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疑雨疑雲終大白 亦真亦幻說前因

第四十二回 疑雨疑雲終大白 亦真亦幻說前因

一個月色朦朧的晚上,徂徠山的黑叢林中,風不吹,草不動,卻偶爾有幾片樹葉落下,伴隨著一陣極輕微的沙沙聲響,這不是宿鳥驚飛,而是有兩個輕功極高明的夜行人經過,這兩個人就是金逐流和史紅英了。

徂徠山是金逐流舊遊之地,此際重來,心情卻是非同舊時。過去他是個遊戲人間的小叫化,在徂徠山上漫遊,乃是隨興之所至,如今則是有所為而來,恨不得馬上趕到天魔教的總舵,去揭開厲南星的生死之謎了。

金逐流走在前頭帶路,走了一會,隱約已可見到前面山崗高處的一座破廟。金逐流說道:「這座破廟本是天魔教舊部的神廟,聽公孫舵主說,陽浩已在山上天魔教的遺址重建香堂,但這座破廟,想是無暇及此,仍是任它擱置,未曾蠶修。說起這座破廟,倒是有一段故事,和我有關。間接也和你有關係。」

史紅英悄聲笑道:「哦,什麼故事和你我都有關的,我倒想聽聽了。」

金逐流道:「我就是在這座破廟中認識李敦的,那晚他躲在廟裡烤山芋,我進去向他討吃,恰巧碰著你的哥哥派來追殺他的青峰道人和焦磊,我把廟裡的一口大鐘罩著他,戲弄了青峰和焦磊一頓,這才幫忙他躲過了那次難關,那口大鐘里刻有天魔教的百毒真經,李敦反而因禍得福。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因為偷了你哥哥的一串夜明珠,這串夜明珠是你的哥哥準備送給薩福鼎的壽禮,故此非要將他捉回去不可!

史紅英笑道:「那串夜明珠是我幫他偷的。」

金逐流道:「是呀,所以我說與你也間接有關。若不是為了那晚之事,引起了我也想劫奪史白都送京的壽禮,後來我還不會認識你呢。」

說話之間,距離那座破廟已是越來越近,史紅英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廟裡有火光!我似乎聞到一股香味,難道又有人在裡面烤東西吃不成?」

話猶未了,只見金逐流身形疾起,已是箭一般的向前射出,史紅英卻覺得金逐流好似還在她的耳邊低聲說話一樣:「你快去搜那座破廟,小心一些!」原來金逐流一面使出絕頂的輕功向前追去,一面卻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向她傳話,是以他的身形雖然早已距離十數丈之遙,仍好像是在她耳邊說話一般。

史紅英感到有點奇怪:「為什麼他不進去?」她的輕功稍遜於金逐流,在她進了那座破廟之後,不過一會,金逐流也就回來了。

史紅英道:「廟裡只見有這堆火,卻不見有人。你剛才去哪裡?」

金逐流道:「我到林子里我一個人。」史紅英詫道:「找什麼人?」金逐流道:「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人影,躲在廟背的那堵短牆後面,隱隱約約的好似露出半個頭。」

史紅英大為奇怪,說道:「真的嗎?我卻沒有看見。嗯,也許是因為我未曾怎樣留意吧。」

金逐流道:「我剛一發現,那人就像鬼影似的一閃不見了。廟后並無可以藏身之處,除非是躲進樹林之中。」

史紅英笑道:「怪不得你突然跑上前去,倒嚇了我一跳,你在樹林里發現什麼了?」

金逐流道:「什麼也沒有發現,連半點聲息也沒有聽到。」

史紅英道:「以你的輕功而論,當今之世,及得上你的寥寥可數,既然你是一發覺就追上去,距離又不到半里之遙,按說是應該追得上的。」

金逐流道:「是呀,就是追不上也該看見那人的背影。林中的樹木並不很密,我兜了一個圈子方才回來,什麼也沒發現。我真不相信這個人會躲得這樣快,不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史紅英道:「假如真的是有一個輕功比你更高明的人,這件事就更奇怪了!」

史紅英想到的金逐流也想到了,於是接下去說道:「不錯,假如真的有人,這個人是朋友的話,就該出來相見,是敵人的話,就該出聲報警,但如今已過了這許多時候,還是毫無動靜,這可真叫我猜想不透了。」

