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幽谷落花埋俠骨 青天碧海證丹心

第三十九回 幽谷落花埋俠骨 青天碧海證丹心

史紅英驚魂未定軟綿綿地伏在金逐流懷中,只覺舒暢無比。金逐流在她耳邊悄聲說道:「紅英,多謝你的詩帕,我才知道我自己是個大傻瓜。咱們不必來生,今生已可結為連理。」史紅英道:「我還擔心芍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著你呢,原來你們那天就見著了。」

那條手帕是史紅英叫她的丫頭芍藥拿去找金逐流的,手帕上寫的那首詩是:「願作荊軻誓入秦,何漸流水遇知音。此生已矣他生在,猶有寒梅一片心。」如今史紅英聽得他提起詩中的言語,已知他收到了這條詩帕,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害羞。

金逐流笑道:「掏水中之月,只接清輝;雨大上之花,但聞香氣。紅英,若不是你說出來,我當真還不知道你愛我竟是愛得如此之深!但現在可不是鏡花水月了,你讓我聞一聞,唔,好香,好香!」史紅英紅暈滿面。嗔道:「讓你知道我的心事,你倒取笑起我來了。嗯,別胡鬧啦,有人來了。」

金逐流放開了史紅英,抬頭一看,只見葉慕華帶領一隊義軍,正在向他們所在之處馳來。金逐流在帥孟雄的屍身上拔起玄鐵寶劍,抹去血痕,納入劍鞘,迎上前去,笑道:「慕華,你來得正好,我送給你們義軍一件禮物。」

葉慕華跳下馬來,躬身行禮,說道:「原來帥孟雄這賊子已給師叔殺了,恭喜師叔立了大功,這位是史姑娘吧?」金逐流說道:「正是。」當下給史紅英介紹葉慕華,說道:「他雖然是我的師侄,打仗的本領可比我大得多,這一場大戰就是他指揮的。」葉慕華道:「師叔太誇獎了,這一場仗固然是靠義軍的兄弟們個個奮勇爭先,但史姑娘在將軍府中首先發難,這望應外合的功勞也是不小,我還未曾得向史姑娘道謝呢。」

李光夏、林道軒二人此時亦已來到,李光夏說道:「小師叔,你到現在還分什麼『你們』『我們』?我們早已把你和史姑娘當作咱們義軍的自己人了。」林道軒也笑道:「大師哥、你還不知道嗎,這位史姑娘是咱們的長輩,你應該叫她一聲師嬸才是。」原來杯、李二人早已從李敦等人口中得知他們是一對愛侶。史紅英羞得滿面通紅,心中可是充滿甜意。

葉慕華叫人把帥孟雄的首級割下,拿回去示眾,跟著說道:「師叔,竺老前輩也已進了城了,很想見你,咱們這就一同回去吧。」金逐流道:「好。你的師父來了沒有?」葉慕華道:「師父留在小金川還有一點事情要辦,恐怕要遲幾天才來。」

葉慕華挑了兩匹坐騎給金逐流和史紅英乘坐,故意稍稍落後,讓他們走在前頭。金、史二人並轡而行,回來時候的心情和去時當然是大不一樣。

此時兩人並轡賓士,端的是:「身如彩風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多少誤會,都已冰消;無限相思,終償宿願。稱心樂意,可想而知,此時他們只剩下一樁心事,那就是關於厲南星的下落了。

史紅英道:「你得到了厲大哥的消息沒有?」金逐流道:「沒有。趕著來找你,也許是看得不仔細,一路上沒見著厲大哥。」史紅英道:「將軍府中並沒發現他的屍體,但願他是已經逃出去了。」金逐流道:「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好人的,咱們回去請大伙兒一同幫忙找他。」

史紅英道:「那位公孫姑娘是紅纓會舵主公孫宏的女兒吧。我看她可是很關心厲大哥啊!」金逐流笑道:「何只關心,我曾經問過李敦;他說看情形他們恐怕早已是一對愛侶了。不瞞你說,我一直覺得有點對不住厲大哥,以為他心裡只有一個你,如今才知道不是這樣,他的心上人原來是公孫姑娘,這我就放下心了。」史紅英嗔道:「你的毛病就是老是對我放心不下,如果你相信我,即使有別人歡喜我,那又與我何干?」金逐流笑道:「是,你責備得對,我現在明白了:你的心上只有一個我,我的心上也只有一個你!」史紅英道:「別叫叫嚷嚷了,當心人家聽見了笑話。」

一行人回到西昌,秦元浩、封妙嫦、宇文雄、江曉芙等人出來迎接。金逐流不見李敦夫妻,正待詢問,秦元浩已先告訴他道:「李敦夫妻和陳光照、石霞姑等人已經分頭出發,去找厲南星了。還有六合幫的幫眾數百人,凡是認識厲南星的也都隨著他們去尋找了。金兄,你大可放心,有這麼多人尋找,只要厲大哥還活在人間,一定會找得著他的」金逐流道:「那位公孫姑娘呢?」石霞姑笑道:「公孫姐姐在戰事尚未結束的時候,早已出城去了。她是第一個去找厲南星的!

