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笑笑道:「我有帶護照、現金、旅行支票和信用卡。」有錢萬萬能。
咕嚕~~咕嚕~~他的肚子又大打響鼓,熱烈地抗議著。
余文靖咬咬唇,被他略顯靦眺的神色弄得胸口悶悶的。
這挑食的傢伙,機上供餐不吃,活該餓死,他是不曉得全世界有多少難民想吃都沒得吃啊?暗自碎碎念,無奈真是太習慣「伺候」他這位大老闆了,見不得他有丁點兒的不適,他吃她夠夠,這筆帳也不知道該怎麼算好。
「先吃一點東西墊墊胃。」結果,很沒原則地把適才拚死相護的那一大盤酥炸翅腿推向他,她撇開眸光,故意淡著聲道:「飯在電鍋里煮,其他的菜也還沒弄好,我先下碗海鮮面給你。」
「好。」回答的同時,男人的手已老實不客氣地伸向眼前的美食。
大口咬著香酥又多汁的翅腿,幾乎要從靈魂深處發出美好的嘆息。好餓好餓、好吃好吃……這真是美味得讓他差點痛哭流涕,教人吮指回味樂無窮,如果能再配上一杯冰啤酒的話,那世界就太美好了——咦?咦?真有耶!
瞪著桌上憑空而降的那罐台灣尚青的「畢魯」,淡結在鋁罐上的冰珠強調出它有多麼的透徹冰涼,他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傻笑。
「畢魯」很冰,他的心卻熱熱的,唉~~他這位余秘書啊~~
「等一下吃完面,你、你趕快走。」余文靖重新綁上圍裙,偷瞄了正和食物大戰的男人一眼。
「我……唔唔……肚子餓……這個炸得真好吃。」有些顧左右而言他的嫌疑。他嘴裡塞得鼓鼓的,聲音含糊不清,抓起啤酒咕嚕咕嚕地猛灌。
真這麼美味嗎?還是當真餓過頭了?
對男人粗野的吃相不敢恭維地挑了挑秀眉,余文靖轉身開始忙碌起來,唇角始終帶著自己才能意會的淺淡笑弧。
三十分鐘后。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個問題。她記得留給公司建檔的個人資料寫的是戶籍地址,也就是金山老家。
幹掉一大碗公的海鮮面后,終於有點飽足感的男人毫不吝嗇地展現他那兩個深邃的酒渦,清清喉嚨道:「我打電話去你老家,你母親告訴我的。」
「我媽告——你你……你跟我媽通過電話?!」
余文靖忽然一陣暈眩,有種大事不妙的惡感。以媽媽那種活潑過頭、海派到沒天理、熱心到天地同光的性子,怎麼可能青青菜菜就放過一個打電話來找她女兒的男人?
果不其然——
「你母親很有趣,我們聊了一陣子。」火野剛好笑地看著她臉上豐富的表情。
「你跟她說了什麼?」嗓音下禁拔高。
「唔~~實話實說啊!她問什麼,我答什麼。」
「火野剛!」抓住一支不鏽鋼的大湯勺,真想從他那顆該死的腦袋瓜敲下去。
他慵懶地撥撥髮絲,牽唇。「我的余秘書,你很少這麼緊張呵!」
吼吼吼~~說什麼風涼話!她能不緊張嗎?
茲事體大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要是讓她母親大人知道她和這個該死的傢伙已經脫光光、抱在一起滾來滾去滾了三年有餘,那「代志」就不是普通大條了!
「你走!不要待在我這兒!走——」給他氣到了,她拋下大湯勺,兩手抓住他的右上臂,用力拉扯。
「可是我肚子還沒飽。」他死賴活賴,沒品到了極點。
還想騙取她的同情心?可惡可惡!真的是吃她夠夠!
