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黑子哲也的真心話
>>你沒有半點獲勝的可能
做好事得到表揚,做壞事應被懲罰,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我對我的朋友們做了很過分的事情,非常非常地過分,就連……我都不能原諒自己。
因此,那樣罪孽的、自私的、殘忍的、邪惡的、骯髒的黑子哲也理應受到懲罰,無論是多麼殘忍艷麗懲罰,都應該懺悔著、心甘情願地接受。
越嚴厲的懲罰越好、越殘酷的處置越好……只有那樣深刻的刑罰才能洗去我身上層層污穢的罪惡——這是我的原罪。
我罪無可赦、不可饒恕,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
可是,即便早已做出來這樣的懺悔覺悟……真正將自己放到耶穌受刑的絞刑架上時,我的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顫抖掙扎——
這是人最為本能的反應,對黑暗陰冷的畏懼,對光明希望的渴望。
我要逃。
我要逃我要逃我要逃我要逃我要逃、逃到安全的角落裡把自己藏起來,因為我還……不想死。
黑子他逃了很久,這兩年多來他也是一刻不停地逃亡奔走,也終於有一次讓他逃到了所謂的天涯海角,可就在他伸出手要去觸及那不遠處的光明溫暖時,碰到的確實冰冷的鐵柵欄。
他再次被打入進森冷的黑暗裡。
原來所謂的逃出生天,一直都只是這精美牢籠里的渺小一隅罷了。
他從來,都沒有真正飛出過鳥籠。
原來,一直把自己拘禁起來的人,都是他自己罷了。
盒中困獸,掙扎嘶吼。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無論躲到哪裡都會被找出來;無論逃到何處都會被追上來;無論多麼努力地試著遺忘……終究也只是將一切又回顧一遍,銘記得更為深刻罷了。
這一次,我不會再逃了。
這一次,我早已無路可逃了。
懷揣著這樣的思想覺悟,我再次回到了這裡。
我已經做好了一切被嚴厲懲罰的準備,可事情真正的發展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並不是想象中的冰冷責罰,這樣的我居然受到了溫柔的對待!
那些被無辜傷害的人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微笑著柔聲和我說話——沒有抱怨,沒有責備,可這樣溫暖的對待……卻叫我更害怕恐懼了。
曾經那麼黑暗墮落的我,對人的陰暗面總是有著格外敏銳的感官。
外表的和睦陽光,完全掩蓋不了你們身上腐蝕糜爛的氣息。
我聞到了,我全都聞到了——
黃瀨君也好,青峰君也好,紫原君也好,赤司君也好,甚至就連桃井桑……你們每個人身上都蒙著一層腐爛的陰翳。當然,現在這樣草木皆兵、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出揣測你們的我……身上的腐朽氣息無疑是最濃郁強烈的吧。
每個人都帶著一層面具,每個人都在用真心說謊。
我眼見之處的所有美好不過是你們可以為之的虛妄。
反之,你們亦然。
是為了安撫我嗎?還是……單純地為了欺騙我?你們是否又會像我之前那樣做嗎?
你們會一步步靠近我,用溫暖的笑容迷惑我;用關切的話語欺騙我;用親密的舉措誘導我……就這樣看著我一點點步入你們精心製造的陷阱里,被最底下用「報復」和「仇恨」餵養長大的食人野獸撕成無數碎片,你們會無視我任何微弱的、絕望的、撕心裂肺的求救的聲音,站在高高的地平面上,眯著充滿冷漠諷刺的眼眸,睥睨地看著我被逐漸血肉模糊的過程嗎?