秦元浩道:「慶功宴已經擺好,正等待你們回來。」金逐流知道有這麼多人去找厲南星之後,稍稍放下心事,於是說道:「好,那我先去拜見竺老前輩吧。」

竺尚父已得通報,親自出來迎接、生逐流向他行晚輩之禮,竺尚父哈哈笑道:「我和你的江師兄是兒女親家,咱們可是平輩呀,你別客氣。」金逐流道:「不敢當!」當下仍然屈了半膝,作了一個長揖,竺尚父雙手一抬,將他扶起,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話當真不錯。金少俠,用不著再過十年,你的成就只怕就要超過你的師兄了!」原來竺尚父這一扶乃是有意試金逐流的功力的。

慶功宴就設在將軍府中,當下各人依次入座。金逐流、史紅英、葉慕華等人陪竺尚父同坐首席。

竺尚父自從前年失了西昌之後,圍處大涼山中,歷時兩載,今日方得重臨舊地,心中快意,自是可想而知,喝了幾杯,豪興勃發,說道:「當年我就是在這座客廳之中,遭了帥孟雄的暗算的。如今咱們在這裡喝慶功酒,帥孟雄則已身首異處,雖然不是我親手所殺,這個仇也總算報得痛快了!來,來,來!金少俠我先敬你三杯,多謝你為我取了帥孟雄的首級。」

金逐流道:「這都是大伙兒的功勞,咱們在座的都喝三杯吧。」眾人連盡三杯,竺尚父又道:「當年我疏於防範,失了西昌,慚愧得很,今日幸得大伙兒幫忙我奪了回來,竺某是決不能容它再失了,清軍若敢來犯,我誓必死守此城!」說罷,抄起一隻酒杯,朝著石階用力摔下。

忽地一條人影離座而起,剛好在酒杯落地之前的一剎那接了下來,這人是葉慕華。

竺尚父詫道:「葉兄,你何以不許竺某發此誓願?」

葉慕華微笑道:「竺老前輩誓守此城,壯志可嘉。不過,依晚輩看來,還是放棄西昌的好。」

這話若是從另一個人口中說出,竺尚父一定會勃然大怒,但葉慕華卻是實際指揮這場戰事的人,竺尚父素知他精通兵法,計慮周詳,聽他這麼說,心裡雖然不同意,卻不能不向他請問:「葉兄,你這麼一說,我可是有點糊塗了。既然要放棄西昌,何必今日費這樣大的氣力將它奪回。竺某願聆高見!」

葉慕華道:「晚輩談不上有何高明的見解,只是依據兵法而言。目下咱們雖然奪回西昌,但清軍的兵力還是比咱們大得多。他們倘若重新集合兵力,來攻西昌,咱們死守此城,那就變成挨打的局面了。」

竺尚父怫然不悅,說道:「你雖然說得不錯,但若怕了敵人的強大,咱們還算什麼英雄好漢?甭說,以弱敵強,有決心和強敵拼的話,也未必就拼他們不過。」

葉慕華道:「這不是怕了敵人,不過打仗也等於做生意,要看合不合算。敵人兵力比咱們大得多,咱們即使一個拼掉他幾個,也還是不合算的。

「因此依晚輩之見,要打勝仗,最好是選擇有利於我的地點,有利於我的時間,有把握才打,沒有把握就不打,驅除匈虜,恢復中華,這是一件大事,應當從全局著想,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之下,重要的在於消滅敵人的力量,逐步變咱們的劣勢為優勢,這才是上上之策。」

