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凝玉的過去
冷凝玉笑了笑道:「那便隨你吧。」
背馳著錦繡綢緞莊,漸行漸遠,顧清秋心中的滋味總算是好受了些。
忽而,她看見前方聚集了許多人,以為又有什麼稀奇玩意兒,拉著冷凝玉的手便走了過去。人群圍了一層又一層,裡面發生了什麼被遮得嚴嚴實實的。越是看不到,她越是好奇,在外面一跳一跳的,想一探究竟。
折騰了好一會兒,顧清秋還是什麼也沒看到,不見南山不回頭,於是她拉著冷凝玉往後退了幾步,一個箭步向前沖,嘴裡大喊著:「讓讓讓讓」。沒想到還真的把人群分成兩撥,開出一條道兒來。
只是眼前的一番情景震驚了顧清秋,只見一個胸口長著一顆大痣,衣衫不整,表情弔兒郎當,渾身邋裡邋遢的男子坐在地上,旁邊跪著一個背對人群的少女,雪白的背裸露在外面,上面寫著替父還債,胸前搭著一塊白布,隆起的雙乳若隱若現,少女一直垂著頭,看不清她此刻臉上的表情。是羞愧?憤怒?還是無奈?
顧清秋一股怒氣湧上心頭,見過賣女兒的,沒見過這麼賣人尊嚴的,這跟被人脫光了丟在大街上任人踐踏有什麼區別?
她立刻脫下自己的中衣,趕緊上前將少女的上身包裹起來,嘴裡憤怒的朝著那個男子吼道:「你怎麼可以這麼喪盡天良?」
不知道是被這她這聲怒吼嚇到了,還是感覺到了身上衣服的重量,少女再也忍不住了,壓抑的淚水一瀉而下。
顧清秋將她一把攬入懷中,寒冷的目光掃視了一眼那些看熱鬧的人,大聲說了一句:「沒什麼好看的,趕緊的都散了散了。」
人群逐漸散去,男子怒了,站起來,將叼在嘴上的草往地上一扔,朝著顧清秋吼道:「臭婆娘,我賣女兒管你什麼事?你把人都趕走了,誰買這個賠錢貨?」
顧清秋毫不示弱的站起來,用兇狠的眼光瞪回男子,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說道:「今天這事兒我還管定了,你敢賣就試試看,你這麼對待你女兒,和妓女有什麼兩樣?」
男子輕蔑的一笑,說道:「妓女?長成這樣能當妓女么?但凡能賣給青樓我犯得著把她擺在大街上來么?」
說的是人話么?世上竟還有這樣的爹?顧清秋被氣得握緊了拳頭。
這下他算是踩著地雷了,想當年顧清秋可是學校辯論隊的一把好手,與人據理力爭的功夫不可小覷,罵起人來那也是連環炮似的,氣都不用喘。剛想好好教訓教訓他,沒想到他又開口了。
只見他目光盯向了顧清秋身後的冷凝玉,一邊摸著下巴,一邊滿眼淫蕩的從頭看到腳,笑說道:「喲,這不是紅鸞閣的頭牌,大名鼎鼎的絕代名妓冷凝玉么?今兒個一見算是開了眼了,果真長了一副直勾男人心的模樣啊。」
顧清秋更加憤怒了,大吼了一句:「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雙腳向後退了一步,護住身後的冷凝玉。
那男子笑的更大聲了:「我胡說?這京城誰不知道她冷凝玉的大名?多少人捧著銀子都見不到她一面,多虧了那個賠錢貨,送她去紅鸞閣的時候,我才偶然能見上她一面。」語氣里似乎充滿了自豪。
顧清秋轉頭看了冷凝玉一眼,眼神中似乎在問他說的是真的么?