史紅英若有所思,忽地抬起頭來,說道:「莫非是……」金逐流道:「你猜疑是厲南星?」史紅英點了點頭;說道:「不知怎的,我好像有個預感,厲大哥一定還沒有死,他知道有人冒充他,他也一定會來查探的。說不定他也是湊巧在今晚來了。」

金逐流笑道:「我是盼你的願望成真的。」史紅英道:「你不相信他還活著?」金逐流道:「即使他還活著,但他是受了陽浩的修羅陰煞功之傷的,豈能負了重傷,從數千裡外的西昌來到此地?來到此地,還能施展如此高明的輕功?再說,厲大哥見了咱們,還有不喜出望外的趕快出來和咱們會面嗎?」

史紅英道:「猜想不透,那就暫且不必理它,反正咱們今晚就是要來探查真相的,不過,這廟子里剛才卻定是有人無疑。你看,這堆火還未熄滅,烤熟了的山芋也還未吃完呢。」

金逐流笑道:「這情景倒是和我那次會見李敦的情景一模一樣。但這個人當然決不會是李敦。他的輕功和那個人差得太遠!

史紅英道:「在廟裡的這個人,可能是在咱們未曾上來之前,就已跑了的,倒是你追蹤的那個人,不知是真是幻?」

金逐流笑道:「這人神出鬼沒,給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點懷疑,不知是否真有其人了。嗯,或許是我眼花也說不定。不必管它,這幾個烤的山芋好香,我倒是不由得食慾大動了。你一個我一個分食了吧。」史紅英笑道:「瞧你這副讒相。」

金逐流道:「吃飽了肚子,正好到天魔教的總舵去大鬧一場。」史紅英道:「你別忘了,咱們是不能驚動眾人的呀,怎麼可以大鬧一場呢?」金逐流笑道:「我這個人性喜胡鬧,不知不覺,說溜了嘴了。但話說回來,咱們雖是不想打草驚蛇,但事到其時,只怕未必能如咱們所願。」

此時已是將近三更時分,寒意加濃,天色也變得更陰沉了,這晚是三月初四,一彎眉月,月色本就朦朧,變了天色,連淡月疏星也已給烏雲遮幕。天上落下靂霹細雨,十數步之外,視線已是模糊。金逐流喜道:「這正是夜行人的好天氣,咱們去吧!」

到了山上,只見一座堡壘形的建築,矗立山頭,金逐流道:「陽浩這廝倒也真最不容忽視,在短短的兩三個月之中,居然能夠重建天魔教的香堂,看來他所糾集的妖邪為數的確是不少了。」

當下兩人施展輕功,攀上一棵數丈高的參天古樹,居高臨下,俯瞰堡中形勢。只是外面是一道圍牆,有四座鐵門分立四方,圍牆之內,參差不齊的約莫有數十幢房屋,當中一座最高的,依照公孫宏的圖示,就是那個假厲南星所住的教主「內香堂」了。

四座鐵門是業已關閉的,鐵門外面,各有一個看守,抱柝打更,來回踏步。門帘掛著一盞風燈,甚為光亮,若是有人想偷進去,決逃不過他的眼睛。

史紅英悄聲說道:「圍牆雖高,難不倒咱們。難的是怎樣打發看守。」要知看守是兼管打更的,若是把他殺了,裡面聽不到擊柝之聲,登時就會發覺。

他們面對著東面的一座鐵門,那看守自言自語道:「應該是換班的時候了,怎麼還不見來?過了片刻,果然見有兩個漢子來到,一個是巡夜的大頭目,一個是接班的看守,那頭目問道:「可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沒有?」看守苦笑道:「這樣的落雨天,又冷又濕,連夜神都躲進壘里去了,哪會有什麼夜行人來呢?」

那頭目道:「好,那你們就換班吧。天色雖然不好,但下半夜仍是要小心防備。」

說罷,到別處巡查,接班的那個看守嘆氣道:「真倒霉,剛輪到我接班就下雨。你可以歇息了,我卻不知怎樣才能挨到天亮。」

接班的這個守衛身體比較瘦弱,似乎比上一個看守更怕寒冷,只見他在寒風凍雨之中「卜卜卜」的一聲聲打更,「唉咳唉」的一聲聲嘆氣。

這個守衛唉聲嘆氣,金逐流卻是喜笑顏開,驀地里計上心來:「有了,有了!」摘下一顆松子,當這守衛轉過身的時候,對準了他背心的暈睡穴一彈。

這守衛叫都未曾叫得出來,突然就像著魔似的,晃了兩晃,身軀倒下。

金逐流自樹頂一躍而下,捷如飛鳥,不待他的身子倒地,已是抓著了他。一手搶過了打更用的「柝」,跟著「卜卜卜」地打了起來。

此時,那個巡夜的大頭目早已回去了。堡壘的四座門雖然各有一個看守,但卻只是擊柝之聲彼此相聞,不能相見的。打更的聲音並沒中斷,其他三個看守當然是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了。

