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相(一)
是的,這個名字,我還從顧振宇口中聽到過。
那麼,李崢科的媽媽。就是……
我想到這兒,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病房門忽然打開,我有些驚恐地看著從裡面走出來的李爸爸,對上他的目光,好像是見不得人一樣,然後轉身就直接從安全通道跑下了樓梯,下樓的時候慌張了,從兩節台階處一下子踩空了摔下去,腳踝頓時針扎似的疼了一下。
我按著腳踝,蹲在地上,針扎似的疼痛一點一點蔓延,我咬著牙,過了有一分鐘,才勉強可以用力。
現在。我的內心有一個巨大的空洞,正在一點一點吞噬著我,將我的血肉都模糊進來。
在我的腦海里。曾經無數次的想過,幻想過一個平靜的早晨,就像是在李崢科家裡吃的那一次早餐,溫馨。溫暖,有長輩的關心,也有來自弟弟的關懷。
現在,終於成真了,我卻有點不敢相信了,心裡莫名的恐懼。
我想起來以往的點點滴滴,想到李崢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好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叫我姐,後來我在X市生下言言住院之後,李媽媽說讓李崢科好好照顧我……
一系列的事情,就這樣全都串起來了。
原來,他們都早就知道了,就我一個人還蒙在鼓裡!
最終,我的記憶停留在法庭上,李崢科看向我的最後一眼,其實說的是,「姐,幫我照顧好媽。」
原來,我和李崢科竟然真的是親姐弟。
我坐在台階上。咬著下嘴唇,抬頭看著樓道高處的那一扇窗戶,唯有那一扇窗戶透出來一絲絲光,現在,李崢科那裡是不是也是這樣的,高高的地方有一個光亮的地方,只有那麼一個光亮的地方,其餘全都是黑暗的。
如果真的是那樣,我想我會心疼死了。
現在就要心疼死了。
我的指甲掐進手掌心,用外在的疼痛,來麻痹內心的苦痛。
現在,李崢科的爸爸,媽媽,還有顧振宇乃至於顧青城,這些人,每一張臉在我面前閃過,輪流閃過,我的頭疼的快要炸開了,心裡有兩股力在猛烈的撕扯著,好像要生生地把我的心撕扯成碎片。
我不敢大聲哭,只是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眼淚,眼睛酸澀的幾乎睜不開,就彷彿切洋蔥的時候,被辣到了眼睛似的。
不知道以這種狀態過了多久,忽然落入了一個溫暖的胸膛。
熟悉的味道包裹著我,我轉了身撲倒在陸景重的懷抱里,然後放聲哭了出來:「毛毛,我知道了……我媽媽……怎麼會這樣?崢科真的是我弟弟……」
陸景重將我抱在懷裡,輕柔地撫著我的頭髮,用那種好像哄小孩子的語氣說:「你不是一直希望有個弟弟么,現在弟弟這麼大了,還能為你打架……」
也正是因為這樣,我覺得對不起李崢科。
我哭的有些哽咽了,斷斷續續地說:「能不能……想個辦法,把崢科換出來……我真不想……」
陸景重扶著我的肩膀,側過臉來,用手指揩去我臉頰上的淚水:「你知道那一次見到李崢科他跟我說了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
陸景重說:「他說,這一次能判二十年他就心滿意足了,你說他是男人,他要保護他的姐姐,所以,讓你一定不要對他有內疚之心,要不然他會哭的。」
「真的?」
陸景重眨了眨眼睛:「是啊。」
我推了他的肩膀一下:「這話怎麼看怎麼像是你胡編亂造出來的。」
陸景重一笑,在我臉上吻了一下,「走吧,他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做這些事的理由。」
我扶著樓梯欄杆站起來,哎喲了一聲,扶著欄杆才沒有摔倒。
對上陸景重詢問的目光,我說:「腳崴了一下。」
陸景重的眉頭皺緊,好像能夾死一隻蒼蠅,目光從我的臉上,向下移動看著我的腳踝。女在土扛。
我趕忙解釋:「就是輕輕扭了一下,還是可以走,就是不能太用力。」
陸景重才不聽我的解釋,直接蹲下來在我腳背上按了一下,我嗷嗚一聲叫了出來。
「……」
我扯了扯嘴角:「其實一點都不疼。」
陸景重本來說抱我,我覺得不好意思,說能走,但是他執意要抱,我只好折中了一下,讓他背著我,下了三樓的骨科,照了個X光。
沒有骨折,只是腳背上有淤血腫塊,醫生給我冷敷了一下,上了葯。
在這個過程里,我咬著牙一直沉默不語,盯著腳背上那個不大不小的包看著,用那種可以力透紙背的目光視線。