竺尚父恍然如有所悟,點了點頭,說道:「好,請你再說下去。」

葉慕華道:「咱們這次奇襲成功,乃是因為各方面的條件都很有利。一來帥孟雄自恃兵多糧足,以為咱們不敢攻堅,於是一心備辦喜事,防禦鬆懈;二來咱們早就伏有內應,史姑娘又刺傷了帥孟雄,官軍群龍無首,咱們的進攻才比原來的估計更為容易。三來有李大哥招降了六合幫的弟兄,等於是斷了帥盂雄的一條臂膊,將軍府不必怎麼費力就攻下了,這一場咱們的弟兄損傷無多,如瓦解了敵人的一半以上的兵力,這等於用小本錢做了大生意,這樣的仗當然是不怕打。

「但奇襲之事,可一而不可再。咱們若是死守西昌,那就變成是敵人主動,咱們被動了。這樣的仗對咱們很不合算。

「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必在乎一城一他的得失,不如到外面去,在山區,在鄉村,選擇有利於咱們的地點來和官軍見個高下。外面有廣闊的天地,老百姓絕大多數是幫咱們的,咱們在老百姓中間,如魚得水!而且咱們還可以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如此打仗,豈不是對咱們大大有利。」

一席話說得竺尚父五體投地,竺尚父哈哈笑道:「當真是聽君一席,勝讀十年書。這麼說來,咱們還是回大涼山的好?」

葉慕華道:「晚輩之見,正是如此,但也不必急在一時,官軍新敗,急切之間尚難重聚兵力,咱們可以在西昌駐紮個十天八天,安頓百姓。百姓有願意跟隨咱們到大涼山的,咱們也可以讓他們有個準備。」竺尚父道:「不錯,我正為放棄西昌之後,老百姓如何安頓而擔憂。這樣倒是個兩全之策了。」

計議已定,大家開懷痛飲。只有金逐流與史紅英記掛著厲南星,卻是難免有點那郁不歡。竺尚父笑道:「已有數百人出去找尋厲少俠了,只要厲少俠還活在人間,七天之內,數百人找一個,總會找得著的!來,來,來,咱們還是痛痛快快地喝酒吧。」

不料接連過了幾天,出去找尋厲南星的人一批一批的回來了,厲南星的下落仍是未知。

到了第六天,李敦夫妻和陳光照、石霞姑最後也回來了。他們也沒有找到厲南星。

出去找尋厲南星的人都回來了,只有一個人不見面,這人是公孫燕。她是在戰事尚未結束之際就單獨出城的,誰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找不著厲南星,公孫燕又失蹤,金逐流的焦急自是可想而知,於是他和史紅英決意去找尋他們,一定要在找著他們后,才回大涼山的義軍基地。

暫且按下金逐流與史紅英這一路不表,先說公孫燕的遭遇:她到哪裡去了?她有沒有見著厲南星呢?

金逐流與史紅英儷影雙雙之際,正是公孫燕踽踽獨行之時。且說公孫燕那日獨自出城,一路尋覓,不知不覺離開了義軍的隊伍。

公孫燕暗自思量,厲南星是在將軍府激戰之際,突然不知去向的。那麼,如果他沒有死的話,那就一定是給敵人俘虜去了。因為金逐流等人都在將軍府中,厲南星如果是逃脫的話,他不會不回來的。

公孫燕還可以斷定,厲南星若是被俘,俘他的人,一定不會是普通清兵,清兵逃命不暇,誰肯帶一個受傷的俘虜走路?因此把厲南星俘虜的人,若不是帥孟雄手下的軍官,就一定是帥孟雄邀請來的江湖好手。這些人知道厲南星的身份,捉了厲南星就可以將功贖罪。

公孫燕跟著清軍潰逃的方向追去,卻不理會沿途的潰軍。潰軍三五成群,集合不成大隊,有些不知死活的上來招惹公孫燕,都給公孫燕殺了。

公孫燕一路搶潰軍的坐騎,頻頻換馬,跑了兩天,潰軍都已給她甩在背後,但她也沒有發現厲南星的蹤跡。將軍府那些高手也沒有見著一個。

第四天公孫燕正在路上行走,忽地碰上一個熟人,這人是紅纓會的首席香主宮秉藩。紅纓會中除了她的父親公孫宏之外,地位最高武功最強的就是他了。

公孫燕喜出望外,說道:「宮叔叔,怎麼你也來了?」

宮秉藩笑道:「正是為了你呀,你爹放心不下,叫我來找你的。聽說西昌已給義軍攻下,不知是真是假,我正想到西昌去呢?」

公孫燕道:「當然是真的,你的好朋友金逐流也在那兒。」

宮秉藩道:「然則你何以不在西昌,卻獨自一個人跑到這裡來?」

公孫燕道:「我在找一位受傷的朋友,我懷疑他已給敵人俘虜了。宮叔叔,你一路上可曾發現有人押解著一個受傷的少年么。」

宮秉藩搖了搖頭,說道:「沒有見著,但不知你說的這個人是誰?」公孫燕道:「是厲南星。」宮秉藩道:「哦,原來是他。厲南星的武功很不錯呀,是誰把他擄去的?」公孫燕道:「我只知道他是給史白都打傷,誰俘虜他我可就不知道了,宮叔叔,你認識他?」