史紅英跟著躍下,悄聲問道:「你打算怎樣?」金逐流道:「快,換上他的外衣,披上他的斗篷。」

這守衛身材瘦小,史紅英穿上他的外衣,披上他的頭笠,只是稍嫌寬大一些,但斗篷遮過了半邊臉孔,在陰暗的雨夜,若不是走近了就著燈光來看,急切間那是決計看不出破綻的了。

金逐流笑道:「紅英,你權且冒充更夫吧。」史紅英接過柝木,卜卜卜地打起來;金逐流提起那個看守,跑到林中,把他藏在兩塊岩石合抱的空隙里,笑道:「朋友,這裡暖和多了,便宜你啦!」

處置了那個守衛,金逐流回到史紅英跟前,低聲說道:「這樣壞的天氣,料想巡夜的頭目不會這樣快又出來的。若然有人出來,你把他殺了就是。只須半個時辰之內我沒給人發覺,我想也足夠我用來調查真相了。」

天魔教的總舵防範得相當嚴密,三丈多高的圍牆上面還插滿了鐵釘,但這所以難倒別人,卻難不倒金逐流,他根本不用攀登,一個「黃鵲沖霄」,已是捷如飛鳥般地越過。

金逐流依照地圖的指示,蛇行兔伏,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天魔教教主所住的內香堂。

只見房中燈火未滅,紗窗上現出一個人影,金逐流伏在一塊假山石的後面,凝眸看去,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廝果然是假得維妙維肖,若然不是我早就知道他是冒充,在別處見著他,一定會把他當作厲大哥了!」

那人好似發覺了什麼,作出側耳細聽的模樣,忽地吹滅了燈。金逐流技高膽大,不理他房中有沒有埋伏,立即跳出,一掌推開了窗戶,縱身躍入,那人況聲喝道:「是誰?」聲猶未了,金逐流已是一把抓住了他。可是金逐流聽到他的聲音,卻是禁不住好生詫異!

這個假冒厲南星的人,不但是相貌維妙維肖,連說話的聲音也是一模一樣!

金逐流記得公孫宏曾經對他說過,說是那個新教主聲音嘶啞,和厲南星並非一樣的。他在事後想起,兀是一直後悔,後悔當時沒有看出這個破綻。

但此刻,金逐流聽到的卻是厲南星的聲音!

「天下哪有假得如此相似的人?」金逐流當然是禁不住怔了一怔了。

那人的武功很是不弱,給金逐流一把抓住,迅即就是一個「脫袍解甲」反手點向金逐流脅下的愈氣穴,黑夜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

金逐流「咦」了一聲,一招「拂雲手」盪開那人的指抓,失聲叫道:「你是誰?」

金逐流並非震驚於那人的武功,而是因為那人使出的招數,正是他父親獨創的一門掌法!

不約而同的那人也在駭然驚叫道:「你是逐流賢弟么?」他與金逐流閃電般的交手兩招,也己認出了金逐流的招數了。

金逐流吃驚更甚,心道:「難道當真是厲大哥不成?不對,不對,厲大哥豈能變節投降,自甘墮落,與陽浩這老賊同流合污?但為什麼他也會大須彌掌式?」心裡驚疑不定,先閃過一過,橫掌胸前,提防偷襲,另一隻手就去摸索燈台,準備點著了燈,再看個仔細。

那人說道:「不必著燈!」隨即低聲吟一首:「脫略形骸邁俗瀝,相交毋負少年頭。調弦雅韻酬知己,出匣雄芒斬寇讎。休道龍蛇歸草莽,莫教琴劍忖高樓。中原自有英豪在,海外歸來喜豁眸。」

這是厲南星送給金逐流的一首詩,當年他們琴劍相交,厲南星譜了這首詩送給金逐流表示友誼的。這是厲南星自己做的詩,除了他和金逐流之外,別人決計念不出來!

