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至少,當年的她雖然瘦小,可如寶石般的雙眼晶亮有神,直勾勾盯著他,盯著他手上的糖葫蘆,嘴饞得很。
尤其當她與野狗對峙時,誰也看不出她從未曾飽餐過,是那樣的精力充沛,哪像現在病懨懨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誰都看不出她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顫巍巍的長指探向她的鼻尖,他幾乎無法確定是否有氣息在他指前縈繞。
她死了!
心陡地一驚,他的耳連忙貼向她的胸口。
還好,雖然微弱,但她的心還是跳動著。
回頭,瞧見桌上一碗早涼的湯藥,他跨步拿過,一手扶起孱弱的小花,試圖將湯藥灌進她口中。
「小花,你快喝,喝了就會好,就會好了……」
葯碗的邊緣湊近她的口,黑褐色的液體徐徐自嘴角流下,濕了她的衣裳和他的手,可就是進不去她的喉里。
「小花,你要喝葯,不喝葯,人怎麼會好……怎麼會醒!」
他的嗓音哽咽了,眼眶發紅,眼角閃著懊悔的淚光。
他早該知道,他是她的天,是她所有的一切,沒有了他,她的世界就崩毀,人自然也活不成了。
「小花,你醒來,只要你醒來,我就原諒你好不好?不管是成親還是生孩子,我都成全你,不管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我都成全你,好不好?我拜託你醒來,小花。」
像是聽見他的呼喚,小花羽扇般的長睫輕顫。
「小花!」他驚喜的喊,「你醒了?」
虛弱的眼皮微微張開一條眼縫,見是他,嘴角牽動,那笑容彷佛在說——你來了,你原諒我了,那我死去也無遺憾了。
她的眼皮再度闔上。
「小花!你不可以死,你死了,我就不原諒你!」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湯藥,喂哺入她的喉。
那黑色葯汁好苦好苦,就像她這段日子承受的苦,澀了他的嘴,重重擰疼他的心。
他將所有的葯汁細心的一口一口喂,不敢有涓滴浪費。
「少爺!」月兒跌跌撞撞跑進來,後頭還跟著小周。
剛喂完最後一口葯的佟笑遇將小花放回床榻。
「少爺……」豆大的淚珠從月兒眼眶中跌落,「小花姑娘……她……」
「人還活著,你哭什麼衰!」佟笑遇回頭惱怒瞪視她。
「還活著嗎?」月兒稍稍鬆了一大口氣,「可是少爺,小花姑娘都無法進食、無法喝葯,我好怕……怕她再撐也撐不了多久……」
佟笑遇握著小花骨瘦如柴的手,怔怔的看了她一會。
接著,他平穩的開口,「傳我的命令,所有家丁奴僕全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去將前廳布置成喜堂,差人購買鳳冠霞帔回來,若臨時買不到,就買紅色的衣裳回來代替,這些工作全都要在明天清晨以前完成。」
「少爺,你這是……」
「我明日要與小花成親!」
「少爺?!」月兒驚愕的掩嘴。
如果小花姑娘還清醒著,她聽了不知會有多高興,可是此刻的她,有福分成為佟家的少夫人嗎?
「還愣著幹啥?」佟笑遇頭也不回的吼,「快去!」
「是。」月兒與小周雙雙領命,迅速分配好工作,各司其職而去。
佟笑遇輕柔的拂開小花額上的碎發,一滴清淚落於頰面。
「小花,這次,由我來替你沖喜!」
聽到佟笑遇突然緊急下令要布置喜堂消息的佟家兩老,面帶不可思議的連袂來到小花的房中。
只見坐在床沿的佟笑遇彷佛被誰下了定身咒般,聽見有人進來也不回頭,一雙
黑眸盯著小花的睡容,眨也不眨。
佟夫人已經好些天沒來見小花了,自從上回她來責罵小花主僕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後就未曾踏入,怎知才多久沒見,那丫頭竟變得這麼憔悴,臉上泛著死氣,瞧得兩老心驚膽戰,原本要責問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互看一眼,佟老爺推了妻子一下。
「你是當家大老爺,怎麼是我去問?」佟夫人不肯就範。
「你是當家主母,兒子是你在教養,當然是你問。」典型的在外一條龍,在家一條蟲的佟老爺可是死也不想當炮灰。
兒子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平靜,但他清楚,當兒子遇到小花的事,理智這兩個字就不存在,完全依本能、依直覺、依慾望在行動的。
萬一一個說錯話,被當成炮灰可怎是好。
「真是沒用!」佟夫人怒視丈夫,碎念了句,轉回頭來面對兒子時,卻是一張慈母的臉,「笑兒,小花怎麼了?怎麼看起來病得很重?有沒有請大夫來看過啊?」
「看過了。」佟笑遇嗓音低微,難為兩個老人家還得豎直耳才聽得清楚,「大夫說她是心胸抑鬱不解,影響食慾,導致營養失調,才會這麼虛弱。」
「那……」有救嗎?「大夫說她什麼時候可以清醒?」
佟笑遇沉默。
什麼時候可以清醒,誰都說不出個確定答案。
他唯一曉得的就是不斷的將食物、水與葯喂進她嘴裡,只要她吞咽下去,沒吐出來,就有救。
所以他進房后,衣不解帶的守在她身旁,親自照顧她的飲食與喂葯,還好,她雖然還是會吐出來,但總不像以前吃多少吐多少,只要營養進了她的身體,她就有希望!
