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眸

第十五章 金眸

幽冥雖也有日夜更替,但與九重天的日月毗鄰閑適靜好的意境截然不同,日晝甚是短暫,不過飲下幾杯茶的時間,沉沉的暮色便漫上了幽都王城。

芷鳶倚著所住樓閣旁的雕欄眺望,大半個幽都城的景緻盡收眼底。絳紅色的燈火掛滿熙熙攘攘的街道,踽踽穿行在街上的幽魂鬼魄一步一顫,瑟瑟的陰涼風裡,哭號嗚咽聲不絕於耳。

這便是她今後千年萬世都要待的地方。

芷鳶的手指不由得攥緊一角衣袖,但不過片刻,又不動聲色地鬆開,輕輕自嘲一笑,再如何的不喜歡,三日後她也將成為這幽冥的女主人,逃不了,也無需逃。

烽聿說她初來幽冥,諸事不熟,讓她安心待在樓閣中,婚禮的事宜他皆會布置妥當。芷鳶也並非好動的性子,聽得他這番安排,倒也樂意圖個清閑。

她在小樓中烹茶作畫,自得自樂中,這幽冥的漫漫長夜也不顯得多麼寂寥。

芷鳶看著平攤在案上的一張張畫紙,上面無一例外地勾勒著同樣的水墨痕迹。

那是一雙眼睛,一雙芷鳶從未見過,卻時時浮現在她腦海中,總也拂之不去的眼睛,而且還是熠熠如光的金色。可每當她凝神細思時,腦中卻是一片失落落的空白。難不成,是自己在人間遊歷的那三百年裡遇上的人?可是金色的眼睛,多半不可能是尋常的凡人,那麼,是妖?難道,烽聿所說自己在凡世遇上的不愉快之事,便與這金眼妖物有關?

芷鳶正凝視著自己筆下,那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室內的靜謐突然被推開的房門打破,一個歡快的聲音闖了進來,「芷鳶,你可算是回來了!」

「凈曇!」芷鳶驚訝地起身,笑著迎上前挽住好友的手,有些不敢相信,「你怎麼來這了?」

凈曇調皮地捏了捏芷鳶的鼻尖,狀似埋怨道:「你呀你,既然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若不是鬼君發帖函相邀,你這場喜宴我都要錯過了。怎麼,有了如意夫婿,就忘了娘家人了?」

「忘了誰,也不可能忘了你啊!」芷鳶笑語晏晏地拉著凈曇在一旁坐下,「三日後才是婚禮,你來得這麼早,不會是趁機出來偷玩的吧?」

「才不是呢,」凈曇一臉正色的搖頭否認,「我可是你夫君特意請來的宴前貴客,專門負責看著你這個新娘子的。」

看著芷鳶滿臉的不信,凈曇只好無奈地聳聳肩,「好吧,其實是鬼君擔心你初來乍到不適應,所以讓我這個閑人大老遠地跑來,陪你聊聊天寬寬心的。」

「但我看吧,」凈曇環視了屋內的陳設一圈,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芷鳶,沖她一陣擠眉弄眼的壞笑,「你這個新婦可比我還閑呢,喝茶畫畫看風景,鬼君果然很會體貼人呢!」

芷鳶半垂下頭,只淡淡笑著,卻也並不多說什麼。這種事情,如魚飲水,究竟冷暖如何,只有自己最清楚。

見芷鳶不願在這個話題上深談,凈曇也適時地截住了話頭,狀似隨意地起身朝不遠處的桌案走去,「畫什麼呢?這麼多的……」

凈曇被厚厚一摞,卻全是眼睛的畫紙給驚嚇到,「這、這是誰啊,怎麼只有眼睛沒有臉?這大晚上看著,還真夠瘮人的!」

芷鳶輕輕一拂袖,那些畫紙就盡數飛入她的手中,「我也不知道是誰,只記得這雙眼,閑來無事便畫了下來。」

她一面輕描淡寫地說著,一面將畫紙折入袖中,「我想,可能是我在人間時遇見的什麼人吧。」

凈曇若有所思地搖頭晃腦道:「鬼君倒是跟我說過,你去人間的三百年記憶,他都給你抹去了。該不會是因為你為人時,背著鬼君惹下了什麼桃花情債吧……」

「胡說!」芷鳶毫不客氣地打斷,「你是戲文看得了吧,哪來什麼情債的。」

凈曇應聲點頭,「也是,你這冰山美人的寒氣,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欣賞來的。」

「被仙子稱讚,本君真心惶恐。」一襲玄衣的烽聿出現在門外,溫雅有禮地朝凈曇頷首,「近日瑣事纏身,招待不周之處,還請仙子海涵。」

凈曇朝烽聿微微斂身行禮,「君上盛情相邀,是小仙的榮幸。倒是小仙叨擾貴界的這幾日,若有失禮之處,望君上寬宥一二。」

烽聿不深不淺的目光,掠了有禮有度的凈曇一眼,依舊笑意溫和,「仙子客氣。」

「適才你們在聊些什麼,遠遠聽著覺得甚是熱鬧。」

芷鳶下意識地緊了緊包裹著畫紙的袖口,眼帘低垂,面色沉靜地回道:「並非什麼大事,凈曇只是跟我講了一些有趣的戲文橋段,隨意地談了幾句罷了。」

一直暗中察言觀色的凈曇,立即接上芷鳶的話,「君上有所不知,芷鳶雖看著文靜老實,其實和小仙一樣,也是喜歡熱鬧戲文的主。小仙方才途徑幽都的街道,正巧就瞅見一家酒肆裡頭唱著一段,但怕耽誤了君上的邀約,還來不及聽完,就急急地趕來了。對那出剛剛只聽得一言半句的戲文有些惦念,便跟芷鳶碎碎地胡謅瞎掰了幾段。本來純是鬧著玩的,沒想到這丫頭竟信了,還與我較起了真勁兒。」