金逐流聽了這首詩,已是不容他再有懷疑了。當下說道:「原來你果然是厲大哥,但這,這卻是怎麼一回事呢?」要知金逐流雖然不再懷疑這人是假厲南星,但厲南星何以會給陽浩利用,做了天魔教的教主,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此時,忽聽得又有腳步聲走來,厲南星道:「我請你看一場把戲,你就會明白了。」把金逐流一拉,兩人躲到床壁後面。

只聽得陽浩的聲音說道:「今晚你好好想一想,明兒咱們再談!」

厲南星貼著金逐流的耳朵說道:「和陽潔一起的這個人,就是冒我之名的那個教主了!

那教主忽地輕輕地「咦」了一聲,說道:「陽師伯,我還想和你談談,請你進來再坐一會。」原來他記得出來之時門窗都是已經關好了的,現在發現窗子打開,已知內里定然有變,不能不提防有人藏在房中。他不敢明言,只能向陽浩暗示。

金逐流在厲南星耳邊笑道:「他們來得正好!」話猶未了,只聽得「砰」的一聲,陽浩已是一掌推開房門,雙腳未曾踏進,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已然發出了。

陽浩以為躲在房中的是內奸,做夢也想不到是金逐流和厲南星二人。他的修羅陰煞功在天魔教中是無人能敵的,心想我先叫這廝吃點苦頭再說。

不料吃苦頭的不是姦細,反而是他,說時遲,那時快,金逐流早已一躍而出,駢指如戟,點向他胸口璇璣穴。

陽浩也當真了得,驟然遇襲,雖驚不亂,反手一勾,使出小擒拿手法反扣金逐流的脈門!金逐流化指為掌,一個大須彌掌式向他胸膛印下。

雙掌相交,陽浩禁不住連退三步,給金逐流的掌力將他震出了門外。但金逐流也只是略佔上風,未能將他抓住。

陽浩這一驚才當真是非同小可!要知他的修羅陰煞功已經練到了第八重,尋常之輩,在他掌風籠罩之下,已是要冷得僵硬,哪裡還能和他動手?但如今這個人非但能夠和他動手,而且還能夠硬接他的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的掌刀,硬碰硬的將他一掌擊退!

陽浩是曾經和金逐流交過幾次手的,此時雖然未曾看見金逐流的面貌,亦已知道來的是他了。

那教主跟在陽浩後面,正要進來,陽浩連忙叫道:「快跑!」金逐流笑道:「跑不了啦!」身形疾起,兀鷹撲兔般的凌空向那教主撲下,陽浩情知他的師侄決禁不起金逐流的這一掌,只好也是依樣畫葫蘆地跳起身來,和金逐流在空中對了一掌。

那教主一面跑一面叫道:「有姦細,來人哪!」剛跑得幾步,陡然間只覺肩上的琵琶骨一麻,原來已是給厲南星將他抓住了!

陽浩和金逐流對了一掌,胸口如受重壓,落了下來,翻過一座假山,佔了有利的地形,準備應付金逐流的攻擊。冷笑說道:「金逐流,你縱有三頭六臂,今晚也是逃不出去的了!你不要以為拿住了我們的教主,就可以要挾我們,咱們還是好好的商量商量吧!」

天魔教上下人等,聽到了教主的叫聲,此時已是紛紛地趕來捉拿姦細。厲南星把那教主拖進房中,叫道:「賢弟,回來!」

金逐流莫名其妙,心裡想道:「厲大哥好糊塗,敵眾我寡,拚命衝出去或者還可以死裡逃生,躲進房中,那豈不是變成讓人家瓮中捉鱉了?」但因厲南星已經進去,他自是不能單獨突圍,只好也跟著進去。

陽浩本來有點害怕金逐流衝過來和他拚命,此時見金、厲二人都已躲入房中,不禁哈哈大笑,朗聲說道:「金逐流,你們總不能做一輩子當縮頭烏龜吧?人來,毒箭、噴筒伺候!」此時陽浩的黨羽和天魔教的大小頭目都已來到,在陽浩指揮之下,片刻之間,已是把那間房子團團圍著!陽浩得意之極,大笑說道:「先讓你們知道一點厲害!」從一個頭目手中取過一副弓箭,「哩哩」兩聲,兩枝箭破窗而入,插在牆上。陽浩冷笑說道:「厲南星,你是使毒的行家,你可以驗看這兩枝毒箭,是不是見血封喉的毒箭。接著又取過一隻噴筒,一按機關,噴出一溜火光,登時窗子著火。金逐流一記劈空掌打出,把燒著的木頭打掉,落在窗外,那一溜火光,轉瞬即滅,沒有燒進房來。但一股焦臭的氣味,已是瀰漫房中,顯然從這噴筒噴出的也是毒火。

