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花少男
正在吃飯的時候,郭猴子來了,手裡拖著怯怯的程愷。
丁峰不安地看了一眼丁勝男,楊桂芳臉上則是一臉的惶恐,她和郭猴子『有事』,現在郭猴子突然出現,她心裡當然發慌。
只有丁勝男沒有慌,她還是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刨飯,因為她已經猜到郭猴子會來找麻煩。就算是他不責難丁家姐妹,他也要讓丁家欠他一個人情。
「郭村長來了,快請坐,吃了沒?粗茶淡飯的,都不好意思叫你一起吃……」楊桂芳極不自然地說。
「喲,正吃飯呢,不過我不是來蹭飯的,我是『上負』的。」郭猴子說。
『上負』是白楊村本地的土話,大意就是某家的孩子犯了錯,對方找上門來興師問罪,或許『上負』的『負』來自於負荊請罪的『負』。
聽說是來問罪的,楊桂芳和丁柱的眼光都看向丁勝男。丁峰一向溫順聽話,自然不會惹事,如果兩姐妹在外面惹了事,那最有可能的當然就是丁勝男了。
「看我做啥子,我啥也沒做。」丁勝男說。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刀子一樣的看向程愷,程愷正好抬頭,接觸到她凌厲的目光,趕緊低下了頭,他對丁勝男那是真的畏懼,發自內心的畏懼。
「郭村長,小孩子家不懂事,如果有對不住的地方,請你多擔待。只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丁柱問。
「今天我家愷子落水庫了,我是從不許愷子下水的,今天卻溺了水,是你家兩個野丫頭乾的好事!」郭猴子說。
丁柱看向丁勝男,嘴角抽動,眼裡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你這死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
丁勝男知道阿爸和阿媽都畏懼郭猴子,不然阿媽也不會任郭猴子欺負而不敢吭聲。
「阿爸,我今天和姐姐路過水庫,看到程愷掉水裡了,我和姐姐合力將程愷撈了上來,郭猴子去了以後,不問清楚就扇我嘴巴!」丁勝男說。
丁柱一時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從內心來說,他當然是維護自己女兒的,但迫於郭猴子的淫威,他又必須得給個交待。
「你這死丫頭,郭村長會無緣無故打你嗎?肯定是你做錯事了。」丁柱罵道。
「阿爸,我真的沒有做壞事,你為什麼不信我而信這個老畜生的話。」丁勝男委屈地說。
郭猴子聽到丁勝男再次罵他老畜生,自然是氣不打一處來,臉上的青筋突起,似要發作。
「丁叔,勝男說的是真的,是我掉水庫里了,她救的我。」旁邊一直不敢吭聲的程愷怯怯地說了一句。
他這一說,屋子裡眾人頓時都沉默了,最重要的當事人忽然『翻供』,一切爭論忽然就沒了意義。
「你這死孩子,怎麼胡說呢。」郭猴子急道。
「我沒胡說,我說的是真的。」這一次程愷說得比上一句底氣更足了,說這話的時候,還討好地看了一眼丁勝男,可惜丁勝男不領情,沖他冷哼了一聲。
「看來是誤會,郭村長不信我家小男,也應該信愷子吧?我家孩子是野了一些,我以後會多管教的。」丁柱說。
丁柱雖然卧病在床,但畢竟是一家之主,有他在,就輪不到楊桂芳說話,而且楊桂芳本身心裡有鬼,她的腿一直在輕微地抖,她擔心因為孩子的事會讓兩個男人吵起來,郭猴子要是一怒之下把事兒給捅出來,那這本來就風雨飄搖的家就真的毀了。
丁柱卧床這些年,雖然幹不了活,但卻給了他充裕的看書時間,村裡能借到的故事書他都讓桂芳去借給他看了,人雖殘了,說話是越來越有水平,一句『以後我會管教的』,說得不卑不亢,那意思很清楚,我家娃再野,那也是我自己的娃,我自然會管,用不著你郭孩猴來指教。
郭猴子雖然是村主任,但卻全靠他當鄉長的小舅子給他撐腰才當上村主任,水平差得很,對於丁柱話里的怒意,他其實感受不到。
「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回去睡覺了,以後好好管教你們家女兒,不要欺負我家愷子。」郭猴子站起來說。
「程愷是男娃,我們是女娃,你竟然叫我們不要欺負他?真不要臉。」丁勝男一臉鄙夷。
「你閉嘴!」丁柱喝道。
丁勝男見阿爸發話,也不再說話,只是不服氣地撇撇嘴。
