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東去 第七章4

第一部 東去 第七章4

那年頭國外來的郵件和郵包照例是要檢查的,即使像微雨給李德源寄來的是《國家地理》雜誌,但因為是印刷品,拆開檢查后還得找收件人核查。

折騰了半天,總算是讓李德源簽收了,拿回培訓的學校,一起上課的同事都挺稀罕的,大家傳看起來,連正上著課的老師也湊過來拿了一本回講台上看去了。

當晚很是感謝了下微雨的細心,自己隨便一句話,人家姑娘就記住了,還真給寄來了這麼沉甸甸的包裹。

「可樂是沒法寄的,這幾本雜誌是跳蚤市場買的,很便宜的,你要喜歡看,還可以寄的。」幾句很平淡的話,在李德源看來卻很珍貴,現實世界他每時每刻都身處其中,但卻感覺離他愈來愈遠,而他原本認為虛無縹緲的網路卻來了個真真切切的包裹來。

「多謝了,我以為自己要出世了,可沒有想到還被虛擬的世界撞了下頭,你沒覺得我給你得地址是假的嗎?」

「不會的,我相信一個能在料坑裡苦熬一夜的人,是不會有蒼白的靈魂反面的。」

「真的嗎?你確定你能看到我的靈魂不是蒼白的嗎?我們都是垮掉的一代,我都不知道我將要去做什麼,我該去做什麼,我還在勸慰你呢,其實我自己也和廢物差不多。」

「廢物也是物,是誰界定的你是廢物呢?什麼標準?父母?朋友?領導?還是法律?」

「你看,我二十多歲的人了,工作工作不如意,談了兩個女朋友也沒成,自以為一肚子的書,可連一碗拉麵人家也不會因為你懂嫁人的嫁字有六種意思,而白讓你吃,要那麼多學問有啥用,上不能報國家,下不能找個對象報父母,不忠不孝還不是廢物嗎?」

「讀書是讀給別人看的嗎?要給別人看,也是要給能欣賞你得人看,要給懂得欣賞你得人看,你洋洋洒洒的一萬字寫完,對著聾子或是白痴念,他們懂嗎?」

「我還是覺得我們這代完了,曾經多麼清晰的信仰,現在模糊的都看不出究竟是什麼了,沒了信仰,人和行屍走肉還有什麼區別?」

「你的信仰不代表是全人類的信仰,就像愛如潮水,他的信仰是錢,是過好日子,而你得信仰,你自己說過的,共。產主。義,你說可笑,這一點都不可笑!連老美子這的白人都認為共。產主義是迄今為止最美好的全人類的理想。」

「不會吧,美·帝·國主義也信共·產主義?」

「虧你還吹自己十四歲就看完資本論了呢,西方現行的社會福利制度的改進過程,你找資料看看,是不是能從老馬老恩的書里看到影子?制度是死的,主義是活的,矛盾既然存在,而人又是活的,老子怎麼說來著,萬物皆有靈,那就說說一切都在變化中。」

這個女的太不簡單了!李德源一直是抱著開導她的想法的,沒想到竟然被她觸動了靈魂深處那漸漸要石化了的部分!

自從他的生活漸漸的從工廠和愛如潮水的遭遇后,趨於平靜的時候,**是似乎安靜了,而李德源的思想正經受著前所未有的激蕩,那些支撐他十多年的格言式的信條,正一個一個的被現實擠塌,新的構造還沒有成型,內心眼看就成了一片荒漠。

其實不僅僅他是這樣,整個70后這一代,和歐美頹廢的那一代雖然相差點年頭,可精神和靈魂的蛻變和信仰的坍塌卻是異曲同工的。

每個人都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那種固定的成長模式被灌注在70后的大腦里,祖國,是他們要為之奮鬥和獻身的唯一的精神寄託,而這個祖國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變化太炫目太紛亂!

李德源從小的志向是要當總理,考人大上外交學院是他的夢想,而這個夢在高一下半學期被擊的粉碎,跑去首都熱血沸騰了一個多月的結果,就是回來后三個月的隔離審查和幾十次的交代材料,把一個才十六歲的年輕人那點夢折磨的體無完膚。

最讓他忍受不了的是同學和老師對他的冷眼和躲避,在那個夏天,除了他的父母,屬於他的只有孤獨,他平生第一次嘗到了為理想付出的代價。

高三時班主任一句話:「你們三個白天隨便去哪都可以,不要影響其他同學學習。」把李德源、老黑、老衛算是給刺激到了,他們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麼叫被主流拋棄,只懂得這是歧視,這是蔑視,三個少年開始了反擊。

白天去一牆之隔的公園背書,晚上等同學們都回了宿舍,偷偷用電線從路燈桿下線盒子里接電,然後從後窗戶跳進教室,把燈用塗了墨的報紙遮上,一學就學到天快亮,才會宿捨去睡覺。

為了享受在腦子裡無數次演變過的場景,三個人還約定好,每次考試只答夠及格的分數,這樣老師和同學不易覺察他們的秘密行動。

高考後,三個最不被老師看好的落後學生,全部都考取了二本以上的學校,他們的班主任甚至都沒去給學生查成績發分數條,躲起來了。

從這以後,李德源的個性變得開始張揚的,高中時被壓抑和扭曲的靈魂和理想,隨著進入大學開始迸發全新的活力。

但整個時代衝擊下的高校帶給李德源的也不是所謂的象牙塔般的生活,還沒踏出校門呢,被他厭惡和反感的種種不平和醜惡的表象像一層橡膠皮包裹著他的心臟。

四年的社會和工廠生活,簡直就是用一根根的大棒一次次的打在李德源靈魂上,不是棒喝領悟,而是要把他驅趕回整個認命的70后群體中,成為正常的成年人,而正常的成年人,是不需要信仰的。

難道微雨遠渡重洋不僅僅是為了逃避嗎?李德源的腦海中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得信仰是什麼?你走出去是因為軟弱還是出離了憤怒了?」

「你自己說過,軟弱是女人的最好偽裝,憤怒可以被出離的話,還談什麼憤怒?」

「我並不認為我是可笑的或是可憐的,我只是眼睛進水了,看不清路。」

「路早就在你得心裡了,寒潭,你得勇氣和自尊才是你身上最閃光的地方,別放棄!」

李德源一下子眼睛濕潤了,這話連他的老爺子都沒有說過,沒有任何一個朋友說過,在他最彷徨,最玩世不恭,最不服輸可有無可奈何的時候,竟然從微雨的話里看到了。

「謝謝你,我沒有放棄,也不會放棄,我會用另一種方式去證明自己的價值,還記得那句快被用爛的詩句吧,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好,呵呵,這才像個工人老大哥嗎,有豪氣的,去猴子國好好看看,冀南是口井,首都也是井,可要是幾百口井連起來那就是湖了,幾百個井一樣的心連在一起就是湖一樣的心,你一定會擁有海洋一樣的心的!」

海洋?群山?荒漠?叢林?我怎麼忘記了這些老朋友了呢?李德源喃喃自語著,看了看自己因為不再掄大鎚而白皙起來的雙手,看了看腳上的皮鞋,是啊,**頹廢了妥協了,靈魂也就被腐蝕了!

「真好!再次感謝!微雨,好朋友,夠哥們!你這個地主姑娘我交下了!」李德源興奮的敲下一行字后,真真是意想不到啊,突然眼前一黑,靠!停電了!早不停晚不停的,偏偏大半夜的聊得正歡呢,沒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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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盡花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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