陽浩接著說道:「金逐流,若只是幾副弓箭幾隻噴筒,那自是奈你不何,但現在不是幾副幾隻,而是成千上百,你縱有三頭六臂,十條性命,也是絕計難逃的了!嘿嘿,再說你想做縮頭烏龜也不成,大不了我讓師侄陪葬,一把火就把這房子燒了!」

金逐流從燒破的窗口望出去,只見箭簇的寒芒宛似繁星,一隻只烏黑的噴筒儼如無數毒蛇昂頭對著窗口。

陽浩笑道:「看清楚沒有?現在我給半個時辰讓你們商量,識趣的乖乖投降,否則休怪我下辣手!」

金逐流暗自尋思:「如此陣仗,看來衝出去也是難逃性命的了。不過,總勝於束手待斃!」正想與厲南星說話,厲南星已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我有辦法平安脫險,你看好這廝,且不必點他穴道。」

金逐流抓著那教主的琵琶骨,說道:「你動一動我就要你的命!」只見厲南星搬開那張大床,伏在地上摸索,自言自語道:「離牆三尺六寸,青磚上有環狀凹痕為記。是這裡了!」當年厲南星的父母建造這間教主的寢房之時,用的是特別堅厚的大青磚,故此經過二十餘年,尚無損壞。此次陽浩重修房屋,只是加上上蓋,地下的磚頭並無掉換。

厲南星揭開了兩塊青磚,露出一個洞口,一股霉臭的氣味沖了出來。

金逐流取出兩顆顏色碧顏的丸藥,這是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功能祛毒解穢,分了一顆給厲南星,納入口中,當下便把那個假冒厲南星的天魔教教主,一同拖進地洞。

厲南星亮起火折,只見是一條望不盡頭的地道。入口處有兩扇石門,厲南星從裡面把石門關上,笑道:「他們不懂開關之法,要鑿開這個石門,至少也得花三兩天工夫。」

那個教主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的卧床底下,竟然藏有這麼一條秘密的地道,不禁「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口一張開,積聚在地道中的穢氣吸進的就更多了,這一下熏得他的五臟六腑就似要在肚子里造反一樣,頓時大嘔特嘔。金逐流口裡含著碧靈丹,也不禁捏著鼻子。

厲南星冷笑道:「你雖然冒充我的身份,做了教主,諒你也不知道這個所在。快快從實招來,你與陽浩串通,干下這等元恥的勾當,有什麼陰謀?」

那個教主只好忍受穢氣,苦著臉求饒:「這不關我的事,這都是陽浩擺布的。他是我的師伯,他說我的相貌有點像你,要我冒充教主,我是不敢不從。他想利用我作傀儡,重組了天魔教之後,就可以向朝廷賣身投靠,討得更大的價錢。請教主曉命!」

厲南星「哼」了一聲,說道:「我才不希罕當這教主!哼,你這廝雖然不是首惡,但貪圖富貴,也應該讓你吃一點苦頭,死罪饒了,活罪難饒。」當下點了他的麻穴,只是令他不能動彈,知覺則未消失,冷笑說道:「你在這裡躺兩天吧,陽浩弄得開石門,自然會放你出去,弄不開石門,那就活該你倒楣了!」那教主暗暗叫苦,心想要在這二十年從未打開過的地道中,忍受兩日兩夜的臭氣,這已經是倒楣透了。

厲南星處置了這個假冒他的教主之後,這才得有空暇問金逐流道:「賢弟,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事情的?史姑娘呢,怎的不見她與你同來?」金逐流道:「她在外面,不知給人發現了沒有?」又道:「我已經見過公孫宏了。公孫燕呢?該不至於已遭不幸吧?」心想厲南星既然沒死,公孫燕想必也還活著。果然便一聽得厲南星說道:「她也是在外面等我。好,咱們這就出去接應她們吧。」