等醫生出去之後,陸景重說:「想去看你媽媽?」
陸景重總是能夠一眼看出我想什麼,然後戳破,我別開臉,「沒有,回家。」
只不過,陸景重還是把我背到了李崢科媽媽的病房門前,他背著我,我的視線剛好和病房房門上的小窗平齊,能夠看到病房裡面。
裡面黑黑的,但是今天的月光很好,透過月光灑進窗戶,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床上一個身影。
陸景重轉動門把,我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要打擾了……我就看看就好。」
我的媽媽,原來一直在我身邊,用另外一種方式,關懷著我,愛護著我。
不管我現在內心究竟有多麼煩亂,心裡的千絲萬縷,也和一絲絲心痛的感傷分不開,我抗拒著,卻也接受著。
病房門窗上,映出我的臉,我張了張嘴,無聲地比出一個口型:「媽媽。」
………………
崴了腳的第二天,是最疼的時候,根本就不用用力,陸景重就背著我下樓去餐廳里吃飯,我抱著他的脖子不撒手,恍惚間就想起啦在四五年前,也是在C市,陸景重背著我衝上一座立交橋,然後給我調了一杯雞尾酒,動作乾淨利落特別的帥氣。
我揪了揪陸景重的耳朵,「毛毛,你還記得那個酒吧么?你給我調了一杯雞尾酒,說是叫末日曙光。」
陸景重點頭。
我說:「我想再去一次那間酒吧。」
這次,陸景重開著車帶我去的時候,經過一條寬闊的柏油馬路,看著路邊崛地而起的高樓大廈,我想起來,在那個時候還都是一些不算高的樓房,在立交橋的這邊,還修了天橋。
在我記憶里,那一塊土地的樓房,不算很高,也不算是特別熱鬧的鬧市區。
「不會拆掉了吧?」
我扒著車窗向外面看,好像沒有見過世面似的。
陸景重說:「不會。」
「這麼篤定啊,你又沒有來過。」
「我是沒有來過,」陸景重說,「但是我認識酒吧老闆。」
我:「……」
「酒吧老闆你也見過。」
「誰?」
「裴斯承。」
哦,這人我確實是見過,我還挺喜歡他家的那個小霸王的。
這間酒吧的名字叫做「beloved」,和五年前一樣,花體的英語字母,沒有重新換招牌,已經有些破舊了,看起來很有年代的厚重感。
這一次來的時候是白天,裡面沒有那麼多類似牛鬼蛇神的場景,我頓時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由著陸景重攙扶著,一跳一跳地走。
「為什麼裴斯承會在這裡弄一個這種酒吧?」我環視著周圍,「地段不好,效益不好,基本上就是往裡砸錢的吧。」
不過,像是裴斯承這種大家族裡面的少爺,應該也不會在乎手裡面的錢,隨便弄一個酒吧揮霍一下也是可以的。
陸景重說:「為了找一個人。」
「那他找到了沒有?」酒吧名字叫「beloved」,就算是我英語成績再不好,也知道是寵愛的意思。
陸景重彈了一下我的額頭:「我又不是裴斯承。」
坐在吧台座,我讓陸景重給我再調一杯和當年一樣的雞尾酒,末日曙光。
陸景重說他已經有兩三年都沒有調過酒了,調酒的動作有些生疏了,不過酒的味道一樣的苦,相當苦,上一次我只喝了一小口,相當於用舌尖抿著,這一次,我毫不猶豫地喝了一大口,嗆出了眼淚,但是,留在齒頰間的,卻是一股清甜,非常奇異的錯覺。
酒吧淡藍色的燈光下,陸景重的眼光瀲灧,好像是沉沉的海水中閃耀的霓虹。
「佳茵。」
「嗯?」
「等你腳好了,咱們結婚吧。」
我聽著陸景重這種鄭重其事的口吻,差點就噗嗤一聲笑出來,其實,我了解陸景重的性格,是屬於那種悶騷型的,不事到臨頭絕對不會事先告訴你,看來這一次,陸景重一定是憋不住了。
「不是已經領證了么?」
陸景重捏了捏我的手掌心:「你知道我指的是婚禮,女人這輩子,都渴望的盛大的婚禮。」
我搖了搖頭:「其實我沒有想著多麼盛大,只要有你,有我,有家人有朋友,就足夠了。」
雖然嘴上這樣說,我還是感到心裡跟擂鼓一樣在跳動,真的為這個即將到來的婚禮有了不少期待。
我知道,陸景重心裡一定已經有了一個藍圖。
可能是酒精的刺激下,我伸出手指來挑了陸景重的下巴,「長得不錯啊,來,給小爺笑一個。」
陸景重眸光一暗,就把我的手腕扣在掌心,我急忙裝著叫了一聲:「別忘了我崴了腳了啊。」
「我知道你是崴了腳,不是手腕脫臼了。」
我:「……」
然後,在這樣旖旎的環境里,陸景重就直接扣著我的後腦勺吻了下來,細細的吻著,我覺得自己的臉騰地一下燒起來了,耳邊隱約聽到有別人吹口哨的聲音。
陸景重的臉龐就在我面前,我看著他如同浩瀚海洋一般的眼睛,深深地將我抓住。
我漸漸地放鬆了自己,摟住他的腰。
