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吾道不孤
楊明沒有返回宮城,而是向南城商輅的家走去,迎著朝陽,伴著鼓聲,心情激蕩。
很多事,不曾親眼見到、不曾親自經歷,你就無法體會那種椎心之痛,昨夜那一幕,深深地觸痛了楊明的心靈,他想為別人做點事。無關於他自己,無關於他的親人,無關於他的朋友,只為那一份正義與良知。
他本以為他所經歷過的一切,已讓他的血完全地冷下來,與他無關的一切,都不會影響他的感情,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不是,他做不到冷血無情,更做不到四大皆空,哪怕那個人的不幸與他全無干係,但是他們有一樣東西是共通的,那就是人性。
人性是什麼?人性是比獸性更醜陋的東西。
或許,人的感情比野獸更複雜,便會有一些為了利益比禽獸更殘忍的人,但是人之所以為人,絕不是因為這些披著人皮的畜牲,如果他們是區分人與獸的標準,那人只等說是一種最殘忍的野獸!
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他的人性和愛。
楊明相信商輅是個可以信賴的人,不僅僅是因為商輅一貫的風評,也是因為這短短時日的接觸,他知道商輅與迂腐的士大夫一族格格不入,知道商輅的為人,所以楊明才放心的找上了他。
導致紀妃和他的孩子遭遇這等危險的人無疑是萬氏一黨,這股強大的力量不是他能對付的,他願意去面對,卻不代表他必須去做一件螳臂擋車的無望之爭,他需要商輅這樣的朝廷重臣。
商府,商輅早已坐在書房中,聽了下人的稟報,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商輅商輅就是閑居在家也有一大推事情等著他處理,商輅擺擺手道:「擱那兒吧!」
紀妃無辜,她的皇子更無辜,如此一來,商輅想要力挽狂瀾,要想給尚未滿月的皇子正名就更加的困難,他必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勢力,不僅僅是反萬的、中立的,隱蔽在朝野間的世家力量,甚至萬氏一族中不同派系的矛盾,也要充份加以利用才有可能成功。
這樣的話,他需要先確定事情的重要程度。
「等一等!」
這名下人輕手輕腳地放好送來的案犢,剛要退下去,商輅忽然又喚住他,把手中剛剛寫好的幾份東西遞過去吩咐道:「這幾份請束,儘快送出去,老夫要回請幾位大學士。還有,如果楊明來了,把他引來見我!」
這下人答應一聲,接過商輅親手寫好的請柬退了下去。
商輅緩緩站起,在房中慢慢地踱著步子,右手握拳一記一記地敲在左掌心裡,正在反覆推敲著皇子出生,對誰更為有利。儘管他只要耐心地等一等,朝中大臣很可能就會為了爭奪權力,自己浮出水面,但是等到那時再行動可就有些遲了。
「大人……。」
商輅正一根一根地揪著鬍鬚苦苦思索著,一名下人忽然一腳踏進門來,商輅眼睛一亮,問道:「可是楊明到了?」
這嚇人道:「的確是楊明,他說有機密要事要與大人商量。」
商輅一怔,奇道:「楊明?一大早的他怎麼來了,快帶來他見我。」
下人答應一聲,轉身往外就走,一邊走一邊道:「是,這人也真是奇怪,有門不走,居然翻牆而入,害得我還以為青天白日的有賊闖進來了呢…。」
「等等!」
商輅的眼神銳利起來:「你說他是逾牆而入?」
這下人道:「是啊!」
商輅想了想道:「他在哪裡?」
這下人道:「就在西跨院兒里,他從院外那片樹林子里翻過來的,若非小人去西院找那燙金的請柬貼兒,還發現不了呢,我叫他先候在那兒,來問問大人見是不見。」
商輅目光微微一閃,道:「原來如此……」
「不要帶他來了,老夫去見他,可還有人知道他闖進府來?」
這下人道:「沒有,小人想著,以他身份也沒有作賊的道理,所以就沒使人看著。」
商輅道:「做的好,這件事不要張揚與其他人知道。走,立即帶老夫去見他!」
商輅的腿腳有風濕,這些天又犯了,還沒好利索,不過已經好了七八成了,不用力快走也沒太大問題,就讓下人領著,向西跨院趕去。
侍女捧了一碗熱乳酪剛剛走到書房邊上,瞧見商輅跟著一名下人鬼鬼祟祟地樣子,忍不住喚道:「大人,乳酪端來了。」
商輅擺擺手,豎指於唇,做了個禁聲的動作,便與僕人溜開了去。
這侍女納罕地自語道:「這老頭兒,又忙什麼去了?」
這時,府上管事走來,一見侍女端著碗站在那兒,便道:「楊帥過府拜望大人,大人可在書房么?」
