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哥,你死不了,我一定幫你討這老婆。」說話的竟然是一直立正在台邊,跟鐵玄一樣冷著面的女兵。
恩林這才望向她,那樣子長得跟鐵玄一點都不像,精緻的五官漠然卻充滿英氣,而且十分地漂亮。
女兵向恩林勉強地彎起嘴角,似乎是一個笑容,說:「我是五十人部隊的通訊兵,也是他的妹妹,鐵芯,未來嫂子你好。」
「咳!」恩林猛地嗆了一下,幾乎把嘴裡的麻草都吞了,她慌忙把已透滲出藥效的草藥吐出,將之塞入鐵玄的嘴裡,一臉淡定地說:「抱歉,我是修女,奉獻於天主的牧羊人。」
恩林在心裡捏了把汗,她沒法理解,這兩位外表如此冰冷的軍人何以說出如此不合邏輯的話,難道他們不知道神職人員都需要向天主發三願嗎?那就是貧窮願、貞潔願、服從願。
「以弗所書五章四節說,淫詞、妄語和戲笑的話,都不相宜,總要說感謝的話。」恩林淡然地說,又繼續把麻草塞滿鐵玄的嘴,兩眼再移向那傷口,拿起一個小鉗子,手仍有點抖,那子彈陷在筋骨之間,不知道有沒有傷及心臟或肺部,但不管心還是肺,一旦子彈一拔出來,傷及心肺,在此刻的設備下,他是必死無疑啊。
她微抖的聲音在說:「現在要拔子彈,希望沒有傷及心肺,如傷到了,我就幫不了你,你要在心裡禱告,願神保守你,鐵將軍。」
恩林說完,拿起鉗子與小刀就往那傷口更深之處探去,她自己的呼吸也停住了,心裡在祈禱,神啊,讓我快點找到那子彈,幫我!
鐵玄很真實地感覺到那小刀與鉗子在自己的胸腔里攪和,他痛得至極,嘴角卻微微地笑了,因為他強烈地感受到那操刀的小手正在抖,他知道她非常害怕。
「動手。」看著她幾乎想哭出來的美麗眼睛,鐵玄有力的聲音從咬緊麻草的齒縫之間溜出來。
恩林看著他那深邃的雙眸,去了草綠油彩的臉上是極度的蒼白,唇卻發紫了,他很可能會死,就在子彈拔出之後,但子彈一定要拿出來,不然他也一樣會很快要地死去。
子彈!她找到了!
「忍住。」就在鐵玄投來信任的眼神下,她說了一聲,鉗子用力一扯,子彈拔出來了。
她盯住那傷口中的小洞,血在流,卻不是傷及心臟的那種噴血,她再細心地靠近地聽,他的呼吸仍在繼續,沒有肺部受損的聲音。
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眼淚就湧出來了,那是緊張過度之後的淚,是現在才敢流露的驚慌之淚,卻也是激動欣喜的淚,她不禁地說:「哈利路亞!」
「沒傷及心肺。」旁邊一直不敢發聲的左廚終於再次說話了,「將軍不用死了對吧?修女村長。」
「似乎是。」恩林低聲回說:「繼續。」
「哭著怎麽繼續?恩林修女。」小德達很體貼地拿著清潔的紗布為她擦眼淚,她把微紅了的臉湊近他的手,美麗的眼睛在微笑,似是在說,謝謝你。
鐵玄終是昏了過去,他最後的一眼仍然看著那散發著神聖柔光的修女,他知道自己不會去面見她的上帝了。
「感謝你,修女村長。」鐵芯走了過來,恭敬地,仍然企圖翹起嘴角擠出一個疑似是笑容的表情,那已是她很大的努力了。
「噗。」恩林笑了,「你不習慣笑,就不要勉強。」
「有什麽要幫忙?」鐵芯很尷尬,但從她的表情來看,根本沒人知道這一點。
「如果可以,扶我去浴室吧,我的手腳……仍然在抖。」恩林伸出兩手來,脫去手套的手白皙纖細,鐵芯看見了,那手真的在抖啊。
鐵芯投以疑問的眼光,恩林才低聲地說:「我未曾處理過這麽嚴重的傷,我剛才真的怕他會死在我的手術刀下,上帝才知道我剛才有多害怕。」
