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說服父親留下
事實是一回事。被人說出來是另外一回事。絲毫不留情面的冷嘲熱諷,讓姚正平臉上一陣火燒。宋兵也有些接受無能,好在久居人下他適應性好點。從後面扯住姚正平,他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姚家是真心實意的想做補償,好好照顧你。夏同志和思瑜好好想想,我們改日再登門拜訪。」
她就知道,以姚家的鐵公雞本性,贍養費沒那麼好要。思瑜跟在父親後面站起來:「這個院就是我家,我不會離開。下次你們來,直接帶足贍養費就好。」
姚正平忍不住搖頭,同樣是二哥的女兒,夢夢多溫柔。眼前這個咋咋呼呼的短髮假小子,接回去肯定給姚家丟臉。
「如果你執意要求,我會轉達這層意思。」
夏友良有些著急:「妮兒,別亂說話。」
思瑜不顧父親阻攔,氣勢十足:「求之不得,請你務必轉達。支票、現金、銀行轉賬,我全都不挑。」
再次被拒絕,姚正平面子再也掛不住。拿起名牌公文包,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出去。灤城這種鳥不拉屎的鄉下地方,他這輩子不想再來第二次。
**
終於送走兩名瘟神,看著欲言又止的父親,思瑜撅嘴,頭也不回的朝自己房間走。
房門漆成鵝黃色,這是去年收拾房子時她要求的。房門四方的玻璃窗上,掛著一隻絨布的月亮,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起來,她親自填的棉花。
推開房門,淺藍色窗帘、老式寫字檯上圓滾滾的鬧鐘、帶波浪滾邊的床單……一切的一切,都伴隨著十八年的美好記憶。緊繃的心漸漸放鬆下來,她真的回來了。不管是平行時空,還是時光回溯,那些徹骨的傷痛還沒發生。她還有機會去彌補遺憾,掌握先機肆意報復。
「思瑜啊。」
小心翼翼的試探聲,父親上次這樣叫她是什麼時候?記憶翻滾,似乎是奶奶病重,家裡被醫藥費所累,沒錢給她買過年的新衣服那回。
「哼。」
坐在床上,她背對著門口。雖然知道原因,但什麼都不告訴她,就要把她打包送到姚家,她必須得生氣。
「爸爸看看,我們夏家的小公主,嘴上都能掛醬油瓶了。」
熟悉的體味傳來,還有略帶討好的語氣,讓思瑜氣消了一半。雙腿晃蕩著,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踢著腳下那隻箱子。
「什麼小公主,說我是灰姑娘還差不多。剛才是誰忙不迭的嫌棄我累贅,要把我打包扔出去。」
夏友良坐下,聲音低沉的說道:「姚家富貴,跟著他們,以後你的前程會更好。」
果然跟她想的一樣,她的傻爹咧,這時候還打算繼續隱瞞。雖然出發點是為她好,可她更想與親人風雨同舟。
「你和媽從小教育我們姐弟: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爸,這不是理由。」
回應她的是短暫的沉默,思瑜站起來,拉開行李箱,果然從外套口袋中看到一卷用橡皮筋紮好的毛爺爺。不用數她也知道這是一千塊。97年的通貨膨脹,還沒有十幾年後那般逆天,學校小賣部的唐僧肉才一毛錢一袋,一千塊錢是筆不小的數字。
抓起來在父親跟前晃晃,她沉下臉色:「昨晚我起來上廁所,剛好聽到你和媽說話。家裡都這樣了,你們還給我塞錢。為了我這個不是親生的,你們倆還有思明都不活了么?」
母親生病到死亡的細節她不是很清楚,唯一肯定的是,這時候已經確診了肝癌。她詐一詐,父親不設防肯定會說出來的。
果然,夏友良嘆口氣:「瑜丫頭,哎,你一個女孩子,我們還是放心不下。」
思瑜回頭,看到父親背佝僂下去,原本意氣風發的中年人,一下染上了老態。家中接連出現變故,壓力最大的是他這個一家之主。
「你和媽還不知道我么,雖然你們常叫我小公主,但我不是那種喜歡穿公主裙住花園洋房的嬌氣女孩。爸,姚家的態度你也都看到了。自認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地為牢固的后媽,我這麼個從灤城走出來的鄉下丫頭,去了會怎麼樣?」
夏友良聲音更低沉:「畢竟那是你的生父,骨肉親情擺在那,他們會好好待你。」
