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煙火 為一樂樂行的皇冠加更
幽冥的夜很漫長,絲毫沒有睡意的芷鳶倚坐窗前的欄杆上,眺望著幽都城外那條沒有盡頭的忘川河。縱是相隔甚遠,河岸邊生著的彼岸花,在茫茫的暗夜裡,依舊美得妖艷絕倫,觀之絢目。
真美。
芷鳶唇角微微彎起,這般攝魂心魄的美,就好像那雙粲然的金眸,稍有不慎就將使人沉淪,無法自拔。
九逍。
相唯。
她抬手觸碰上尚帶著他氣息的唇,臉上泛起紅暈的同時,腦中浮現他的臉,耳邊也響起他說的話,想起他一臉真摯與認真,說她是他的妻。
按照凈曇的說法,她在人間的最後一世,與他的確有過牽連,但是否為夫妻,卻並不清楚。
「三百年前,在你與鬼君的婚堂上,他堂而皇之地將你從鬼君的手裡搶了過來,這還曾是在六界轟動一時的大事。雖然當時我並不在場,但也絕對可以想象出那場面的精彩啊……孤身搶婚,卻還能全身而退,嘖嘖,還真是不愧當年六界群英會上的魁首之名!不過在外人眼中是英雄愛美人的風光無限,在天帝眼中就是忤逆天道的大不敬了。直接就命青昊將他綁到誅仙台,執行九道天雷的重刑。」
「要我說,天帝這招還真狠的,哪個弟弟會提防哥哥,又有哪個哥哥願意害自己的弟弟,這不,就把你也搭進去。」
依著凈曇的意思,她當年是因為替他擋了一擊天雷,讓他免於了一死。但她卻也因此受到了天帝的遷怒,被剔去了仙骨,墮入輪迴為人。
三百年,卻只經歷了十世。毫無疑問,每一世的她,都是早逝而亡,死於非命。
這並不像是悲慘的巧合,反而更像是故意設的……
「想什麼呢?」悄然寂靜的身後猛地響起一聲輕笑,芷鳶心頭陡然一顫,不動聲色地起身,「君上。」
烽聿看著她疏遠淡漠中隱隱透出的防備,心中不禁有些難言的酸苦,但面上依舊笑容溫然,「再過兩日,便是一體的夫妻了,不必這麼拘束。」
芷鳶垂著眼淡淡回應,「禮數不可廢。」
烽聿被堵得語塞,只能另尋其他的話題,「凈曇仙子呢,怎麼沒陪著你?」
芷鳶按著之前想好的說辭,極為自然地應道「凈曇說連酒肆店家都送了賀禮,她卻是空著手來的,實在有失禮數,便回九重天重新置辦婚禮賀禮去了。」
烽聿不禁失笑,「想不到凈曇仙子的性情竟是如此……」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只好支吾過去,「不過說到禮物,我這兒也有一份。來,我給你瞧瞧。」
說著,一臉神秘的烽聿便不容分說地拉過芷鳶的手,將她帶至所住閣樓的頂層開闊平台。
芷鳶想抽回自己的手,卻無奈被烽聿緊緊抓著,只能不解地看向如同一塊單調如黑布似的天幕,無星無月,無雲無風,除了偶有幾縷嗚咽哭號的孤魂飄過,別無生趣。
芷鳶從天幕上收回視線,「君上你……」
「噓——」烽聿將食指輕按在芷鳶唇上,幽幽的眼眸中泛著足以令人浸溺其中的笑意,「馬上就好。」
烽聿的話還未落下,一道尖利的呼嘯聲劃破夜空,不等芷鳶循聲轉頭看去,就見著著烽聿深潭般幽深的瞳孔中陡然綻開一朵五彩斑斕的巨大花冠。
芷鳶驚訝地轉頭看向陡然熱鬧繽紛起來的天幕,無數朵巨大的花環在半空中綻放,片刻后又如流星般優雅地滑落,彷彿落下的璀璨星雨,但這些星雨都是燃著拂過一瞬后,就完全地消失在茫茫幽色里,短暫地甚至來不及落至地面,便消殞在眼前。
芷鳶看著這用稍縱即逝的自焚生命換來的一時凄涼美麗,微微蹙眉,「這是……」
「這是凡世的煙火,」烽聿被映照得五彩的臉上,浮現著孩童般期待表揚的神情,「怎樣,喜歡嗎?」
芷鳶不忍掃他興緻,淺笑著點點頭,「喜歡。」
「喜歡就好,」烽聿笑得愈發開懷,「我這次正巧路過凡世,便順手帶回了些。這只是一小部分,等到咱們婚禮那天,還有更多更美的煙火,我陪著你一起看,好不好?」
芷鳶沒有選擇,只能僵硬地點頭應道:「好。」
她的話音剛落,被烽聿緊攥著的手就被鬆開,但她還來不及鬆口氣,整個人就他被攬入懷中。
芷鳶有些驚詫愕然,下意識地想要掙扎,頭頂卻傳來烽聿苦澀含笑的話語,「你可知道,我為了等到你的這個『好』字,等了有多久。」
芷鳶被烽聿這番話的言下之意,驚得身子驀地一震。
在她僅有的記憶中,自從天帝賜婚以來,她與鬼君,一直都保持著恭敬有禮的距離。因為他們二人都很清楚,這樁婚事,只不過是兩族之間建立聯盟,昭告六界的一個象徵而已。他不用對她無需交付真心,她也不用對她費力討好,只要將二人的身份聯繫在一起,便足矣。
故而,烽聿在芷鳶眼中,一直都是個冠以「未婚夫婿」之名的陌生人,她想自己在他心裡,也應該只是個占著他君后位置的不相干女人吧。
她既從未感到烽聿對自己的特殊情意,也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她在這場婚姻交易中,不過是個交還易貨的籌碼,敢問有誰會對一件交易的貨物生出可笑的愛意?