宮秉藩道:「他去年和金逐流大鬧薩府之時,我曾經見過他。如果我在路上碰上此人,不會不記得的。」

公孫燕大失所望,姑且再問一問,說道:「那麼你在路上可曾碰見過形跡可疑的人?」

宮秉藩想了一想,笑道:「什麼樣的人才是形跡可疑,我倒沒有留意。但聽你這麼一說,我卻是想起來了。我曾碰上一對很少在江湖上露面的師徒,或者可以說得是有點形跡可疑。」

公孫燕連忙問道:「這兩帥徒是誰?」

宮秉藩道:「是陽浩和龔平野。聽說他們是孟神通一脈所傳,陽浩的父親陽赤符就是孟神通的師弟。孟神通、陽赤符相繼死後,當今之世,中原武林人物懂得修羅陰煞攻的就只有他們師徒。」」

公孫燕道:「你別忙說他們的來歷,請你先告訴我,你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碰上他們的?何以覺得他們形跡可疑?」

宮秉藩道:「前面有個小鎮名喚黑石崗,我就是在昨天晚上在黑石崗的一間小客棧碰上他們的。我與陽浩並無交情,但也曾有過一面之緣。我踏進客殘之時,正巧他在外間和掌柜說話。按說他是應該向我打招呼的,卻不知何故,他裝作看不見我,就匆匆地躲進房裡去了。我隱約聽龔平野在房間里問他師父,外面是來了什麼人,陽浩噓了一聲,說話的聲音很低,我沒存心偷聽他們的說話,心想這廝既是自高自大,不理會我,我又何必睬他,因此也就不去留意他們是在說些什麼了。」

公孫燕大喜道:「一定是他們了。可惜,可惜,你沒有窺探他們的房間,厲南星多半是給他們點了穴道,蔽在裡面。」

宮秉藩詫道:「陽浩好像是很少與官府往來的,怎麼他這次也曾出現在西昌的將軍府中么。」

公孫燕道:「他們倆師徒正是帥孟雄待如上賓的人物,在將軍府激戰之對,陽浩曾匆匆一現,似乎是與金逐流對過一掌,後來就不見了,龔平野則是與我交過手,稍後才不見的。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此事已是無可置疑,一定是陽浩捉了厲南星,趁著混亂,悄悄地就先溜了。」

宮秉藩瞿然一省,說道:「不錯,不錯,你說得是有道理。怪不得陽浩這廝不敢見我,敢情就是怕我盤查。」

公孫燕道:「咱們現在去追,或許還來得及。你可知道他們走哪一方嗎?」

宮秉藩道:「我急於到西昌找你,今天一早,我是第一個客人離開那間客棧的,那時陽浩帥徒還未起來。黑石崗前面有兩條路,一條路通向蘭州,一條路通向湟中,可不知他們走的是哪一條。」

公孫燕道:「好,那麼咱們就分頭去追!好在只有兩條岔路,沒有第三條!」

宮秉藩道:「且慢!」

公孫燕道:「宮叔叔有何吩咐?」

宮秉藩道:「陽浩武功深淺如何,我不知道。但想來他既然是練成了修羅陰煞功,咱們也不能小覷他了。咱們可以分頭去追,但你若發現了他,可不要急著和他動手。我給你一支蛇焰箭,你一發現他們蹤跡,立即發箭以作信號。黑石崗東去這一帶空曠無人,蛇焰箭一發,十里之內,是可以看得見的。我若發現他們,也是一樣。」

公孫燕道:「好!」接過了蛇焰箭,便與宮秉藩分手,一個往東,一個往西,抄捷徑繞過黑石崗,分頭去尋找厲南星的下落。

公孫燕這匹坐騎是前天搶自一個清軍的軍官的,雖然是一匹很不錯的戰馬,但跑了兩天,也是有點累了。公孫燕一路快馬疾奔,跑了一個多時辰,坐騎漸漸慢了下來,前面的山路,卻是越來越見崎嶇。

