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私分稅銀
「不知道?」彭乾羽聲色俱厲,狠狠地盯著王有財。一看他那閃爍其詞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扯淡,趙班頭都說有這事,你個鱉犢子玩意兒敢在老爺我面臉信口開河。
王有財一摟下衣擺,『撲通』跪了下去,神色慌張,「老爺,下官真的是一無所知」
「嘿,挺不老實呀」
趙班頭這時一拱手,挨著王有財跪了下去,「大人,王稅官的確不知情,這其中內情,能否容屬下后衙細稟」
彭乾羽仔細一想也是,當著這麼多圍觀的百姓揭露縣衙里見不得人的勾當,那也是在給自己臉上摸黑,吃力不討好,況且這鐵打的衙役流水的知縣,當著眾人給趙班頭下不來台也不是一個知縣應該乾的事,趙班頭那可是眾衙役的主心骨,得到他的幫助,那能省不少的麻煩。
想到這,彭乾羽便朝王有財和趙班頭揮了揮手,讓他們先退在一旁,接著又是一拍驚堂木,「婁三」
婁三又重新跪倒在堂下,「小人在」
早有當堂做筆錄之人將婁三的供詞送到了婁三面前。
彭乾羽道,「這是你的供詞,看看吧,如果沒什麼問題就簽字畫押了」
婁三搖頭道,「小人不識字」
「那你畫個圈吧」
於是婁三畫了個圈,再按上手印,算是認罪伏法了。
古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簽字畫押對於目不識丁的人很是頭疼,於是人們便以畫圓圈代之,這就是「畫押」,或稱「畫花押」。
畫押的創始人,傳說應該是宋朝的王安石,王某人署名的習慣是只寫一個『石』字,而且寫了一橫一撇之後,在撇中間畫一圓圈,由於他性子急,「作圈多不圓,往往窩扁,又多帶過」,因而聽到有入私下議論,說他所署的『石』字實際上是個『反』
字,他於是便索性去掉一橫一撇,餘下的就剩個圈圈了,後人多有仿效,這差不多就是畫押的由來。
大明律對於偷盜罪的判罰以入室行竊致人傷亡為最重,又以所盜贓物多寡為據,這婁三先後幾十次入室行竊,前後數額相加價值不菲,且對城內治安起了很壞的影響,判個三千裡外充軍或終生監禁都不過份,但因婁三認罪態度良好,又有悔過之心,再加上事出有因,重罪或許可輕判。
彭乾羽抓耳撓腮,盯著婁三的供狀,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罰。
這時,李順又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手中的摺扇在婁三的供狀上輕拂了一下,一張小紙條便躍然紙上,堂下無人得見。
小紙條上豎起寫有幾排小楷,彭乾羽大致瞟了瞟,立刻喜上眉梢。
『啪』驚堂木響起。
「嗯,啊!」彭乾羽清了清嗓子,「這個這個,啊,婁三聽判,此案現已真相大白,類三罪無可恕,按律當充軍三千裡外戍邊,永不回籍,不過本老爺念你有真心悔過之心,決定輕判,聽好了,現判你將未售出的贓物立即物歸原主,杖責四十,罰銀八十兩,入本縣衙服苦役三年,以敬效尤,你服不服判?」
按大明律,被告若不服原判,可以申訴,案件便會再次重審,主審官或許是更高一級的衙門。
類三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本以為這輩子是沒機會再見到那個癱堂客(老婆)了,這是一次成全了兩條人命呀,他激動得連連磕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著,「多謝青天泰(大)老爺,小人心服口服」
李順在邊上直納悶:我是那麼寫的嗎?不過這樣判到也合情合法,人都有失足之時,應當給個悔過自新的機會,看來自己始終就是師爺的命。
彭乾羽又命人將胡大毛和因這起案子牽連進來的人都從縣牢里提了出來,齊刷刷的跪滿了大堂。
「胡大毛等一干人聽判,真犯已經伏法了,你們都沒罪了,現當堂釋放,另外,你們之中被刑罰過的,回家后找醫生,找郎中治治,醫藥費到縣衙來,老爺我給你們報銷,還有這期間的誤工費也一併補償,好了,都起來,回家吧」
彭乾羽這不著四六的一通判決,引到堂上堂下堂里堂外眾人是個個瞠目乍舌,一個個都在心裡咕嘟,縣太爺說話咋這麼個調調,怎麼看也不像個官老爺在判案子,倒像是兄弟之間有商有量的聊天,不過老百姓喜歡這種官,那種一張口就是拿腔拿調的官離他們太遠了。
彭乾羽話剛落音,立時四周一片寂靜,半晌後人群開始騷亂,有人拍掌,接著又有人喊了聲,「彭老爺英明」於是各種吹捧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堂下胡大毛等人面面相覷,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千恩萬謝。