程愷跟在郭猴子的後面走了出去,臨出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丁勝男,丁勝男再次對他冷哼一聲。
郭猴子走後,丁柱又數落了丁勝男兩句,丁勝男只是沉默不語,只要阿爸說的話,不管是對是錯,她從來都不會還嘴,她知道阿爸長年卧床已經很鬱悶,她不想惹得阿爸更生氣。
*************
上初中后,程愷雖然也是初一,但不是和丁勝男她們在一班,程愷成績很好,分在實驗班。所謂實驗班,就是優生聚集的班,其實丁勝男的成績也很好,甚至比程愷還要好,但還是分在了普通班,原因就是丁勝男實在太難管,早在小學的時候就惡名在外,讓班主任和所有任課老師頭疼,而實驗班的優等生們大多都是乖巧溫順的孩子,要是把丁勝男這樣的混世魔王和他們分在一班,老師們擔心丁勝男會帶壞他們,就算是不帶壞他們,那也會把他們往死里欺負。
對於這樣的事,丁勝男毫不在乎。普通班就普通班唄,反正大家學的課程都一樣,實驗班學生能學到的知識,她在普通班一樣能學到。不管大考小考,她一直都是第一名,也沒見她到底有多用功,但考試的時候她就是穩拿第一,尤其是數學,她幾乎都可以考滿分,只是她實在太野,有時老師氣憤不過,就會有意挑她的書寫不工整等瑕疵,不讓她得滿分。她也一樣不介意,從不會去問老師為什麼扣她分,因為她知道她是對的就行。
中午休息的時候,程愷卻突然跑到丁勝男的教室里來了。
程愷是好看的男生,班裡有早熟的女孩對著他吹口哨,他滿臉通紅,卻步伐堅定地走向丁勝男的課桌。
口哨聲變成了起鬨聲,丁勝男倒也沒有覺得難堪,在她眼裡,別人怎麼看她,怎麼議論她都無所謂,反正地球人都知道她家是白楊村最窮的一家,都知道她阿爸是個殘廢。
丁勝男淡然地看著滿臉通紅的程愷,等著他開口說話。
「你能和我出去一下嗎?」程愷說。
「不能。」丁勝男回答得乾脆而絕決。
「你都不問……我為什麼……」程愷嚅囁道。
「這些同學都好奇你叫我幹什麼呢,你不妨當著她們的面說出來,讓大家都聽聽。」丁勝男冷笑。
程愷的臉由紅變白,但目光異常堅定,「我只對你一個人說。」
圍觀的同學再一次起鬨,「哇哦,要說悄悄話耶。」
「她們說你要對我說悄悄話,難道是真的?你有話就說吧,我的悄悄話我願意讓所有人聽到。」丁勝男挑釁地說。
程愷更加尷尬了,面色更加蒼白,眼眶微紅,看起來竟似要哭了。
「你不會是要哭吧?一會老師來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要是你那老畜生爹知道,說不定又要上我家找麻煩了呢,滾!」丁勝男厲聲喝道。
很多年以後,程愷回憶起這一段的時候,他說那是他人生第一次遭遇的沉重打擊和羞辱,每每憶起,他還是會怒火攻心。
丁勝男的『滾』字像炸雷一樣灌進程愷的耳里,他腦子裡一片空白,眼眶更紅了。木然地轉身向教室門口走去,身後是同學們的鬨笑聲。
「丁勝男好厲害!」
「程愷有些可憐呢,她太凶了。」
「他這輩子估計沒受過這氣吧。看他快哭了。」
說什麼的都有,丁勝男只是冷笑,別人說什麼,她完全無所謂,比起包穀地里發生的事給她帶來的恥辱,其他的閑言流語算什麼?
丁勝男沒事一般,自己拿出書繼續讀起來,她必須要在學校里盡量把當天的學習任務完成,因為回家后要幫著幹活,沒有多少的時間去複習。
但她發現雖然眼睛盯著書本,但卻一點也靜不下來,腦子裡在問,「那小子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想到這裡,她又站了起來,衝進了隔壁班的教室,發現程愷正趴在桌上,估計正在抹眼淚。
「你要跟我說什麼,出去說。」丁勝男說。
程愷抬起頭來,果然臉上有淚痕。聽到丁勝男的話后,他眼裡明顯閃過一絲喜悅。
「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說就跟我來。」丁勝男說。
說完她徑直向教室門口走去,程愷一愣之後,趕緊站起跟著走了出去,因為太過激動,腿碰到了課桌一角,疼得他直咧嘴。
有好事的男生看著這一幕,要跟著出去看熱鬧,丁勝男回身怒目而視,那些男生馬上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再也不敢跟上去。
對於這些學生來說,在學校里,最可怕的人是班主任,但比班主任更可怕的人則是丁勝男,因為班主任講理,但丁勝男不講理,而且班主任不會趁人不注意拿起拖把往人頭上招呼,但丁勝男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