公孫燕大為著急,心想:「可惜官軍都在後面,沒法再搶一匹坐騎,換換腳力,只怕是追不上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縷蕭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隨風飄來,隱隱可聞。公孫燕一陣狂喜,不覺忘了宮秉藩的吩咐,失聲叫道:「厲大哥,厲大哥!」也不知前面吹蕭那人是否厲南星,厲南星又是否聽見了她,但她這兩聲「厲大哥」一叫之後蕭聲卻突然止了。

公孫燕驀然一省,心想:「不好,我這麼一叫,陽浩知是我已追來,只怕對厲大哥有所不利!」但不錯也已錯了,她只好立即發出了蛇焰箭,猛揮皮鞭,催逼坐騎急趕上去。

過了一個山坳,果然看見有三個人在山崗上,這三個人也是正如她的所料,是陽浩、龔平野兩師徒和厲南星。

陽浩本是點了厲南星的穴道的,但因此地離西昌已遠,山路又崎嶇難行,陽浩師徒不願背著厲南星走路,是以陽浩才解了他的穴道,逼他自己步行。他料想厲南星已受了傷,解了他的穴道他也是無能為力,同時陽浩還想對厲南星有所利用,原來他這次俘虜厲南星,倒不是想獻給朝廷,而是想利用他作為傀儡,重組「天魔教」的。同走長途,自不能老是點了他的穴道。反正他跑不了,樂得向他示惠。

厲南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滿懷鬱悶,吹蕭自遣愁懷,不料卻把一個公孫燕引來了,厲南星見了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叫道:「燕妹,你快回去!」

陽浩喝道:「不許你說話!」龔平野「嗖」地便拔出一柄匕首,指著厲南星的嘴巴,冷冷說道:「師父叫你閉上鳥嘴,你聽見沒有?你敢張口,我這柄匕首就插進去!」其實厲南星已無抵抗之力,龔平野大可不必如此做作,逕自點他啞穴,如此做作,只是做給公孫燕看的而已。他知道師父心意是想迫使公孫燕就範。

公孫燕果然又驚又怒,叫道:「你敢動他一根毫毛,我叫爹爹把你們全都殺了!」

陽浩哈哈大笑,說道:「你爹爹又怎麼樣,你用你爹爹的名頭就嚇得住我么?再說,你爹爹的手也伸不得這麼長吧,即使當真如你所願,你爹爹將來可以殺了我們,但此刻我卻可以先把你的情郎殺掉,你爹爹又能奈我何哉?小妞兒,我看你還是別說大話,咱們好好的商量商量吧!」

公孫燕給他一嚇,不覺有幾分害怕,嘴裡雖然強硬,氣已餒了。說道:「和你們有什麼好商量的?」

陽浩說道:「老實對你說吧,我們對厲公子其實並無惡意,非但沒有惡意,我們還想捧他作天魔教的教主呢!無奈他不受抬舉,我們只好暫且委屈他了。公孫姑娘,你幫我們勸勸他好不好,勸得他做教主,你做教主娘娘,豈不美哉。」

厲南星叫道:「燕妹,別受他的甜言蜜語欺哄,聽我的話,趕快回去!」

龔平野一把揪著厲南星,噼噼啪啪,正手反手,摑了他兩記耳光,喝道:「不受抬舉的東西,你是敬酒不吃偏偏要吃罰酒是不是?閉上你的鳥嘴,否則,哼,哼!我說的話可是算數的!」匕首在他面前晃了兩晃。厲南星嘴角沁出鮮血,卻還是掛著輕蔑的冷笑。

陽浩說道:「平野,別忙打他!」公孫燕氣得渾身發抖,叫道:「你,你,你們竟敢這樣欺侮他!」

陽浩笑道:「我這徒兒粗魯得很,你別生氣。公孫姑娘,這樣好不好,我讓你跟著我們一同走,你不肯勸他我也不勉強,你卻可以在一路上照顧他了。」一面說話、一面向公孫燕走去,好像是在迎接她。

公孫燕稍一遲疑,忽地說道:「好!」唰的抽了一鞭,果然策馬跑上山崗。原來公孫燕尚未深知陽浩的厲害,她是想乘其不備,出其不意地突然捉住陽浩,迫他交換厲南星。豈知陽浩也正是在同樣的打算,要把公孫燕捉柱,好威脅她的父親。

厲南星驀地縱身一躍,從懸崖上跳下去,人在半空,兀自叫道:「燕妹,聽我的話,趕快回去!」

在厲南星的想法,以為自己一死之後,公孫燕縱然傷心之極,也是只好回去的了,厲南星一來因為業已受了重傷,二來不甘受辱,三來他又深知公孫燕絕計鬥不過陽浩,不願意連累公孫燕也落敵人之手,因此決意一死了之。

龔平野奉命監視他,卻做夢也想不到他會自己輕生,待到聽得他的叫聲,要想伸手拉他,已是來不及了。

這剎那間,公孫燕與陽浩都驚得呆了!