厲南星帶領著金逐流,一面行走,一面說出他們那日的遭遇。

那日他在赭石崗上,從懸崖上跳下去,自份必死無疑,不料身體著地之時,只覺好似跌落在一張厚厚的地氈上一樣,雖然還是不免有點疼痛,但卻毫髮無傷,過後他才知道,原來這是幽谷中化作春泥的落花,保全了他的性命。

桃花谷中地氣濕熱,此時方是冬盡春來的時候,外面猶自苦寒,谷中的千樹萬樹桃花已在盛開。厲南星緩緩坐了起來,放眼一看,但見花光如海,精神為之一爽。嘆為平生未有之奇遇。

不料還有更大的奇遇尚在後頭!山風吹過,隱隱聽得上面呼喝之聲,厲南星吃了一驚:「怎的公孫燕好似還沒有走?」心念未已,只聽得呼呼風響,一個人跌了下來,剛好跌在厲南星的身旁。厲南星連忙將她扶起,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公孫燕是誰?

兩人死裡逃生,相逢如在夢中!厲南星心情尤其激動無比,要知他跳下幽谷,本來是不想連累公孫燕陪他送命的,滿以為公孫燕見他死了,便會自己逃生,哪知公孫燕竟然跟著跳了下來,與他料想的剛剛相反!

不知不覺之間,兩人都已是滿眶淚水,雙手緊緊相握,厲南屋道:「燕妹,你,你何苦如此?」公孫燕道:「你死了我豈能獨活!」厲南星道:「可是想不到咱們都沒有死。但嶇壁千丈,咱們又都是受了修羅陰煞功之傷的,只怕是逃不出這幽谷了。怎麼辦呢?」公孫燕道:「反正我已打定了主意,是死是活,咱們都在一起。逃不出去,那又有什麼打緊?」

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令得厲海星又是感愧,又是自慚。本來他是懷著「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心情,在此之前,雖然明知公孫燕對他有意,他卻一直佯作不知,將公孫燕當作妹妹看待的,此際深深受她感動,不禁想道:「想不到她對我竟是如此痴情!書中說得好: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在女子而言。固然如此,在男子而言,何嘗不也一樣?燕妹為我不惜輕生,我可不能再辜負她的芳心了。」想至此處,不覺把死生置之度外,將公孫燕攬在懷中,笑道:「現在我倒不想死了。你呢?」公孫燕也笑道:「我不是早說過了嗎,你活著我當然也陪你活著。」

厲南星道:「就不知天公是否能如咱們所願?」公孫燕道:「能活得一天就是一天。我想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咱們一定會逃得出去的。」厲南星道:「不錯,在這裡先養好了傷,慢慢再想辦法。」

話雖如此,這不過是厲南星在無可奈何之中,姑且安慰公孫燕的說話而已。有什麼辦法可想呢?修羅陰煞功之傷,是沒有藥物醫得好的。除非本身的內功已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方才可以自己運功,驅除寒毒。莫說公孫燕做不到厲南星也還差得遠。修羅陰煞功無葯可醫,公孫燕或許不知,厲南星是懂得各種邪惡毒功的大行家,卻是十分明白的。

但正如公孫燕所說:「活得一天就是一天。」厲南星但願在斃命之前,多過幾天幸福的日子,當然是要想法求活的了。

要活下去,首先就要找尋食物。他們二人受的都是修羅陰煞功之傷,這傷乃是寒毒之傷,雖然無藥可救,但在寒毒未發作之時,卻並不怎樣痛苦,行動也無妨礙,只是不能運用內功罷了。

桃花谷中瘴氣極濃,不但人畜難以存活,飛鳥也不能犧息。厲南星是懂得毒物學的行家,在桃林中走了一會,已知這幽谷中的桃花瘴厲害無比,只能採摘野生的桃子充饑了。但既然有桃花瘴,桃子當然也是有毒的。

公孫燕笑道:「管它有毒無毒,反正咱們只是打算有一天就活一天。」厲南星道:「且慢吃它,待我再找一找,看看還有什麼可吃的東西。」

厲南星暗自思量:「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跌落這幽谷之中已是絕路,谷中還有奇毒的桃花瘴,莫說找不到食物,就是找得到可以吃的東西,恐怕最多也只能活三兩天了。」

