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君后 為一樂樂行的皇冠加更
相唯靜如死水的神色,終於被烽聿這句話給砸中心底,泛起難以平復的波瀾。
「不可能!」敖滄對烽聿的話嗤之以鼻,「我一直守在這,你怎麼可能將一個大活人從我眼皮底下帶走!」
相唯偏頭看了眼那處荷塘,的確沒有半分彌若的氣息,「鬼君趁人之危的手段,果然高明。」
烽聿笑了笑,「全是從你身上學的。」
「不過你可放心,她的仙骨我已替她重新續了回去。」烽聿笑得很淡,目光卻是一直停留在相唯的臉上:「她這三百年人世的過往,都已被抹去,當然,還包括三百年前的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即日起,她就不再是彌若,也不是神女芷鳶,而只是我的幽冥君后。妖王日後若是有暇見著,可莫要認錯了。」
「你這是自欺欺人!」相唯怒而拂袖,一道金光霹靂就從手下飛出,直直地劈向懸於半空中的烽聿,將其碎成無數殘片。
但只是幻影的烽聿,不過一瞬息又重新凝聚,臉上的笑意未減,「三日後,便是我倆的大婚之喜。屆時我夫婦二人,定恭迎妖王您的大駕!」
說完,又居高臨下地掠了一眼,因竭力抑制著自己而渾身輕顫的相唯,光影流轉的眸子中情緒錯雜,「尊師的確不愧為一代英主,望節哀。」
「害了人家師父,搶了人家媳婦,還能說得一套一套的。」敖滄朝半空中漸漸淡去的烽聿幻影,一頓拳打腳踢,「我看他幽都的城牆,肯定都是用他的臉皮堆砌起來的吧,又厚又硬!臭烘烘的無臉鬼!」
相唯鬆開一直緊緊攥著的雙拳,憤然的目光在觸到掌心的那朵金蓮后,漸漸恢復平靜,卻透著一半的愧疚和一半的無奈,「有師父的囑託在,他料定了我不敢如何。」
「小唯,你怕這不要臉的鬼做什麼?」敖滄替相唯憤憤不平,「三百年前你不是搶了一次婚嗎?大不了咱們再搶一回,如今你也是一族的頭頭了,就算是那愛管閑事的天帝也拿你沒辦法……」
相唯苦笑一聲,「事到如今哪有這麼簡單,你以為妖王的這名頭只是喚著好聽的嗎?」
敖滄皺眉,「如果你是怕毀了那勞什子的盟約,那我替你搶去!兄弟的媳婦,就是我的弟妹,那鬼君成天欺負灧姬,欺負我也就算了,如今連我兄弟的女人也敢碰……」
「這惹禍上身又自不量力的事你也別管了,」相唯閉眼扶額,無聲地嘆了口氣,「我身上背負的殺孽已經夠多了,你也別再往我身上湊了。」
敖滄頓時橫眉倒豎,抓過相唯的兩肩,「兩肋插刀才叫兄弟不是?!只要到時候往我身上插刀的不是你,你就永遠都是我赴湯蹈火的好兄弟!」
相唯對上敖滄真摯澄澈的眼,與他對視一笑,還如同從前玩鬧時一般,默契地握拳相擊,「你的嘴皮功夫真是越發精進了!」
「彼此彼此,」敖滄拍了拍相唯的胳膊,「你如今都成妖王了,可我家老頭少說也還得再混個十來萬年的,我這當不上龍王,就只能勉強混個口水王,也算不丟兄弟你的臉面了。」
相唯如常笑著,卻不動聲色地將手從敖滄的掌中抽了回來,「我方才在魔軍裡頭殺得狠了,也未留神灧姬的影子,你……」
敖滄瞬時一個機靈地將相唯推開,「好小子,你若真傷了她一根頭髮絲,我一定會讓你的發頂『寸草不生』!」
說完,敖滄便亟亟地轉身,卻忽然想起一事,趕忙返身斟酌了好一番措辭,才支吾地朝相唯道:「你師父臨去時,說給你留了禮物,就在他住的房子低下,讓你尋出來后,好好保護著。」
相唯故作釋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尋灧姬吧。」
「好,那我走了。」敖滄應聲轉身,走出幾步卻又猛地回頭,目光直愣愣地盯著相唯,「小唯,你、你不會……」
「怎麼了?」相唯抬手摸了摸臉頰,「雖然我的確比灧姬長得好,但你也不用這般對我戀戀不捨吧。」
相唯自戀的一番話,頓時激得敖滄心頭籠罩的疑雲盡散,不屑地撇撇嘴,「美死你,爺可不是斷袖,走了!」
敖滄運氣化龍,騰雲而起,巨大的黑龍在相唯的頭頂上空盤旋了好一會,「小唯,我剛想起來,等我把灧姬帶回來,你再將弟妹搶回來,咱四個正好湊桌麻將局!到時候,你讓一定要先讓我幾把,知道不?」