公孫燕呆了一呆之後,只覺眼前地轉天旋,腦中一片空白,好像連自己也消失了。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南哥!」也不知是傷心還是悲憤,本能的就衝上前去!

陽浩一呆之後,卻是動了殺機,他必須殺掉公孫燕滅口,以免日後公孫燕會把他迫死厲南星的消息泄漏出去,惹來公孫宏和金逐流等強敵來向他尋仇。

兩人都是各自向對方奔去,陽浩力貫掌心,驀地便發出了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

公孫燕的坐騎給這股劈空掌力一震,登時把公孫燕拋了起來。也幸而有此一拋,公孫燕的坐騎雖給陽浩的掌力擊斃,但公孫燕卻得以避開正面,只覺寒風從她腳底卷過,陽浩的修羅陰煞功卻尚未曾傷著了她。

一股奇寒之氣刺骨侵膚,使得公孫燕稍稍清醒了些,半空中一個翻身,立即便是一招「鷹擊長空」,頭下腳上的倒持劍柄向陽浩刺去。

修羅陰煞功頗為消耗真力,陽浩來不及凝聚真力續發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只見寒光一閃,公孫燕的劍尖已刺到了他的頂心。

陽浩這一驚非同小可,百忙中一招「舉火撩天」,揮袖一拂,袖中籠指彈出。只聽得「錚」的一聲輕響,陽浩的衣袖給削去了一幅,中指指尖也給劍鋒劃破,但公孫燕這一劍他卻也畢竟避開了。

陽浩手段何等狠辣,一個轉身,便即痛下殺手,五指如鉤,一拂一拿,公孫燕劍走輕靈,避開了他抓向琵琶骨的一拿,但虎口給他指尖拂著,亦是火辣辣的作痛。

陽浩獰笑道:「你想要報仇是報不了的,不如待我成全你們,讓你和厲南星做一對同命鴛鴦吧!」

公孫燕驀地想道:「不錯,我是應該看看南哥去了。」大叫道:「滾開!」唰唰涮連環三劍,每一招都是兩敗俱傷的劍法,陽浩也有點吃驚,連忙側身一閃。

公孫燕伊如水蛇遊走,「嗖」的就竄過去,龔平野大吃一驚,只道她是要跑來取自己的性命,急切間無暇運氣行功,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抵擋。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劍光一閃,公孫燕已是唰的一劍指到了他的面門。龔平野右掌斜勾,左掌從肘底穿出托她手腕,這一招本來是「空手入白刃」的高明手法,豈知公孫燕的劍來得太快,龔平野的招數未曾使足,肩頭已是著了一劍。公孫燕左掌一揮,又是一聲喝道:「滾開!」龔平野的面門登時起了五條紅印,給公孫燕結結實實地打了一記耳光,「撲通」倒地。

龔平野心頭一驚,暗叫道:「我命休矣!」不料公孫燕竟不理他,將他擊倒之後,身形一縱,已是從他身上跨過,徑自奔到了懸崖的邊沿。

公孫燕俯身一看,只見下面雲封霧鎖,隱隱聞得撲鼻的花香,卻哪裡看得見厲南星的影子?雖然是看不見,但公孫燕的眼前卻幻出了一幅畫圖,好似下面就是世外桃源,厲南星在繁花如海之中笑得比花更美,張開了雙臂在迎接她。

公孫燕叫道:「南哥,你等等我。」就在此時,只聽得宮秉藩的聲音大叫道:「燕侄!不可!」可是已經遲了,公孫燕已經從懸崖上跳下去了。

宮秉藩一見蛇焰箭升起,立即飛騎趕來,不料仍是遲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公孫燕投岩自盡,無法挽救她的性命,不由得心頭大怒,「錚」的便似一枝離弦之箭,從馬背上射出,半空中劍已出鞘,閃電般地直奔陽浩刺去。

陽浩叫道:「宮香主,這可是你親眼看見的,公孫姑娘自己跳崖,可不關我的事!」

宮秉藩性烈如火,喝道:「放屁,不是你逼死了她,她怎會自己尋死?」一句話未曾說完,已是閃電般的疾刺了六六三十六劍!