——就好像,我曾經做過的那樣。
可就算真的是如此,我也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被神祝福賜予的新生,我非但沒有用於悔過,反而還粗暴地向你們發起了可笑的報復,這樣的我、這樣的重生……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罪大惡極、不可饒恕。
所以再畏懼也好;再害怕也好……我都會一動不動地站在這裡,化作一棵堅守的樹,心甘情願地承受你們所有的情緒宣洩。
或許有一天懲罰會太重,重到超出我所能承受,重至我的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做出本能的反抗,但請放心,在再次做出傷害你們的舉動之前,我會用最後的理智殺死那樣的自己。
這樣,我悔過的這份心意,你們無論如何都受到了吧。
黑子第一次在那些人面前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紫原下意識地就把黑子的手握地更緊,赤司狀似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完全不受影響般地、輕飄飄地說:「你用力過度了,敦。」
紫原應聲鬆手,對方原本白皙光潔的皮膚此刻被印上了一道刺目的紅,紫原看向赤司的眼睛暗了暗,接著又回頭看著黑子:「對不起,小黑。」
黑子還來不及回答紫原,就被赤司突然插入的話打斷。
「好可怕?」他傾斜的弧度更深,卻始終不願紆尊降貴地蹲□子,黑子的身影完全倒影在赤司那雙異色瞳孔之中,「是在說我嗎,哲也?」赤司緊緊鎖住黑子的視線,「那麼告訴我,哲也——是哪裡……讓你感覺恐懼了。」
赤司的聲線和表情都透著溫和,而因為行動產生的強勢壓力卻也騙不了人,紫原的眉幾不可見地皺起,他向黑子那邊偏了偏,成功地把黑哲遮住了一半。
「敦?這是要把我排斥在外的意思嗎?」赤司不動聲色地斜了紫原一眼,而後又輕笑出聲,聲音卻還是那麼地不容抗拒,「先讓開,敦。只是太久沒有見到哲也了,想把過去遺留下來的一些遲遲沒有解決的事情處理完。比如——」赤司向一側偏頭,僅用那隻金色的單眸看向黑子,「想問一下作為勝利者的哲也,打算什麼時候把寄存在我這裡的戰利品收回。」
就算是小赤,也不能當著他的面那樣堂而皇之地傷害他的小黑!
「小赤。」紫原不悅的臉色顯而易見,可還沒等他說出一些過分的話語時,就被輕輕地黑子拉了下衣袖,後者僅用一個眼神就安撫了他,紫原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地退了下去,把場面留給了黑子。
臉色依舊蒼白,唇色也異常慘淡,淺藍的短髮,淺藍的眼眸……所有都顯得那麼寡淡透明,彷彿隨手都會被風捲走消失不見,可黑子還是堅定地存在與這裡。
「關於這件事……」即便已經是那麼努力再強裝鎮定了,可聲線里細微的顫抖還是漏了出來,黑子非常認真地說,「我很抱歉,赤司君。因為我當初一時的任性逞能,結果卻給你們帶來了諸多的不變,我還說了要取出赤司君眼睛這種狂妄的話……」每個字的出口都顯得艱難萬分,可黑子仍舊在很用心地傳遞著自己的懺悔,「請忘掉吧,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赤司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黑子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片刻過後,他輕輕地勾起嘴角,眼裡卻深邃地不見半點笑意:「當做沒發生?哲也這是叫我欺騙自己?」不給黑子回答的機會,赤司又自己給出了答案,「哲也,你並不能消除所有人的記憶,已經發生過的既定事實是不可改變的,就算是自己不願回憶,其他人也銘記在心——我的敗北被所有人見證目睹,他們不可能忽略遺忘。」
赤司的話滴水不漏,黑子完全找不到反駁的點。
回來后見到的所有人里,只有赤司是執著於過去那一點緊咬不放的,而且對方說的全是事實,自己曾經那麼過分的舉措再次被人提起,黑子所有的洗白和辯駁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錯的人本來就是他啊,被責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於是,黑子只能愈發懺悔地重複著說:「非常抱歉,赤司君。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赤司選擇步步緊逼:「你認為事情過去那麼久再補上一句道歉,還有用嗎,哲也?我要的重來都不是那麼一句簡單的道歉而已。」
黑子的話突然中斷,他只能抬頭木木地看向赤司。
後者終於稍稍蹲了下來,黑子聽到了赤司幾不可聞地嘆息聲,同時他的手腕再次被人捉住:「跟我來,總是要先把問題解決。」他幾乎強迫地拉著黑子站起來,率先轉身要走,「我不想再聽到那些說我赤司征十郎輸不起的言論。」
可赤司剛邁出一步,一道高大的身形就擋在他面前。
紫原完全遮蔽了迎面而來的日光,背著光,他不耐冷淡的表情顯得更為陰森不悅:「小赤沒有這徵詢我的同意就這樣把小黑從我身邊帶走是不是不太上道?」
「見到哲也有點興奮,不小心就把你忘記了,敦。確實是我疏忽了,不過……」赤司稍作停頓,「哲也有權利決定自己要去哪裡、要跟誰走,敦你不能阻止這點。」
赤司的話一下子點到了關鍵,潛台詞已經在明顯不過了。
他在反問紫原:你對哲也來說又算什麼呢?