烽聿看向一旁的芷鳶依舊低垂著眼,只當她是默認了,遂也笑出聲,「原來是這樣,我一直以為你喜歡安靜獨處的,倒是我疏忽了。」

說著,他又轉眼看向面露幾分可惜神色的凈曇,「仙子若是心下惦念,此時再去那家酒肆聽完也不遲。」

凈曇嘆了一聲,「但,眼下這戲文怕是都已唱完了吧。」

「無妨,讓他們再唱一次便是了。」

「真的?」凈曇喜出望外地拉過一旁的芷鳶,朝她調皮地眨眨眼,「怎樣,要不咱倆一塊去?我敢保證那戲文的最後,定跟我方才所說的半分不差!」

「好啊,就怕你到時候抵賴呢。」芷鳶朝凈曇莞爾輕笑,話音陡然一低,「但是君上,我眼下方便出去……」

烽聿看著面前燦然未散的笑靨,略有些遲疑。

「我陪著你,還有什麼不方便的。再說君上這麼體貼的如意夫婿,怎會忍心掃你的興緻!」凈曇眉飛色舞地一陣言語,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朝烽聿歉然躬身,「小仙、小仙這一聊到戲文上頭,就容易失言,若有失禮失儀之處,君上莫見怪。」

「仙子真性情,何罪之有。」烽聿笑著說完,稍稍抬手,一道黑影就霎時出現在他身後,「長翎,你去安排,不容半分閃失。」

「是!」

馬身虎頭的異獸拖拽著金雕玉刻的華美車架,從百鬼穿行的街道上呼嘯而過,風吹落兩旁花樹枝頭上的白色花瓣,捲起一陣凜凜寒氣的幽香。

「你還別說,除了陰氣重了些之外,幽都還真有幾分人間街市的熱鬧模樣,比咱們那冷冷清清的九重天好多了。」凈曇掀起車簾一角,打量著車外穿流而過的街景,正巧一個無頭鬼在半空中毫無目的的遊盪著,險些撞上她的腦門。

凈曇趕緊縮回車內,「就是這些鬼長得嚇人了點。」

芷鳶凝神探了探車架周圍,確保近旁再無第三者,才偏頭靠近凈曇,低聲問道:「你帶我出來,真的只是為看戲文這麼簡單?」

凈曇反而一副頗為奇怪地表情看向芷鳶,「不為看戲文,那為什麼?」

見芷鳶面上依舊是懷疑的神色,凈曇無奈地攤了攤手,「好吧好吧,那小樓閣子里實在是太悶了,我只能借你尋了個借口,出來透透氣。」

「左右你也閑著無事,與其不停地畫雙不知何人的眼睛,還不如陪我在這幽都城裡走走。」凈曇討好似的抱著芷鳶的胳膊,「這可是你的地盤啊,橫著飛豎著走,誰敢多說一句?我在天上被那些規矩束得手腳都張不開,今兒就讓我狐假虎威一回,多沾沾光唄!」

芷鳶忍不住嗤笑一聲,伸手戳了戳凈曇的額角,「你啊!」

二人正在車內嬉鬧著,車駕卻徐徐地停了下來。

「君后,到了。」

「好。」芷鳶理了理衣飾,又側身替凈曇整了整鬢角的髮絲,才一道掀簾下車。

芷鳶抬頭看向眼前的酒肆招牌,「冥花樓。」明明是從未來過的陌生之地,卻有種似曾聽聞的相識之感。

「嗯嗯,沒錯就是這!」凈曇拉著微愣的芷鳶就朝樓內走去,但當看到大堂內除了一張張收拾整齊的桌椅外,並無任何鬼影,有些意外地問道:「咦?怎的一個客人都不見,我之前路過時還是門庭若市頗為熱鬧的……」

跟隨在二人身後的長翎,低垂著頭恭然回道:「為保護君后安危,屬下已將所有不相干的都驅趕了出去。」

芷鳶蹙眉,「我在你們眼中,難道是連自己也保護不了的廢物?」

長翎否認,「屬下並非此意。」

芷鳶的語氣越發冷然,「你且出去候著。」

長翎固執地堅持,「屬下不敢。」

不等芷鳶出手,凈曇的長袖一舞,就將未有防備的長翎扇出了視線。

「這下敢了吧,」凈曇拍拍手,重新拉起芷鳶,「走,咱們聽戲去。」

一個體態婀娜的嬌媚美人,從一旁的廊柱后閃出現身,步履姍姍地行至二人面前,朝芷鳶斂身行禮,「想來,這位就是君后了。奴家花瀟瀟,這廂有禮了。」

凈曇擺擺手,「虛禮客套什麼的,暫放一邊,咱們這回可是正經來聽戲的。」

「奴家都安排妥當了,」花瀟瀟媚眼如絲地掃了凈曇一眼,掩唇輕笑,引著她們朝樓上走去,「二位這邊請。」

剛剛踏上二樓的走廊,凈曇就突然蹲下身捂著肚子,皺眉道:「這裡可有茅廁?」

「就在後院西側,奴家領您前去吧。」花瀟瀟上前攙著凈曇,又看向神色微異的芷鳶,頗有深意的一笑,「君后請先進這間雅室,說戲之人恭候多時了。」

芷鳶看出凈曇和花瀟瀟二人的刻意所為,卻沒有點破,因為直覺告訴她,屋裡應該有她想知道的東西。

她推門而入,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濃郁的酒香,蘊著難以言說的秘密。

「你來了。」斜倚在軟榻上的男子,右手支頤,左手執杯,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那雙燦燦的金眸下,是一片醉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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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九尾狐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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