為何,他發覺她似乎隱隱期待。
「你覺得呢?」他不動聲色地反問。
「我沒參加過法國式的婚禮,不過我想……一定很浪漫。」她笑,清湛的眸子定夢幻的、美麗的。
他心情突然變得很好。「那就排進行事曆,我會去。」
所以他來了,咬著牙來了,既然是她當初安排好的,他就來。
巴黎事務所的員工們見到大老闆竟然如此捧場,還特地撥空參加,都感到十分訝異,但更驚訝的是,他身邊的余秘書……不見了?!
有人忍不住問起,他卻悶了,再度搬出足以凍結整片太平洋的冷僻死臉,鬧得人家的婚禮差些像在辦喪事。唉唉~~
早早離開那場婚宴,他沿著綠意盎然的佛修大道緩步走著。
沿路看見不少情侶檔,有人手牽手一塊兒散步,要不然就勾肩搭背,親密地膩在一起,在愛人耳畔說著兩人才懂的悄悄話。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上回與她在巴黎時,他們也曾在這條綠蔭大道上漫步,那時陽光穿透葉縫、點點落在她的發稍和肩上,她的小臉溫潤可人,唇在笑,好美,他心也跟著顫動。
下意識捂著左胸,那地方悶得很痛,因為猛地記起——她……她這些年使用他的「黃金比例」不余遺力,用得很爽、很徹底,到頭來卻對他拒婚!
拒婚啊!他頭痛、胃痛、心也痛,全身沒有一個地方舒爽。
為什麼不點頭嫁他?她想結婚,那就跟他結啊!
『我愛你!』
突然間,一句法文的愛語被高聲喊出,悠閑的氛圍被一陣熱烈鼓掌和尖銳的口哨聲帶出了漣漪。
他揚眉,瞥見斜前方圍著一群人,其中還有不少觀光客,正拿著數位相機和DV猛拍,鼓掌叫好聲越演越烈。
他下意識走近一看,被圍在中間的是一對情侶。
女孩手裡捧著一小束紅玫瑰,男士單膝跪在她面前,一手輕握著她的小手,正仰起臉,專註又熱情地凝視他的愛人。
『除了你,我誰也不要。親愛的蒂蒂,我不能沒有你,請你嫁給我!』
男士百分百的求婚姿勢和美妙的告白再一次讓周遭掀起瘋狂的鼓噪。
名叫蒂蒂的女孩羞紅著臉,喜悅地笑著,她含情脈脈地望著愛人,輕輕問:『為什麼非我不可?為什麼不能沒有我?』
『因為你是我的陽光、我的空氣、我的清水、我歡樂與幸福的來源!我不能沒有你,我只想跟你求婚……』男士一手搗心,虔誠無比地說:『因為除了你,我誰也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