鐵芯這才驚訝,但她卻只是把眼睛略略地瞪大了,看著這儼如一位醫生的修女,一臉秀美的臉龐,原來是長得挺稚氣的,剛才修女可能真的受驚了。
「你處理得很好。」鐵芯靜靜地說,人已經把修女扶起來,慢慢走向內堂的浴室。
進了浴室,鐵芯忽地大聲的說:「抽水馬桶!」又指著水龍頭連著的一根管子,一樣大聲地說:「蓮蓬頭!」
「是啊。」恩林望向鐵芯,「你怎麽了?」
「左廚,來啊。」鐵芯如喊軍令般大聲,那大叔軍人撲也似的走來,他極少聽見鐵芯如此激動的呢。
沒想到的是,他看見了這個抽水馬桶及蓮蓬頭之後,他比鐵芯更為激動了,「老天啊,是抽水馬桶及蓮蓬頭!感謝上帝啊,我們真的到了天堂啊!」左廚拉住恩林一把淚地猛說:「我們的天使、上帝、修女、村長大人,太感謝了,我們五十人部隊已有整整一年未見過這些文明產物了,天啊,太感謝你的上帝了。」
恩林聽著不由得臉皮也抽搐起來,心想你們要不要如此誇張啊,不用感動到哭吧?
「這小教堂是修道院早年的宣教士所興建的,因為整個沾國南部就只有這教堂,所以花了不少心思來建,聽說早幾年地方軍閥未有如此猖獗之時,每個彌撒日都有許多信徒從各地前來,人多得都把門外的小空地擠滿了呢。」恩林開心的說著這小教堂的惜日光耀,只是五十人部隊已經開始在浴室前,為使用的先後次序而爭得差點要手足相殘了。
「閉嘴!」左廚怒了,「你們猜拳決定,不要吵著將軍休息。」
於是這全國聞名,教人聞風喪膽的精銳五十人部隊就團團的圍在一起,蹲下來拚命地嘶叫:「剪刀、石頭、布!」
在旁的恩林和小德達滿面黑線地垂下頭,心裡鬱悶啊,這就是受沾國人民心存敬仰的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一次又一次成功突襲,把政府軍弄得元氣大傷的五十人部隊?
「其實,我們本來還有電力供應的。」恩林指著另一個文明產物,牆上的一個燈炮,「可是,兩年前那小發電機壞了,沒人懂得修理,所以現在晚上還是要用油燈。」
「發電機?」鐵芯的聲音非常地沉著,「在哪?」
「現在存放在地下靜修室。」恩林指著地面一個上揭式的方形木板門,補充說:「恐怕都要生鏽了。」
左廚立即把木板拉起來,一條往下走的樓梯現在眼前,他擡頭看著面前兩個好奇的部下說:「格林兄弟,把那東西搬上來,放到將軍旁邊去。」
「修女村長,鐵將軍大概會幾時醒來?」左廚問。
「很難說。」恩林想著,「此傷真的不輕啊。」
「也許,他兩日後就會醒了。」鐵芯肯定地說。
「呃,即使醒了,也不代表他可以行動自如,他需要實在的休息。」恩林以醫師的立場提醒:「傷口雖不大,卻很深,那傷不易結痂啊。」
「呵呵,我們就拿個『玩具』給他一點刺激,有難得到的,才能引起他的動力。」左廚笑得很是狡猾。
「鐵將軍的玩具是什麽?」小德達看著如巨人般高大被稱為格林兄弟的兩人,把那壞了很久的發電機小心翼翼地搬到小教堂的一角,他好奇地說:「鐵將軍會修理?」
「鐵將軍讀書的時候主修電機,他平時最喜歡把東西拆開來,再仔細地裝回去。」左廚很引以為傲似地,「不管是收音機、電視機、電話,他都會修。」
「那麽厲害?」恩林聽著就高興了,「還真猜不到他不是只會濫用暴力的人,那麽,也可以請村人拿壞掉的東西來修吧。」
「對,我哥除了使用暴力很厲害,維修各式用品更是強項,將來重建國家之後,他即使不做軍人也很有賺錢養家的能力,所以……」鐵芯翹起一個教人看了有點心寒的微笑,「我哥是值得嫁的,未來嫂子。」