宮秉藩是紅纓會中第一把劍術高手,比公孫燕強得多了。陽浩在他急攻之下,哪有空暇從容運功,只能見招拆招,見式拆式,勉強招架,但求暫且保著一條性命了。

陽浩的絕技「修羅陰煞功」使不出來,只覺涼意颶颶,白光耀眼,頭皮起栗。好像對方的劍尖就在他的面門划來划去,隨時都可取他性命。陽浩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叫道:「平野,快用修羅陰煞功!」

龔平野也嚇得慌了,但他知道師父若然死在宮秉藩劍下,自己決難逃命,當下勉強增懾心神,運氣貯力。躲在一邊,乘機偷襲。

宮秉藩利於速戰速決,劍招越展越快,猛地喝聲「著!」反手一劍刺出,陽浩霍地一個「鳳點頭」,只覺頭皮一片血涼,頭上的亂髮已給劍鋒削去了一大片!

宮秉藩這一劍未能殺掉陽浩,暗自叫聲:「可惜!」正待再施殺手,驀地只覺一股寒風襲到,原來是龔平野躲在一棵樹后,已是使出了修羅陰煞功、偷偷向他發掌。

龔平野的修羅陰煞功不過練到第五重,未足以制宮秉藩的死命。但宮秉藩被這奇寒之氣一襲,也不由得微微發抖,劍招略緩,讓陽浩鬆了口氣,轉危為安。

宮秉藩運氣三轉,驅敬了體內寒毒,攻勢剛剛又要展開,偷在樹后的龔平野卻也凝聚了真氣,再次使出了修羅陰煞功向他偷襲。

陽浩本身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了第八重,徒弟用第五重修羅陰煞功所發的陰寒之氣,對他毫無影響,受到影響的只有宮秉藩。

宮秉藩連續受了兩次干擾,心頭火起,猛地喝道:「好小子,我先斃了你!」說到一個「斃」字,已是身移步換,撲到了龔平野的藏身之處。龔平野嚇得魂飛魄散,要想躲時,哪裡還來得及?只聽得一聲慘呼,劍光匹練似的捲來,已是把他攔腰斬為兩截。

宮秉藩雖然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斬了龔平野,但在這一進一退之間,卻給了陽浩運用修羅陰煞功的機會。

陽浩的修羅陰煞功當然遠非徒弟可比,宮秉藩剛一轉身,只覺寒風撲面,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是向他湧來。

宮秉藩大喝道:「我與你拼了!」掌風劍影之中,陽浩大叫一聲,倒躍出數丈汗外,身上受了三處劍傷!

宮秉藩正要運劍再刺,手腕忽地一陣麻木,長劍幾乎掌握不牢。原來他受了第八重修羅明煞功之傷,血液幾乎為之冷凝,關節也都僵硬了。

陽浩倚著一塊大石,喘吁吁地叫道:「你過來!」他不知道宮秉藩傷得如何,不敢冒險進攻,但料想宮秉藩傷得不輕,勝負的關鍵在於誰能支持更久,故而他決定了以逸待勞的戰略。

幸而陽浩不敢冒險進攻,宮秉藩發覺不妙,心裡想道:「看來此仇今日是不能報了,我得留著一條性命,回去稟告舵主。」當下作勢前撲,卻突然一個轉身,和身滾下山坡,他那匹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馬,見主人滾下來,立即就跑上去迎接他。宮秉藩強力支持,運一口氣,手掌按地,掙紮起來,跳上馬背。

陽浩這才知道宮秉藩確實是比他傷得更重,暗自悔恨剛才不敢下手除他,給他跑了。但隨即心想:「他受了我的修羅陰煞功之傷,無葯可治,諒他也跑得不遠,終必毒發而亡。」陽浩受了三處劍傷,傷得也很不輕,幸而不是內傷,敷上了金創葯,還能夠行走。他怕有義軍找來,只求走得越遠越好,自是不敢再走回頭路去追蹤宮秉藩。

宮秉藩上馬賓士,果然不出陽浩所料,跑了一程,只覺渾身發冷,越來越是難受,終於支待不住,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便即暈了過大。

且說金逐流與史紅英聯袂去找厲南星,這時正在路上行走,忽地有個農夫迎面前來,向他們打量一翻,便間金逐流道:「你們可是從西昌來的么。」金逐流道:「不錯。」那農夫道:「義軍不知是否尚在西昌。」金逐流道:「你找義軍有什麼事?」那農夫道:「不是我要找義軍,是我們村子里的張大伯托我帶個口信給義軍里的一個人。」