「你不是有錢嗎?自己找吃的去!」腎上腺素激發,她拽著他離開廚房,努力拖到客廳來。
「文靖……」
「不要這樣叫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肯定被他傳染壞脾氣了。
火野剛竟然還笑得出來。「我是想說,我的護照和皮夾都放在薄外套里,你就這樣把我趕出去,我會很可憐的。」他的外套依然擱在裡邊的餐椅上。
聞言,她瞪了他一眼,忿忿地甩開他的手臂,跟著像陣風似地跑進廚房、又跑了出來,把那件外套抵向他的胸口。
「你快走。」
他沒伸手去接,外套「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
黑瞳深沉如淵,他仍杵著不動。
余文靖咬咬唇,彎腰撈起外套,他不接,她直接把它掛在他的寬肩上,跟著用力推他胸膛。「你走啊!」
男人依舊不動如山,注視著她的目光變得很詭異,像是餓過頭了,而她是他眼中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她非趕走他不可!他怎麼可以這麼鴨霸?余文靖正打算衝去把大門打開,請他出去,手尚未碰到門把,「喀啦喀啦……」,有人正在用鑰匙開鐵門!
哇啊啊~~
她臉色發白,身體動得比腦子快,想也沒想,立刻衝過來扯住火野剛。
「跟我來。」完了完了完了!天亡她也~~
火野剛一臉錯愕,這個對著他發火的小女人上一秒還嚷著要他滾出去,現在卻拉著他往內室跑,啊是怎樣?
「文靖……」
「別出聲!」一進卧房,她打開落地的大衣櫃,把高大的他不由分說地往裡邊塞。
「可是我——」兩扇衣櫥門倏地闔上,但裡邊春夏秋冬的衣物掛得滿滿滿,底下又收納了一堆雜物,如今再擠進很大隻的男人,結果那兩扇門闔起不到三秒,又硬生生被撐開了。
余文靖沮喪得差點放聲尖叫,因為已聽見鐵門被打開,有人走進客廳了。
沒關係,冷靜冷靜,肯定找得到地方「窩藏男人」的!
「浴室……對,浴室!」把他藏在她這間卧房附設的浴室里,應該躲得過。
這時,火野剛的臉色已經青到不能再青了,終於意識到這女人在打什麼主意。
她不讓他「見人」!
怎麼?他鐘樓怪人啊?就真的不堪到這種程度嗎?!
余文靖沒時間理會他陰鬱的神情,一把將他從衣物堆里解救出來,推著他的背往浴室去。「快!躲起來,快一點!」糟~~她聽見她家阿娘喊她的聲音了!
低聲詛咒,火野剛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推著走。
突然間——
「噢!」
身後的女人痛呼了聲,是太緊張了,腳趾不小心去踢到床腳。
火野剛心臟一緊,轉身迅速扶住她。
「文靖?」
「好痛……」差點把腳趾甲踢翻,她不想哭,但痛到眼淚自動飆出來。
「我看看。」他擰眉,一把攬住她的腰。
「你別管我,趕快到浴室去啦!」都什麼時候,沒時間管她的腳了。
秀氣的五官可憐兮兮地皺在一塊兒,她又推他,推得好用力,再加上單腳站立,結果重心很不穩,整個人往他身上撲去。「哇啊~~」
她的額頭直接撞上他的下巴,這一撞,害得火野剛咬到自己的舌頭,也痛得飆出男兒淚來。
他悶哼了聲,雙臂仍下意識地護住她,順勢倒到大床上,四腿交纏。
「阿靖,很香ㄋㄟ!今晚煮什麼好料!啊喳?!」
房門被大剌剌地推開,余家媽媽為了參加喜宴特地燙得鬈鬈的頭就這麼探了進來!