「咳!」恩林一不留神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話嚇得嗆著了,她真的有點生氣了,「拜託,我是修女,不要試探神的僕人,那不可以拿來開玩笑!」
「開玩笑?」鐵芯又冷下臉來,聲音如冰一樣:「我哥鐵玄從來不開玩笑。」
「對,我跟隨鐵將軍五年了,他從不會開玩笑。」剛才那對格林兄弟走回來,較高的一個說:「因為他根本不懂,哈。」
「鐵將軍也從不看美女,但男人也一樣不會看。」矮一點的那個格林兄弟說:「因為他的眼睛生在頭頂的,根本就不會去看人啦,哈哈。」
格林兄弟就這樣笑作一團,卻只有他兩人在笑,笑點如此低,讓恩林跟小德達只能抹去額角的汗。
「可是呢……」左廚卻很認真,「鐵將軍剛才說若死不了,就要娶你,修女村長。」
「所以你要好好準備出嫁的事了。」鐵芯好心提醒地說,外加安慰的拍一下恩林的肩膀,弄得恩林額角冷汗留得更猛了。
自從寧靜的小村落忽地來了這一隊五十人部隊,死寂了很久的小村子開始熱鬧起來了,小教堂成了熱鬧的中心,而恩林更是熱鬧中心的中心。
這是因為村民在找她,五十人部隊也要煩她,恩林既要安撫村民,讓他們不要太過擔心,又要應付求知慾太強而總是有很多問題的五十人部隊,他們因長期物資缺乏而導致事無大小都欣喜若狂的,讓恩林真的忙得不可開交。
可是,最讓她費神的卻仍是那個躺在聖台上一動也不動,只是沉沉地睡而且一直高燒不下的鐵將軍。
「轟!」一聲爆炸聲從村尾的遠處響起,是五十人部隊埋在村子外圍的地雷,恩林挽起黑袍子的下擺就拔足跑去,一面在罵:「又是地雷!究竟要誤炸多少次他們才肯挖走?如果傷了村民,我一定跟你算帳,鐵玄。」
經過了兩個多月的休養,那位鐵將軍已經可以安坐在教堂的聖台上指揮部下,而村裡的村民似乎也適應了五十人部隊的存在,反而因為有聯合軍在,他們覺得更有安全感。
只是鐵玄不許村民離村,那些地雷自然也沒挖走,這卻成了恩林跟鐵玄多次吵起來的原因。
「噢,我的上帝啊!」終於跑到爆炸現場,恩林看見那血腥的場面不禁呼天。
「修女,你來了啊,不要怕,小事小事,哈。」格林兄弟早就到場了,他倆笑嘻嘻又小心翼翼地從地雷陣中,擡出一個被炸得半身不見了的軍人,是政府軍。
「看見了吧,你知道地雷有什麽用了?」聲音從恩林身後傳來,是鐵玄,他竟然只慢了她一步就來了,再看去他胸口的紗布,竟又滲出血來,她真的要生氣了。
「鐵將軍,受傷的人跑出來干什麽?你看你的傷口。」恩林用提高了八度的聲音在說。
鐵玄沒理會,反是旁邊的鐵芯聽了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按著恩林的肩頭,低低冷冷的聲音說:「冷靜,不要爆了血管,未來嫂子。」聽得恩林更要吐血了!
「你的部隊有多少人?營地在哪?你說了,我讓你少點痛苦。」鐵玄一腳踩在垂死的敵軍身上,使得他在垂死中又發出一聲慘叫,恩林看著那湧出來的血就不忍地掩住了眼。
「整營……」一個慘敗的微弱微笑,垂死者沒了聲音,也不用鐵玄的協助便死去了。
「連行囊也沒有,營地可能很近。」鐵芯的冷靜從沒改變。
「格林,你們出去查看。」鐵玄轉過身來,一手拉著正要給死者祈禱的恩林,粗壯的手臂落在她單薄的肩膀,命令說:「回去,屍體左廚會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