佟家兩老見兒子忽然沉默了,面面相覷。
「問問孫子。」佟老爺頂頂妻子的肘。
「要問不會自己問。」
「你問嘛!」他要敢問,幹嘛將她推上戰場。
「真沒用!」佟夫人再碎念了一句,小心翼翼的對兒子開口,「那她這樣的話,肚子里的孩子會不會有危險?」
聽到「孩子」二字,佟笑遇的眸光閃動了下。
她有孕一事,似乎在他之前,家人全知情了,就只有他一個被蒙在鼓裡。
為何要瞞著他?他不解。
小花是他最親密的伴侶,不應該有事瞞著他才對啊!
「大夫說,孩子很強壯,可能之前母體調養得好,所以就算目前母體衰弱,孩子還是堅強的活著,除非……」
「除非?」兩老提著心問。
「沒有除非!」佟笑遇搖頭。
她不會死!
他不會讓她死的!
「噢!」兒子說話幹啥高來高去的,聽都聽不懂。
「爹、娘,明日要成親,你們也該準備一下吧!」
「我們也不用準備啥啦!」佟老爺說:「小花本來要幫我沖喜的時候,就都已經準備……哎喲!」
可惡的妻子竟然狠狠撞了他腰窩一下,痛死了。
「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夫君在外呼風喚雨,怎麼回家時就把腦袋遺留在木材行沒帶回來?笨死了!
「我只是照實講啊!」
「不會說話就閉嘴。」
呿!他不想開口時硬是要他說,他現在說了,卻教他閉嘴,明明都是一家人,怎麼比外頭那些客戶還麻煩啊!
「笑兒,你應該知道,我們呢!雖然不是很喜歡小花,但也不討厭她,畢竟她雖然有點傻傻的,但還挺可愛的,也很乖巧,不會恃寵而驕,對人也都溫和有禮。」只是她太得兒子寵了嘛!為娘的當然嫉妒啊!才看她不順眼的咩!
「所以你要娶她,我們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大家一起相處十年了,再怎麼說也是有感情的。」
頓了下,見兒子沒反應,她只好摸摸鼻子道:「那我們先回去準備了,明日一大早成親,一大早成親喔!」
佟夫人推了推丈夫,「走啦!」
「好……」佟老爺望著床榻上那瘦弱的病容,想起小花平日活潑甜美的模樣,不由得心生感嘆,「但願小花快好起來,好叫我一聲爹。」
「一定會好的,少說廢話觸霉頭。」佟夫人一把將丈夫拽走了。
「大家都在等你清醒,快醒來吧!」佟笑遇低聲輕喃。
緊握住冰涼的雙手,多渴望他手上的熱度能夠傳到她體內,就算只有一點點……只有一點點也好……
隔日,辰時為吉時,故天才亮,整個佟家就活絡起來了。
月兒抱著喜服進入內室,「少爺,吉時快到了,請讓我為你跟小花姑娘更衣。」
「該改口了。」佟笑遇提醒她。
「呃……是!是替少夫人更衣……」一道酸楚湧上,月兒的眼眶紅了。
「大喜之日,你哭什麼?」佟笑遇蹙眉。
「我……我是開心,開心小花姑……少夫人總算等到這一天了。」月兒抹抹眼淚,「她一直以為少爺不想娶她,所以也就不敢有任何要求;曉得少爺不喜歡孩子,她甚至跳水企圖將孩子流掉……」
「你說什麼?」佟笑遇掐住月兒的手腕,用力之大,幾乎折斷,「小花企圖跳水將孩子流掉?」
竟有此事?
察覺說溜嘴的月兒慌忙的掩嘴,「奴婢剛剛是胡說的……」
完了!少爺該不會因此不想娶小花姑娘吧?
他會不會認為小花姑娘是個絕情的女人,竟然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要?
如果少爺不娶小花姑娘,這又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