冷凝玉沉默不語,從袖中拿出幾張銀票,走上前去,遞在男子手中,用平靜的沒有一絲起伏的聲音說道:「這些錢夠你花半輩子了,今後不要再做這等造孽的事了。」
說罷,來到少女身邊,俯下身子,幫她捋了捋頭髮,柔聲說道:「尊嚴是自己給自己的,只要你心裡不丟,任誰也拿不走。」臉上似乎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她將少女的手拉入自己手心裡,溫暖一點點的通過她的手掌傳到她的心。悄悄的將銀票塞入她手中后,又微笑著對她說道:「今後的路還得靠你自己走。」摸了摸那少女的頭,冷凝玉便起身。
「顧姨娘,我們走吧。」笑容一如既往的清澈純凈。
顧清秋一路上偷偷看了冷凝玉好幾眼。
冷凝玉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便開口道:「想問剛才那個男子說的是不是真的么?我以為這件事府中人盡皆知,沒想到你竟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那你為何……」
「為何會在趙府?」
「恩。」
「因為父親。」
「父親?」顧清秋無比驚訝。
「恩。」
冷凝玉陷入了思索,慢慢回憶道:「十五年前,家鄉流行一場瘟疫,娘病重,爹為了救我一命,將我送到遠方親戚家避禍,一年復一年,家中始終沒有傳來消息,親戚以為爹娘都死於那場瘟疫,於是將我賣給了一鄰村男子做童養媳,後來因為他嗜賭成性便將我賣給了青樓。
紅鸞閣老鴇見我尚有幾分姿色,於是從小便栽培我琴棋書畫,盤算著將來為她賺錢。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逐漸長成了模樣,倒也沒叫她失望,捧著銀子求我一見的人越來越多。她便視我如珍寶,答應我只賣藝不賣身。後來名聲越來越大,引來了京中的王孫公子,而我便成為他們茶餘飯後攀比財力的對象,其中一位公子偶然中見到我肩上的蝴蝶形胎記,便以此為豪,大肆宣揚。
人口相傳,一時之間京城之中人盡皆知。父親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也聽說了。於是他籌得重金,來到紅鸞閣與我一見。
一番交談下,才知道當年那場瘟疫雖然帶走了娘親,但父親卻倖存下來。後來他去找過我,可是親戚卻說我病逝了。於是他一路北上,來到了京城。
後來幸而遇到了安陽公子,他不僅收留了父親,還讓他留在綢緞莊中打雜。與我相認后,父親一直想辦法籌錢,只可惜,花媽媽哪裡肯這麼簡單的放過我,這錢又豈是能憑他一己之力能籌得出來的?
一切不過是徒勞罷了。後來父親覺得有愧於我,鬱結愈深,落下了重病。病逝前,他將我的境況告訴了安陽公子,求他能夠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安陽公子答應他的請求后,他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父親離世后,安陽公子念我孤身一人,舉目無親,便讓我寄住在這趙府之中。
自知此生對他無以為報,他是喜愛音律之人,唯一能做的便是以琴音為他排解憂思。」
冷凝玉說罷后,淺淺一笑。
想不到這個美麗動人的女子,背後卻有這麼一段故事,而他,或許是一個好人。顧清秋心想著。
偏過頭看了看她,卻對上了她的雙眼,一眼望去,竟與她的笑容一般清澈純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即便是風塵女子,依舊那麼乾淨美好。
顧清秋故意向她靠近了些,勾起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手中。掌心的溫度傳遞給彼此。
她有些吃驚,道了句:「顧姨娘,你這是?」
顧清秋笑道:「以後別再喚我顧姨娘,喚我清秋吧。」
入府以來,第一次有人願意與自己親近,她知道大家礙於安陽公子,嘴上不說,其實心中對她充滿了鄙夷。
而她,初入這個時代,舉目無親,兩個心靈漂泊無依的女子,似乎從彼此身上找到了依偎。
冷凝玉反握了握她的手,微笑著說道:「清秋,咱們是時候回府了。」
二人相視一笑,走在向晚的街道,黃昏拉長了影子,拉近了心。
再轉過一個小巷便可到趙府了,一路上小攤販們紛紛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只有街口處的老婦人仍然坐在那裡,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顧清秋朝那邊多撇了兩眼,只見她一頭白髮,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年紀,手裡卻還在拿著針綉著什麼。
冷凝玉也順勢望了過去,對她說道:「那是余阿婆,過去在紅鸞閣的時候,時常能見到她坐在街邊賣香囊,似乎家中只有一個小孫子相依為命。都是苦命人。」
顧清秋問道:「是不是要賣完了她才會回家?」
冷凝玉想了想說道:「大概是這樣,一家的生計可都指在了那香囊上了。」
顧清秋放開冷凝玉的手,交代了一句「在這裡等等我。」便向老阿婆走去。
回來的時候手上捧了好幾枚香囊,滿心歡喜的說著:「就剩這麼幾個了,現在余阿婆可以回家陪小孫子了。」
顧清秋小心翼翼的將香囊收進自己的衣袖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回到府中,用過晚膳,別過冷凝玉后,顧清秋回到自己的房中,拿出在集市買的香囊,雖然款式簡單,但是綉工非常細緻精美。
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便喚來錦畫,囑咐她找來一些漂亮珠子,絲線,細彩繩一類的玩意兒。
她用那五色斑斕的細彩繩搭配出別具一格的顏色細心編織著,不出一會兒,一條條漂亮無比,獨具匠心的瓔珞出現在桌上。
錦畫止不住的讚歎:「主子的手可真巧,一下便把這小香包變得與眾不同。」
顧清秋揉了揉自己有點發紅的手指,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心裡想著:「但願收到的人也會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