「不客氣,不客氣」堂上的彭乾羽生平頭一次這樣被人擁戴,一時也不知所措,只會咧開著嘴,拱著手連聲說著,「不客氣,不客氣」
李順輕輕拉了一把他的衣服,他在意識到自己是個縣太爺,立即又正襟危坐起來,一拍驚堂木,「退堂」
知縣后衙的小花園,花香撲面,蟬聲陣陣。
一棵兩人粗的大桑樹,靜靜地長在園子里,也不知是哪任知縣種下的,現在已是枝繁葉茂,撒下一片陰涼。
彭乾羽品著香茶,掂著腿,歪在躺椅上,眼睛微眯,趙班頭和稅官王有財跪在一旁,連頭也不敢抬,李順站在他身後不停在揮動著摺扇。
「說吧,不是說有內情嘛,怎麼都不開口了?」彭乾羽眼睛睜開一條縫,「也別跪著了,起來吧,這裡又不是公堂,面前跪著人還真是彆扭」
兩人慢騰騰地站了起來,王有財白著臉大氣不敢出。
趙班頭解下腰間的撲刀,高高托起,來回輕拂著刀鞘。
「你想幹什麼?放下放下」彭乾羽吃了一嚇,刀可是危險物品。
「老爺,這把官刀是小人的爺爺那輩傳到小人手裡的」
彭乾羽眼前一亮,放下心來,料想這趙班頭也不是個敢拿刀砍縣太爺的人,「喲,是個古董呀,值不少銀子吧,哦不,你到底想說什麼?」
趙班頭頓了頓,「小人的父親臨終前將這把刀交到小的手上,說,朝廷命脈在於縣治,縣治命脈在於衙役,父親要小人心裡時刻都要裝著一桿稱,是非曲直,公道人心的大稱」
一番話引得彭乾羽默默讚許,微微地點著頭,一個班頭能說出這番話來,已經很不簡單了,「那你心裡裝下這桿稱了嗎?」
趙班頭低下頭,「裝了,後來又丟了」
「為什麼會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丟」
彭乾羽一下子站了起來,「直說吧,到底是誰的主意要私加稅款的?」
趙班頭道,「剛才在大堂上見老爺判案,小人便看出來,老爺心裡是裝著百姓的,小人雖是個無官無品的班頭,卻也同樣有著為民請命的念頭」
彭乾羽一擺手,「別總小人長小人短的,人權懂嗎?不懂呀,那就記住了,以後在老爺這自稱用『我』,知道嗎,這樣老爺聽著舒服,繼續說,說重點」
趙班頭聽得心裡更是暖暖的,「自老爺的前任宋大人離任之後,縣裡大小事都由汪縣丞做主,這加征的稅銀也是汪縣丞親自定下的,不光這個,全縣但凡稅目都有增調」
彭乾羽一定不由火起,一指王有財的鼻子,「好你個王有財,這麼大的稅務調整,你堂堂稅官竟然說不知道?你敢糊弄老爺我?」
王有財哆嗦著正要跪下去,趙班頭又開口了,「老爺,您不用為難他了,他真的不知道,這些多征的稅銀並沒有入帳」
「什麼意思?稅銀去哪了?」
趙班頭將撲刀掛在腰間,從鼓鼓囊囊的懷中取出一個包袱,雙手捧到彭乾羽面前,跪了下去,「老爺,小人......我知道這是死罪,但無奈身不由已,這裡是一百七十八兩銀子,是這半年來多徵稅銀中的一部分,縣衙里的人多少也都有份」
「不止你們這點吧」彭乾羽嘴角上揚,冷冷一笑。
「老爺英明,我也豁出去了,反正這班頭當得也是一天到晚的受窩心氣,汪縣丞,餘下的錢都在他那裡」趙班頭說得義憤填膺,大有和汪縣丞同歸於盡的意思。
「牛b呀,稅銀就這樣給他分了?還是私征的,人才呀」怪不得汪縣丞在縣衙里大得人心,犯了天大的案子也沒人舉報他,合著是拿錢買了人心了,好在是這趙班頭還算沒把他爹留給他的那桿稱完全給丟了,浪子回頭金不換,這人以後得好好用用。
李順聽得是哭笑不得,哪有縣太爺出口成髒的,實在是有辱斯文,便輕聲地提醒著,「老爺,慎言」
彭乾羽一叉腰,大有潑婦罵街的架式,「慎言個屁,來人呀,去把汪縣丞給我拎過來」
王有財自知罪責難逃,身為稅官,稅目不明,又有知情不報,更是罪上加罪,大明朝自立國以來,對貪污受賄罪那是重而又重,此時他直感天眩地轉,眼前一黑,暈到在地。
彭乾羽自是不去理會,指著趙班頭道,「快去」
趙班頭搖著頭,「汪縣丞不在縣衙,一大早他就去了城東趙府上,至今未回」
「不管在哪,立刻去找,叫他麻溜兒過來,讓老爺我捏死他」彭乾羽是又氣又喜,原本只是以為這汪縣丞辦案子差了點,小貪了點,世故圓滑了點,哪能想到他有這膽子,更可氣的人全縣按著人頭分錢,這上任都三天的縣太爺竟然一個大子都沒瞅見,喜的是這回汪縣丞是徹底沒命數銀子了,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
正在這時,汪縣丞腳步穩健,一臉得意地來到了花園,邊走邊喊著,「彭大人,貴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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