哇啊啊~~大勢已去~~火燒孤寮全無望~~
余文靖真的很想哭。
【第四章】
事情朝極其詭異的方向發展。
「我就說奇怪了,你在房間里啼那麼大聲幹什麼,原來是有男人!」余陳月滿不等女兒解釋,回頭朝著剛放好小行李的丈夫余台生猛招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叫人快來看戲。
「阿靖她爸,快來快來!阿靖帶男人回來了,快來看!」
「媽~~」余文靖哀喊,抹掉眼淚,忍著腳痛趕緊從男人身上爬坐起來。
火野剛也跟著起身,但他的注意力仍放在她受傷的腳趾上。
沒多思索,他在床邊單膝跪下,捧起她的裸足小心翼翼地檢查著。
見她腳趾甲邊邊有些瘀青,微滲出血絲,他眉峰微擰,隨手從床頭柜上的面紙盒中抽出面紙,輕柔地壓住。
「你你你……」余文靖被他溫柔的舉動弄得滿臉通紅,試著抽回,他的大掌卻抓著她細膩的腳踝不放。
噢!他到底曉不曉得現下是什麼狀況啊?還管她腳趾那一點點的傷?
結果,余家爸爸聽見老婆召喚,跑來看「熱鬧」,映入眼帘的就是這樣一幕。
「厚~~阿靖她爸,是不是好像在演電影?秦漢跟林青霞、林鳳嬌和秦祥林,有夠爛(浪)漫說~~」余陳月滿雙手做祈禱狀,與女兒相似的亮晶晶美眼彷彿蓄滿感動的霧氣。
和老婆比起來,余台生的反應沉穩很多,樸實的黝黑大臉內斂地笑了笑,緩聲問:「阿靖,這位是……」
聞言,火野剛立即站直身軀,對著擠在門邊看戲的二老禮貌頷首,他才要掀唇自我介紹,坐在床邊的余文靖突然緊張地扯住他的手臂,搶他話——
「阿爸,他是我公司同事啦!他是日本人,他聽不懂國語也聽不懂台灣話,他、他他是休假跑來台北玩,路過這裡,順便上來跟我哈啦兩句的,他馬上就要走了,真的!」
顧不得腳趾頭還痛麻痛麻的,她跳起來,再次推著火野剛,不過這一次用不著藏他,而是直接要把他踢出大門。
余家夫婦怔了怔,仰著頭、瞅著被動走到面前的高大男人,下意識要讓開門讓他出去,後者突然定住步伐,線條過硬的臉龐又因頰邊兩個堪比馬里亞納海溝的笑渦而一掃陰鬱,顯得俊朗親切,事實上……是太親切了,跟平常冷僻、難搞的死樣子相差十萬八千里。
「余爸爸、余媽媽,其實我聽得懂中文,說得也不錯,還有,講台語嘛耶通。」
「火野剛!」
余文靖輕抽口氣,恨自己反應太慢,沒來得及搗住他該死的嘴。
火野剛將身後拚命推人的一隻小手緊緊抓住,壓在臀側,仍自在地用還算標準的中文往下說:「另外,我媽媽是桃園人,我是中日混血兒,算是半個台灣人。噢,對了,我姓火野,單名剛,是『剛毅』、『剛強』、『剛柔並濟』的那個剛,好記又好叫。」
是「剛愎自用」的「剛」吧!余文靖恨恨磨牙,手很癢,偷偷在他臀側使勁亂掐,暗暗恫嚇,不過,似乎起不了一咪咪作用。
男人繼續放話。「我不是路過這裡,是專程來找文靖的,我想說她剛好休假回來,可以找她一塊兒玩,因為我對台灣的觀光景點不是很熟,可是文靖好像很忙,沒時間理我……」
「我的確很忙,你可以走人了。」余文靖紅著俏臉。厚~~這男人肉太硬,捏起來真不痛快。
怔望著兩人的余陳月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重重拍了下大腿,指著火野剛道:「哎啊,我認出你聲音了啦!這位阿剛先生,你昨晚有打電話來,說要找我們家阿靖嘛!我還和你聊了很久,把這裡的地址報給你知,你是阿靖公司里的那個阿本仔老闆,呵呵呵~~原來你生得介飄撇(挺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