他對自己日常的問候,細節處的體貼,偶爾露出的溫柔,她都能理解為是對天族,對天帝的尊重。
但眼下,他的所作所為,似乎超出了對籌碼應有的關心,也不符合他素來精明幹練的作風。他莫非,對自己真的不僅僅只是……
就在芷鳶驚愣得急速思索,而忘了掙扎的片刻間,烽聿卻是一直凝視著垂眼不語的她,將她的默然不動認為是委婉的接受,臉上等待的忐忑,漸漸化為難以抑制的舒心笑意。
烽聿傾身靠向咫尺外的芷鳶,在她的額頭上留下輕輕一吻,深深地凝望著她驚顫難言的眼,輕輕吐字:「謝謝你,沒有拒絕我。」
但不等芷鳶出聲辯解,烽聿笑意融融的臉又試探著朝她漸漸靠近,陌生的男子氣息逼近,令她手腳一陣冰涼,本能地朝遠離烽聿的方向瑟縮了半寸。
舉動雖小,但卻令烽聿極度曖昧的動作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在瞬時僵住。
芷鳶趕緊趁機掙開烽聿攬住自己的手,退出遠遠的幾步,擺脫烽聿氣息的籠罩,死死地垂著頭,不敢讓他看見自己此刻面上的表情,不是應有的羞澀而是明顯的抗拒。
煙火早已放完的寂寥夜幕下,二人間的氣氛是尷尬難堪的沉默。
不知如何化解眼下窘境的芷鳶,乾乾地開口,「君上,我……」
烽聿笑著打斷她無措的話語,歉然道:「是我太過唐突了,對不住。」
芷鳶勉強著笑著,「許是剛剛從凡世輪迴中回來,加之初來幽冥,身上還多有不適,容芷鳶先行告退。」
烽聿抬頭看了看夜幕,越發歉然,「夜深如此,倒是我疏忽了,我這送你回去。」
烽聿自然地走近芷鳶,但卻如以往一樣,與她保持著一步的距離,臉上的笑容溫雅有禮,「這邊走,留心腳下。」
二人皆閉口不再提煙火一事,彷彿片刻前在五彩煙火下那曖昧尷尬的一幕從未發生,又重新恢復了過去相敬如賓的相處方式。
「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瞧你。」烽聿如常的叮囑了幾句,便轉身離去,但步履的節奏卻比往常要快了許多,不過眨眼就消失在瑩黃色燈燭照耀下的走廊中。
芷鳶看著烽聿消失在轉角處的背影,驀地感到一陣濃濃的歉意。
明明他才是自己的夫婿,可自己不僅對他心生抗拒,還對他生了懷疑防備的念頭。反而,對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男子……
芷鳶一面正兀自想著,一面將房門合上,將將轉身,面前未點燈的陰暗裡,忽的飄出一聲慵懶的嗓音,「娘子,煙火好看嗎?」
「誰!」芷鳶的話還未出口,嘴就被身後伸出的手緊緊地捂住,耳畔傳來壞笑聲,「娘子這般叫喚,就不怕惹來你那所謂的未婚夫君,將我大卸八塊抽筋扒皮嗎?」
芷鳶盯著咫尺外在幽暗中仍舊熠熠的金眸,愕然驚顫,「你?!」
相唯朝芷鳶眨眨眼,「安靜地聽我說話,我就放開你。」
芷鳶卻彷彿未聽聞一般,目光依舊冷厲如刀地怒視著他,大有他一鬆手,即便不是開口喚人,也有張口咬他的意思。
相唯沒法子地嘆了口氣,「這跟我一樣的倔脾氣什麼時候能改一改啊。」
「這樣吧,只要你不胡亂動彈出聲,我便告訴你,你在凡世的事情。」相唯嘿然一笑,「這些凈曇應該也不是很清楚吧,但那些她不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因為,」
相唯頗為輕挑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顎,笑得很是曖昧,「你我可是有一世夫妻緣分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