紫原也是立即明白了這點,他不再與赤司糾纏,反而將注意力再次放到黑子身上,他歪了頭,撒嬌著問:「所以……小黑,你要跟誰走?」
黑子沿著赤司一路拉住他的手一路向上,目光在二人之間徘徊許久,平靜地表情將所有的情緒掩蓋,過分寂靜的氛圍有著暴風雨來臨前的不安騷動。
很容易的覺察到黑子的糾結困擾,赤司慢慢放開黑子的手。
他面帶微笑,異色的眼眸里浸透著溫柔的水光:「遵循你的內心,哲也。只是……」赤司嘴邊的笑容更深了些許,隱約透出些危險來,「我可能沒有那麼多耐心。如果哲也覺得很難取捨,遲遲做不了決定的話,我只能當場把那隻眼睛挖出來、先給你了。」
赤司柔聲說著威脅的話,「也是很不錯的選擇,以後也就不必再為這件事煩惱困擾。我並沒有興趣成為哲也的廢品寄存所。」
黑子比誰都清楚,赤司是怎樣的人。
那個人說出的話自然沒有收回的道理,所以黑子毫不懷疑赤司真的會當場作出那麼恐怖的事情。
最終,黑子深吸一口氣,把目光投注到紫原身上,他深深地向後者鞠躬道歉:「抱歉,我還是失約了,請自己回家吧,紫原君。」
聽到「抱歉」的瞬間,紫原就已經把頭低下,接著他就為赤司讓開了道,低沉的聲線里混著再明顯不過的失落:「我知道了。」
赤司從黑子做了個請的動作,讓黑子先走,在路過紫原時,後者還是深深鞠了個躬再次道了個歉,赤司過了會才不徐不緩地跟了上去,在途徑紫原還是故意放慢了步伐。
「很不甘心?」赤司的聲線已經全然不見先前的溫和,透著一股無動於衷剛的冷然,「既然選擇背棄我又想與我相爭,這樣的結局也是意料之中的吧。」
「在我面前,你沒有半點獲勝的可能,敦。」
先前安慰黑子的那些話,現在都變成了自己的絆腳石。
「什麼再過一會等不到小黑的我會回去的」、「什麼雖然我是個路痴但回家的路總歸是認識的」、「什麼我不會出事」……
你全心全意地對待那個人,也得到了對方的真心相待,你以為你們會一直這樣好下去,結果呢?
下一秒,你就被狠狠地打了臉——小黑放棄了你選擇跟小赤走了哦。
你把那個人當成唯一,可在那個人眼裡你和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存在。
他關心你、愛護你、珍惜你……他也關心、愛護、珍惜別的人。
太好笑了,你付出了那麼多,他卻只回給你那麼多切成的一小塊而已。
不對等的「愛」,會把其中一方溺死。
我要做一副精美的、堅固的鐐銬。
一隻戴在你的左手,另一隻套在我的右手。
這樣,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割了哦。
是小黑不乖的,違背約定的孩子……要受到法則的懲罰。
我再也不會對你心軟了呢。
等待已久的車輛終於迎回了他的主人。
赤司側頭看著邊上的黑子,那人逞強之下的僵硬顫抖在「天帝之眼」下,變得一覽無遺。
赤司忽然伸手拂開黑子額前遮住視線的碎發,明顯感覺到對方身體猛地輕顫了一下,赤司終於露出今天第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根據哲也的溫柔,會選擇跟我走的確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還是非常感謝哲也選了我呢。不過……」赤司用那雙漾著笑意暖光的異色眼眸看向黑子,他明知故問,「哲也究竟在害怕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