「他來了?」
侍女雙眼一亮,忙道:「把他請到書房來吧,大人一會兒就見他。」
管事笑應一聲,轉身離去。
侍女看看手中的熱乳酪,皺了皺鼻子,道:「怪老頭兒,不喝拉倒,你不喝給府里的下人喝!」
西跨院里,楊明見到商輅,便鄭重地道:「大人,小侄冒昧拜訪,是有一件大事想要告知伯父。」
商輅道:「可是紀妃一事有了什麼意外不成?」
楊明道:「正是,小侄這裡思來想去,滿朝上下,也唯有求助於大人了!」
楊明二話不說,直接捧過那個包袱,商輅目光一凝,道:「這是……」
楊明道:「伯父請先看看。」
商輅接過包袱,打開來,只見裡邊包裹著許多信束、公函和朝中的案犢,甚至還有一些厚厚的名冊。
商輅只翻閱了幾樣東西,臉色就變了:「賢侄,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楊明道:「伯父以為,這些東西可以作為證據么?」
商輅道:「什麼證據?」
楊明道:「為小皇子正名,揭發萬貴妃的證據!」
商輅眯起一雙老眼,細細打量楊明良久,輕輕擺了擺手,對一個下人道:「你去門外看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是,大人!」
僕人閃到門外,商輅盯著楊明,沉聲道:「你跟紀妃,是什麼關係?」
楊明道:「素萍水相逢!」
商輅道:「你可知道,紀妃生下皇子是多大的事情,而萬貴妃是有多大的勢力,別的不說就算當朝的萬安萬大學士就算萬貴妃的爪牙,這包東西,足以要了你的性命,哪怕你死了,都掀不起一絲風浪,你只是錦衣衛而已,並不是朝中的士大夫大臣,實無必要為他人強出頭!」
楊明道:「總要有人出頭的,你說是么,商大人!」
商輅盯了他良久,眸中漸漸露出欣慰之色,輕輕點頭道:「吾道不狐……」
楊明自然聽得懂這句話,不禁喜道:「大人答應插手了?」
商輅道:「此事老夫既然知道了,自然就要管!不過,現在不行!」
楊明一怔,微怒道:「這是為何?」
商輅搖搖頭道:「你這孩子,空有一腔熱血是不行的,凡事要講究策略。從這些證據來看,萬貴妃的確有暗害皇子的動機,甚至他以前就做過這些事情,可如今,皇上對萬貴妃寵愛萬分,而且咱們有沒有確切的證據……」
商輅凝視著楊明,道:「若是老夫貿然上書,你又輕易的暴露了自己的立場,若是扳不倒萬貴妃,你說結果會怎麼樣?」
楊明忍不住問道:「結果會怎樣?」
商輅道:「結果就是石沉大海,這件案子錯也要一直錯下去,而萬貴妃毫髮無傷,屆時你我都成為了萬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楊明只覺額頭的青筋「崩崩」地跳了幾下,咬著牙根道:「那麼,這樁事情就這麼了啦不成?皇子就永遠不能正名了嗎?」
商輅輕輕搖了搖頭,在房中緩緩地踱著步子,眼睛習慣性地眯了起來:「毒藥有時候能殺人,有時候也能救人,全看你用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同樣一件證據,有時候拿出來會致人於死地,有時候卻可讓他得到豁免。」
他站定身子,徐徐轉身,看向楊明,沉聲道:「要讓它發揮應有的作用,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你若相信老夫,就把它留在這裡。老夫向你保證,這些證據,一定會在可以把奸人繩之以法的時候出現!」
楊明深深的向商輅鞠了一躬,「一切就全靠老大人做主了,而今陛下只得紀妃一子而已,,為了天下,為了江山社稷,楊某願意相信大人……」
「好了,別的不說了,陛下喜得一子,是天下的快事,我等當浮一大白,楊家小子,可願與老夫一醉方休?」
「固所願,不敢請爾……」
商府,一片歡歌笑語。
商家雖未養著歌樂舞伎,卻從左教坊里雇了幾個回來,在那兒吹啦彈唱一番,大增了宴會的氣氛。
商輅談笑風生,楊某對答巧妙,商家長子商良臣也是性情開朗能說會道的人,所以這酒宴的氣氛十分熱鬧。女眷那邊,商輅的兩位夫人和兒媳,再加楊明,也是有說有笑。
酒過三旬,商輅的兩個小孫女兒手牽著手兒走到席前,給爺爺唱了一首歌,正是坊間流行的《菩薩蠻曲》,不過曲調雖然一樣,商輅聽的拍手大笑,緊跟著他的幾個小孫兒也一一上場,能唱的唱,能跳的跳,把宴會氣氛推上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