這是我的愛人,這是我的男人,是要陪著我走完一輩子的人。
………………
當天晚上,回到家裡,我猶豫再三,想給顧青城打個電話。
陸景重拿著毛巾給我揉腳,我痛的叫了一聲。
他在我的腳下墊了一塊很高的木板,「想打就打吧,知道你想把這事兒告訴顧青城。」
我一臉的不滿:「我有這麼明顯么?」
隨後,我還是給顧青城打了電話。
第一是因為我媽媽的事情,第二,就是因為李崢科的事情。
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顧青城沒有接通,我以為他是睡著了,就說明天再打。
陸景重說:「顧青城那種人,晚上睜著眼睡覺的情況都是有的,別說是別人打的,你打的他更要接了。」
從一開始我就不太理解,為什麼顧青城會對我那樣好,如果說只是同父異母,那麼當初他也是恨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顧青涼恨之入骨了,對她也並不好,我皺了皺眉,「我是不是之前在哪裡見到過顧青城?在陸氏簽約之前……」
陸景重一笑,將我的腿固定好,「那你要問他了。」
我眯了眯眼睛:「你說,是不是他原來看上我了啊?」
陸景重掐了一下我腰上的軟肉,是那種捏著一點皮肉的掐,我頓時嗷的叫了一聲:「我錯了,毛毛哥哥!」
我發現陸景重特別喜歡我叫他哥哥,特別是在做愛的時候,每一次非要折騰得我連連討饒,才肯罷休,或許真的都是男人的一種惡趣味,怪不得以前喬初說過,每一個男人身體里,都住著一隻小惡魔。
不過幾分鐘的工夫,顧青城就給我回過來電話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是精神奕奕的。
我說:「我知道我的親生母親是誰了。」
「嗯,」顧青城說,「意料之中,你早晚都會知道的。」
我頓了頓,問:「你……最近有沒有見你父親?」
顧青城輕笑了一聲:「我父親難道不是你父親么?」
是,怎麼能不是。
現在我爸爸媽媽都找了回來,按理來說,我應該高興了,可是,我內心卻沒有一丁點歡欣鼓舞。
因為這相當於第三者,和婚姻中的第三者一樣,會因為我的插入,而打破了原本的平衡,顧振宇可以認下我,是因為他和顧青城的媽媽已經離婚了,而李崢科的媽媽黃曼茹,還和丈夫孕育著兩個孩子,黃靜雅和李崢科,她絕對不可能認下我來。
想到這兒,心裡沒來由的就是很堵。
我問:「顧青城,你知道他們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么?」
電話里,一時間只剩下了空白,好像信號不是很好,還有一些雜音。
我才意識到,這是觸及了顧青城內心深處的隱秘吧,他小的時候父母就因為外遇出軌而離婚,換做誰都不會好受。
「你不想……」
顧青城打斷我,說:「你知道我問過我媽為什麼要離婚,我媽說什麼嗎?她說,見過了黃曼茹,才知道那種書香氣真的是骨子裡帶出來的,我媽和顧振宇,本來就是迫於利益結合。」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觸及到顧青城的記憶。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顧青城說,「不要把不干你的事情硬扣到自己頭上,就像是李崢科這件事情,我聽說過了,你別一直苛責你自己,根本就沒你的一點關係,他已經成年了,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決定,每一個決定都是對他的未來產生影響的,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現在才知道黃曼茹是你媽媽,但是在之前他就知道了,他和黃曼茹都知道,只不過瞞了黃靜雅和李少岩。」
李少岩就是李崢科的父親。
顧青城說:「不要對他們任何一個人說抱歉,其實,當時你的出生,李少岩是知道的,但是剛剛生下來,你媽媽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被人抱走送到了鄉下去……」
「那顧青涼?」
顧青城一笑:「你是不是覺得顧振宇特別傻,給人養了二十幾年的女兒,結果還不是自己的親身骨肉,剛開始我也特別同情他,但是現在我才知道,他一早就知道顧青涼不是你的女兒,他也一直在找你。」
「那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為了讓黃曼茹放心。」