金逐流道:「我們正是義軍,不知那位張大伯要我的是誰,你說給我聽聽,或許我會知道:「

那衣夫喜出望外,說道:「我猜你們是義軍中人,果然猜得不錯。張大伯托我帶的口信,是帶給一個名叫金逐流的好漢,不知你可認得?」

金逐流大為詫異,說道:「你說的這個金逐流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要帶什麼口信給他,告訴我吧,我給你轉達,也省得你跑一趟。」心想:「那個什麼張大伯何以會知道我呢?」

那農夫道:「這就最好不過了。張大伯前日救了一個人,這人受了重傷,不能移動。他說他在義軍中有個好朋友名叫金逐流、請張大伯帶話給金逐流,叫金逐流馬上來看他。張大伯家裡只有一個幼孫,他自己跑不開,因此又轉託我。」

金逐流又驚又喜,只道這個人是厲南星,連忙說道:「既然是義軍的朋友在張大伯家裡養傷,我們應該先去看看此人,設法替他治傷。」

那農夫道:「不錯,是該如此。請兩位隨我來。」當下在前領路,把金、史二人帶到了一家農家。

金逐流進去一看,只見炕上躺著一個人,卻原來是宮秉藩。金逐流大吃一驚,叫道:「宮兄,你怎麼啦?」那姓張的老農夫黯然說道:「你這位朋友恐怕是不成了,今天一早就昏迷過去,現在手腳都僵硬了。」

金逐流試探他的脈息,只覺觸體生寒,其冷如冰,但脈息尚未斷絕。史紅英悄聲問道:「還有得救么。」金逐流道:「他是受了修羅陰煞功之傷,寒毒已侵入臟腑,只怕他這一身武功是難以完全復原了。」史紅英喜道:「這麼說性命是可保無虞了,那你就趕快施救吧。」

金逐流默運玄功,以本身真力替宮秉藩推血過官。過了半個時辰,只見金逐流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汗如而下;宮秉藩本來像是一張白紙的臉上,漸漸有了幾分血色,終於緩緩張開了眼睛,那老農夫又驚又喜,叫道:「活過來啦!活過來啦!」

宮秉藩認出了金逐流,臉上綻出一朵笑容,嘴唇微微開合,金逐流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只聽得他說道:「你來啦,我有一事懇求……」金逐流道:「宮兄,你歇歇,好了再說。」宮秉藩臉上的笑容消失,黯然說道:「好不了啦,除非你有起死回生的靈藥。這,這只是徒耗你的功力而已。你聽我說……」金逐流笑道:「我正是有起死回生的靈藥,你不要擔憂,天大的事情都暫且擱在後頭,保養你的身體要緊。」

史紅英把金逐流拉過一邊,輕聲問道:「你哪裡來的靈藥?」要知修羅陰煞功的寒毒侵入了臟腑,即使金逐流的內功多好,也決不能驅除凈盡,只能替病人苟延殘喘而已。故此史紅英半信半疑,只道金逐流的說話是說來安慰病人的。

金逐流笑道:「一點不假。這靈藥還是你家的東西,你怎麼忘了。」史紅英怔了一怔,道:「我家的東西。」金逐流笑道:「你忘記你哥哥送給薩福鼎的壽禮了么?」史紅英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說的是那支千年何首烏!」

原來史白都在去年給薩福鼎祝壽之時,壽禮曾經三次更換,由於夜明珠和玄鐵先後被李敦與金逐流盜去,他千方百計,最後又找到了一支業已成形的千年何首烏當作壽札,不料這支何首烏在群雄大劫壽堂之時,又落入了金逐流之手。

金逐流道:「這支何首烏我本來是準備留給你用的,一直帶在身邊。這次幸虧你沒受傷,用不著它,正好給宮大哥救命。」

金逐流取出那支何營烏,切成片狀,請那老農夫幫忙,煎成藥茶,給宮乘藩喝下。一支何首烏可供三次服用。金逐流道:「若無意外的變化,三日之後,他應當可以起床了。」

情況比金逐流預料的還要好些,宮秉藩服了一劑之後,第二天一早已是氣爽神清,說話也不用怎樣費力了。於是他迫不及待的便將他要央求金逐流的事情說出來。正是:

鴛鴦患難甘同命,知己相逢說此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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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骨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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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幽谷落花埋俠骨 青天碧海證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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