思瑜沒忍住,張狂的笑出聲,笑道最後眼淚的都流下來。仰起脖子,她吸一下鼻涕:「骨肉親情?你和媽媽又沒給我打尋親啟事,他們既然能找到就說明有這分本事。前些年不來,怎麼偏偏這時候找來。年底中央馬上就換屆,姚家這是怕被人抓到把柄。」
前世一直在忙,結婚前忙宅斗,結婚後忙事業,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認真思索自己被接回姚家的原因。
「況且都是親生的,從小養在跟前的,肯定比十八年的陌生人要親。爸,我回去后肯定沒好日子。再說媽現在得了癌症,身邊肯定離不開人。你要養家,思明粗枝大葉不會照顧人,我留下來正好。」
說完后,她解開鈔票上的皮筋,摺疊起來塞進父親襯衣口袋,彎腰抱住父親脖子。
「爸,就當我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淚水再次撲簌簌的往下流,這一天她流的淚,比重生前的三十年還要多。淚珠傾瀉而出,滑過臉頰,落在夏友良敞口的襯衣領內,微涼的溫度一滴滴打在他心裡。
剛才姚家來人的態度,還有此刻的勸說,終於讓夏友良下定決心。放在膝上的大手伸起來,一隻搭在女兒腰上,一隻拍拍她的背:「好,不走,我家妮兒不走。」
思瑜像小時候那樣坐在父親懷裡,抱住他的頭,感受著微硬的頭髮扎在手心的麻癢,嚎啕大哭起來。她也是人,她也會傷心、會難過。兒子的慘死,親人的算計,自十八歲起孤軍奮戰,壓抑十幾年的情緒一股腦倒出來。
躲在父親溫暖的懷抱里,她盡情宣洩著。聞著略帶汗味的氣息,置身於人生最初的溫暖港灣中,她終於可以完全放鬆下來。
夏友良只當女兒一時為不是親生難過,此刻也小心哄著:「乖,爸爸的閨女不哭,不哭啊。」
過了十幾分鐘,門外傳來由遠至近的腳步聲。感受到陰影,思瑜抬頭。竹竿似的思明站在門口,出去時乾淨的藍白校服上一片片泥污,臉上也擦紅了一片,其中帶著點不明顯的血痂。
「思明,你又跟人打架了?」
抹下眼淚,她站起來,快走兩步抓住弟弟的衣領。
「要你管,放開我。」
這叛逆期的熊孩子,思瑜能想象,她走後父親照顧病重的母親,還要管刺頭弟弟,該有多分-身乏術。
「思明,怎麼對你姐姐說話呢!」
夏思明鄙視的斜睨她一眼:「就知道用爸壓我,夏思瑜你有點出息行么?」
說完他小聲嘟囔著:「你是不是我親姐,還說不準。」
這話思瑜聽得一清二楚,她沒有生氣,而是反問道:「是不是你打球,聽同學說了什麼,才跟人家動起了手?」
夏思明矢口否認:「怎麼可能!那麼丟份的事,我才不幹。」
與父親對視一眼,彼此點點頭,思瑜心中很受用。這弟弟平日跟她拌嘴,在大事上卻絕不含糊。
思瑜鬆手:「行行行,你帥你酷你不丟份。先回房換身衣服,我找酒精給你臉上傷口消消毒,順帶給你腦子拔拔草。」
見弟弟回房關門,她小聲的詢問:「他知道了么?」
夏友良搖頭,懂事的大女兒他都沒說,更別提讓人操心的小兒子。
還沒說啊,父母真是太寵他們兄妹。回憶起前世多年後遇到的夏思明,偷雞摸狗吃搖頭丸,整一個問題少年。好在當時她有了自己的事業,專門找來頂尖團隊幫他戒掉壞毛病,重新塑造自我。儘管如此,他在公安局還是留下些黑檔案。
既然重來一次,她絕不能看著弟弟重蹈覆轍。思瑜斟酌下,心裡有了成算。
「我覺得,這些事應該告訴思明。爸,他今年已經十六,開學就上高中。他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半大男子漢,也該明白為這個家承擔責任。」
「可你們姐弟倆這樣,讓他知道你的身世,還不得吵翻天?」
思瑜有些啼笑皆非:「爸,你怎麼會這麼想。媽就比你清楚,我和思明從小吵到大,但面對別人還不是一致對外,我們這兄妹情是吵出來的。」
「媽這病可是癌,咱們家得勁往一處使,思明會想明白的。」
夏友良驚訝的盯著女兒,白襯衣俏短髮,模樣還是那副假小子樣。可她眉眼間的氣勢,竟絲毫不像十八的孩子。
「我再想想。妮兒,你媽的病沒你想得嚴重,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思瑜鄭重的點頭,父親一定看出了什麼,不過他從不會往壞處猜度自家孩子。前世那些過往,一時間她的確難以放下。不過把握眼前最重要,她會努力調整狀態。
「我去拿醫藥箱。」
轉身,她正好看到窗口思明的身影。與她四目相對,他竟然拔腿往外跑。
「爸,我去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