掛斷電話,許久,我都沒有說話,獃獃的看著窗戶。
在之前,寢室的溫溫一直對自己是豪門私生女的事情耿耿於懷,每逢提到都好像被釘子扎了一樣,也是她母親的自殺才換取她走回豪門的機會。
但是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是見不得光的,否則就會再度破壞我媽媽的家庭。
所以,如果他們都不想讓我知道,那我就裝作不知道吧,不知道我的親生媽媽是黃曼茹,不知道李崢科真的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在電話里,顧青城有一句話說的沒有錯,李崢科的這個決定,真的會影響一生。
隔了兩個星期,李家的保姆在收拾李崢科的書房,將一摞摞的書從桌上收拾,擺放在書架上,從兩本厚厚的本子里,掉落出來一張紙。
是李崢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我曾記得,在高考前那段日子,每次我給李崢科打電話,都是黃曼茹接通的,說李崢科簡直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激情在學習,幾乎是要學瘋了。
我恍然間想起,在我生下雪糕之後,再次參加的高考之前,也是那樣一種狀態,好像用生命在賭,就這一次機會,抓住了你就可以去C市,才有可能離陸景重更近一些,才能見到陸景重。
沒錯,那個時候我的信念,就是陸景重。
而現在,我知道,李崢科的信念,就是我。
直到現在,我的手機里還保存著李崢科發給我的那一條簡訊姐,等我考上大學,不用你送我一份生日大禮,去拉薩,不告訴重哥,就你和我兩個人。
有些時候,我真的搞不懂李崢科到底是怎麼想的,想多了頭就疼,眼眶就會酸,索性不再多想,只隔三差五地給李崢科送一些東西進去,希望可以盡自己的微薄力量,讓他過的好一點。
………………
雖然我已經知道了黃曼茹就是我的親生媽媽,但是我依舊是在醫院裡每天照料著她,偶爾和黃靜雅打個照面,她看我的眼神都是陰狠的,只不過礙於黃曼茹對我的態度,沒有再說什麼過分的話了。
只不過,在病房之外的走廊上或者電梯上看見,她還是會毫不留情地諷刺挖苦我,我當然只是淡淡一笑,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黃靜雅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正在尋求著一個心理上的突破口。
因為黃靜雅現在也算是一個單親媽媽,帶著一個才一歲多的小女兒。
這個小女兒我見過,黃靜雅說不是她前夫虞澤端的,但是,很多見過的人都說,明明就是和虞澤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簡直像到不能再像。
黃曼茹很嫻靜,從一早我就能看出來,她的性格本就如此,適合那種嫁了人之後就開始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但是,我真的是難以想象,她為什麼會在結婚之後,瞞著丈夫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而且多大的勇氣,才生下了我。
我現在也理解了,根本就不怨她,當年是李崢科的父親李少岩將我送走的,她根本就不知道。
現在,我能在她身邊,就好了。
「阿姨,我今天做了冰糖銀耳粥,你嘗嘗。」
我覺得在醫院旁邊的外賣及不幹凈,又難吃,所以每天就在家裡多做一份,用保溫飯盒端過來。
我盛好了粥轉身,給黃曼茹送到手邊,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好像藏著一些什麼,不過轉瞬即逝,說:「佳茵,以後不用這麼麻煩了,在這邊餐廳隨便吃吃就行了。」
我說:「我在醫院住院的時候,崢科也是天天陪著我,現在我就是代他照顧你。」
聽我這麼說,黃曼茹又垂下了眼瞼。
我是故意這麼說的,我知道這樣說,她就不能拒絕了。
我腦子裡時不時地就蹦出來,在法庭上李崢科最後跟我說的那句話,我真的忘不了他的眼睛。
如果當真他要在裡面呆十年,那麼,這十年的孝道,我盡兩份。
晚上陸景重來醫院接我,我拎著保溫壺出了病房門,一出門就看見在旁邊站著的一個身影。
「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