公孫燕又笑道:「厲大哥何必愁眉不展,你看這裡的桃花開得多美,咱們若能在這洞天福地之中死去,也不枉此一生呀!」厲南星聽她把這瘴氣積聚的幽谷稱作洞天福地,不覺苦笑。

厲南星正自以為絕望,忽地心念一動,想道:「奇怪,我為何吸了瘴氣,並不覺得頭昏目眩?」一看公孫燕的面色,只見她也好像是反而更精神了。

厲南星道:「燕妹,你試深深吸氣,胸中有無煩悶之感。」公孫燕並不知道有桃花瘴,深深呼吸幾次,笑道:「好香!真是舒服極了!」

厲南星一時想不到其中道理,心道:「莫非當真是老天保佑,本來是應該受瘴氣之毒的,加反而連原來的寒毒也減輕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那道瀑布旁邊,公孫燕拍手笑道:「南哥你快來看,有東西吃了。」原來瀑布下面的寒潭,游魚無數。

厲南星不禁大為奇怪,在這桃花谷中,飛鳥不能棲息,水中卻有游魚,大大出乎他急料之外。

公孫燕道:「可惜找不到釣鉤。好,我先喝飽水吧。」厲南星道:「不可!」公孫燕已經伏在潭邊,喝了好幾口水了。抬起頭來,笑道:「有何不可,這水清甜得很呢!」

厲南星想道:「桃花瘴毒害不了我們,這水想必也是可喝的了。水中的游魚恐怕也是一種特別的魚類。反正是要死的,潭水毒魚,喝了吃了,大不了也是死得快些而已。」

厲南星精通水性,說道:「不必釣竿,我給你捉魚。」這一晚他們就用烤魚作為晚餐。

從桃花潭中捕獲的這幾條鮮魚,又肥又嫩,吃到口中,還有一種特殊的香味,似是中人慾醉的花香一般。俗語說飢不擇食,何況是這樣鮮美的珍饈?兩人把魚骨都吞咽下去,吃得乾乾淨淨。公孫燕笑道:「每天有這樣的鮮魚可吃,我和你在這桃花谷中過一世,已是心滿意足了。」

不料樂極生悲,吃過了烤魚之後,忽覺丹田有股熱氣上升,不多一會,竟然渾身發熱起來。熱得難受,公孫燕呻吟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不顧一切,跳進潭中,讓冰冷的潭水浸著自己。厲南星驚道:「潭水恐怕是有毒的!」跟著跳下去想把她拉起來,公孫燕笑道:「舒服極了,我寧願中毒而死,勝於受體內如焚之苦!」

厲南星驀地心念一動,想道:「我們本來是中了修羅陰煞功的寒毒的,何以浸在潭水之中,絲毫不覺寒冷?難道這瘴毒和潭中的毒苗,竟然是可治寒毒的靈藥。」

厲南星熟讀百毒真經,此際暮然省悟了「以毒攻毒」的道理,於是不再阻攔公孫燕的所為,和她同在寒潭戲水,笑道:「你說得對,天無絕人之路,看來咱們是可以得救了。」

果然在連吃了三天烤魚之後,兩人試一運功,真氣已是能夠運行無阻。到了第五天,體內的寒毒已經去凈。

厲南星試出了寒毒已經去凈,說道:「這魚是不能再吃了,再吃,咱們就要中熱毒啦。」

公孫燕道:「不錯,我也覺得今天有點不對,好像精神反而不如前兩天了。厲大哥,你是否感到有些兒暈眩?」

厲南星道:「這是因為咱們的寒毒已經去凈,開始感受到瘴氣的侵襲了。就是有可吃的東西,這個桃花谷也不能再住下了。」

公孫燕道:「糟糕,那怎麼辦?咦,厲大哥,你在想什麼?」要知求生乃是人類本能,公孫燕雖然說過願在這桃花谷中過一世,但此際已經有了生機,她自是不願困在谷中待斃。

厲南星若有所思,忽地跳起來道:「咱們可以脫困了,你跟我來!」

公孫燕半信半疑,說道:「你發現了什麼?我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復,要爬上去恐怕還不能夠。」

厲南星笑道:「不用那樣費力,這幽谷是另有出路的。」公孫燕喜出望外,還疑是厲南星哄她歡喜,說道:「真的?但這谷底的桃林,咱們都已踏遍了,出路在哪裡?」

厲南星一指瀑布,說道:「就在這瀑布後面!」正是: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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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骨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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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疑雨疑雲終大白 亦真亦幻說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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