相唯仰頭一笑,「等你什麼時候改口叫大嫂,我再考慮讓你坐莊盡情顯擺!」
「成!」黑龍吟嘯一聲,就躍然一升,擺尾鑽入雲層,消失在無花山的天幕中。
待龍吟聲越行越遠,相唯臉上的笑意盡數收斂起,越發粲然的金眸中,泛起一陣金屬的寒意。
他抬起攤開的右手,指向扶兮之前所住的那處房屋,五指微微往裡一收,房屋就悄無聲息地離地半丈而起,露出光裸粗糙的地表。
「來。」話音剛落,就見一物從屋下粗糲的石縫中飛來,穩穩地落入相唯的左手中。
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
式樣與綰塵的那面古舊的銅鏡相仿,但卻並非同一物。
他的目光掃過爬滿斑駁銅綠的蓮花紋飾和沒有半分銹損依舊光潔可鑒人的鏡面,最後落於鏡身背面那四個掩蓋在銹跡下,篆刻工整的字痕:蓮華妙境。
果然。
相唯將那面看似尋常的銅鏡緊緊按在胸口,仰著頭咬著牙不讓淚意泛出眼眶。
這就是師父拼盡性命,也要護住的東西。和他一樣,除了徒有其表的虛名之外,一無是處。
四面八方忽然起了好幾陣的疾風,草木搖曳,池水漣漪,將風中隱隱可聞的嗚咽聲遮掩下。
風聲剛歇下,數十個身影便從各處現身,眾星拱月一般地將相唯圍繞在其中,恭然伏地謝罪:「少主!屬下等救援來遲,還請少主降罪!」
「少主?」相唯收起所有不當有的情緒,緩緩朝跪伏滿地的眾妖抬起右手,「你們且看,這是何物。」
當他們忐忑地抬起頭,視線觸到相唯掌中那熠熠奪目的金蓮時,認出這是新一任妖王的印信時,驀地全變了臉色,但卻皆在下一瞬握拳按在胸前,異口同聲地喊出:「屬下參見主上!」
「魔族敗類,興兵來犯,毀我山林,害我族類,弒師之仇,罪無可恕!」相唯犀利如刀的目光掃了一圈所有跪伏在自己腳下的眾妖,鏗然道出:「爾等聽令,召集所有將士,三日後點將台前整軍回合,隨我一道踏平魔宮!」
「是!」
額頭被輕輕觸碰,動作很輕,像是呵護著一件易碎難尋的無雙珍寶。
但緊閉雙眸的女子仍是不禁皺起了如畫的蛾眉,彷彿不喜這來自旁人的驚擾,宛如蝶翼的長睫一陣輕顫,倏然睜開,現出一剪秋水般的雙瞳,打量著眼前周遭的一切,帶著幾分茫然與無措的水汽,惹人憐惜。
靜坐在榻旁的烽聿頓時眉眼舒展,「你醒了。」
女子略略蹙眉,像是在竭力在腦中思索眼前人的身份。但不過須臾,她臉上的無措神色就盡數收起,不慌不忙地垂下眼帘,輕聲啟唇,嗓音寡淡如清水,「君上。」
素來穩重溫雅的烽聿,登時歡喜地如同個孩子一般,頗為失禮地抓過女子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地這美好地近乎虛幻的一幕,「你、你當真認得我?」
烽聿異樣的舉止,令女子有些驚訝,但她仍只是垂著眼,將手從烽聿溫熱的掌中抽了回來,「君上說笑了,君上是芷鳶的未婚夫婿,怎能不識得。」
烽聿也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處,退離榻旁幾步,恢復溫雅得體的笑容,「你將將才從凡世中歸來,我擔心你尚不適應,故而才有此問的。」
「凡世?」芷鳶的臉上重新浮現一片迷茫,「我何時去的凡世?我腦中怎沒有半分印象。」
烽聿面色如常地回道:「不打緊的,你只是去凡世遊歷了一回,偶有些不愉快的事,你不願因此影響大婚的心情,便讓我替刪去了這段記憶。」
在此種小事上,烽聿並沒有欺瞞她的理由,她點點頭,努力回憶著腦中最新的記憶,「我只記得昨日,為綺素她畫了一張畫像,然後……」
她想了許久,終是搖搖頭,「然後,便是現在了。我怎會突然起意,想去人間遊歷了?」
「這個,」烽聿微微一愣,「你並未對我細說,但我想許是因為婚期臨近,你想去人間多見識見識吧。僅當作是遊玩了幾日,不用在意的。」
芷鳶沒有過多糾結原因,朝頗為理解體貼的烽聿微微一笑,「芷鳶如此頑劣隨性,多謝君上您寬宥體諒。」
烽聿被芷鳶臉上甚少綻開的如花笑靨,晃得失神了片刻,直到她再次開口詢問,才堪堪收回神思。
「但不知,我此次去了人間多久?」
烽聿稍微遲疑了一瞬,微微偏轉過眼,「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