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居士
屏風後面居然有人,木婉薇心中微驚。
而且那個人的身份不低,不然也不會讓本擺著身架的木老夫人突然坐起。
木二夫人也是一愣,回過神后對香蘋笑道,「香蘋,快進去瞧瞧,是風刮到了簾幔上的如意墜子,還是月丫頭養得那隻貓又來淘氣了?」
香蘋笑盈盈的稱了聲是,踩著小碎步進了屏風后。
木老夫人長吁出一口氣,高高挑起的兩道眉毛回歸原位,視線冷冷的向木婉薇瞟了過來,「女誡,女論語,女兒經,可都讀過?」
「慈悲……」木婉薇頷首,一字一句的清楚回道,「上善是修行之人,自小隻習得道家經書,並未讀過這些世俗之物。」
木老夫人擰眉,臉上已是露出不悅,「那是女兒家的根本,怎可不讀?」
「上善是修行之人,道教不分男女,皆是修緣之人。」木婉薇抬頭直視木老夫人,雙眸清明如鏡。
她在表明心意,她寧願回到道觀里繼續做姑子,也不願意在這安平侯府里忍辱過活。
木二夫人親自倒了杯茶水遞給木老夫人,笑著打起了圓場,「薇丫頭,你四姐姐的女倫語讀的最是通透,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問她。」
見木婉薇又要開口,木二夫人搶先道,「薇丫頭,當年送你到道觀中寄養是因為你身子單薄,想讓你多沾沾上仙的仙氣,也好安然長大。如今你已經十歲,身子也比小時健朗許多,當然是回侯府細細調養,同你的姐姐妹妹一起學學規矩,知知禮儀……」
說著說著,木二夫人拿起手中的帕子緊按眼角,輕泣了起來,「若不是你母親早產生下你,也用不著你去受這十年的苦。如今你母親去了,要是再讓你回道觀過那不男不女的日子,這侯府上下哪一個能睡得安穩?連你祖父祖母……」瞄了眼木老夫人的臉色,「好孩子,萬不能再『慈悲』『無量上尊』這樣的叫了,你這是在諸大傢伙兒的心啊……」
木二夫人一把將木婉薇拉到懷中,掩面悲泣了起來。
木婉薇被木二夫人哭得心中酸酸的,有那麼一瞬間真以為這些話都是真的了。
她被送去道觀中修行,是因為身子弱難養活。她不是災星,沒有剋死兄長,沒有克痴幼妹……
可木老夫人無一絲表情的面孔,讓木婉薇的心只迷茫了一會便清明了。
輕輕推開木二夫人,木婉薇平靜的道,「二夫人莫要傷悲,上善與道家有緣,雖年幼,卻已受戒成為真正的道家弟子。此為喜事,二夫人應該為上善高興才是。」
「能出家,就能還俗。」木老夫人將手中的茶盞放到身旁的桌几上,下了定語,「道觀你是回不去了,堂堂的侯府嫡出小姐去做道姑?成何體統?!將來你要如何婚配,有哪家願意娶一個道姑回去?!」木老夫人臉上的怒容越說越甚,就好像木婉薇去道觀中修行是她自己哭著喊著要去,最後在無人同意的情況下偷偷跑去了一般。
如果此時木老夫人手中有拐杖,定會狠狠的敲上兩下。可沒有,所以把手中的玉石佛珠『啪』的一下拍到了矮炕上。
木婉薇被木老夫人突發的怒火嚇得一愣,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如今不分是非,顛倒黑白的人,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木二夫人卻破涕為笑,擦了眼淚后道,「正是這個理兒,薇丫頭,你要是還願意修道,那就在家做個居士。」
「只要道在心中留,在哪裡修行都是一樣的。」木老夫人長年禮佛,只當道和佛是一樣的,「你若再執拗下去,我就讓人把你關在小閣子里,萬不會讓你出去給安平侯府丟人現眼!」
一黑一白,一冷一熱,木老夫人和木二夫人配合的天衣無縫。
木婉薇垂下頭,不再說話了,只是右手還倔強的舉著,微屈的食指變得無力。
讓她去,她就要去。讓她回,她就要回。身為事主,她一絲反抗的能力也沒有。
木婉薇還俗的事在木老夫人的震怒之下有了結果。道觀不用回去了,得空打發個人去說一聲,在觀里掛個名,她就是個在家修行的居士了。
「女兒家,就要做女兒家的事。」看木婉薇垂下肩膀低著頭妥協了,木老夫人難得的柔和了語氣,「你祖父最看重女兒家的德行,特意請了宮裡的教習嬤嬤教規矩。你才十歲,又聰慧的很,學什麼都不晚。」
木二夫人的話更加多了起來,「我記得你母親的琴和畫都是一絕,你可得了真傳?」
木婉薇垂頭不語,似個木人一般。她在道觀修行十年,怎會學習那些東西?
「無防,咱們侯府中有專門的教習嬤嬤專門教導姑娘們的琴棋書畫,」木二夫人瞭然一笑,「等你換了居處,收拾齊妥后,就到品綉樓里和你的姐妹們一同學學。」
「瀟瀟院以前是你母親的居處,她搬到別院后便一直空著。你回來時你母親剛過世,你居在她的舊處是應該的。如今百日已過,你就搬到紫薇園裡住。紫薇園以前是你大姐姐的住處,她出閣后便一直空著。是個兩層的閣樓,閣樓前種滿了紫薇花,到了七八月的時候好看著呢。你三姐姐四姐姐央求了老夫人好多次要搬到那裡去,老太太都沒有同意。如今倒是把這好地兒舍了,可見老太太心中有多疼你……」
木二夫人邊說,邊給木婉薇使了眼色,讓她給木老夫人服個軟。
木婉薇看到了,施了個道禮后道,「上善何德何能,讓老夫人如此照拂。」
木二夫人又變了臉色,忙站起身來替木婉薇給木老夫人陪不是,又教導她這女兒家的禮儀應該怎樣行,有著怎樣的規矩,怎樣的手勢。身為小輩,應該如何稱呼木老夫人。
木婉薇如聽不到一般,只盯著木老夫人問了句,「欣兒可是與上善同住?」
木老夫人和木二夫人互看了一眼,心中皆是鬆了口氣。到底還是個孩子,藏不住心中的小九九。
得到了肯定回答后,木婉薇繼續低頭做起了木頭人。
木二夫人又開始絮叨木婉薇和木婉欣的病,一會說要請個醫德厚重的杏林高手來診脈,一會又說要去廟裡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
木老夫人也不再說話,時而嗯一聲就算是回答了。拿著根銀頭福祿簪子撥弄手旁的燈蕊,一旁侍候的青苹適時的拿著把小剪子將燈蕊剪了。
「老了,眼睛越發的不中用,屋子裡暗一點便看不清東西。」木老夫人把銀簪子扔到小几上,『啪』的一聲脆響。
木婉薇挑眉,忍不住看了眼木老夫人。
明晃晃的燭光下,木老夫人的臉又恢復了平靜,就好像剛剛發怒的人不是她一般。
木婉薇心中的疑問很多,木老夫人對她的厭惡已經懶於掩飾,笨人都能看出個一二就更不要說這府里的這些人精兒了。可木老夫人為什麼要違心的將留自己在侯府中?十年前她是行克之人,難道十年後就祥瑞有福了不成?
木二夫人剛提了要按嫡女的規制給木婉薇和木婉欣配丫鬟婆子,此時正在羅嗦用什麼緞子裁製四季衣物,每日飲用什麼茶水這些細小入微的小事……
木老夫人突然一扔簪子,讓她把這些將出口未出口的話都咽了回去。
木老夫人將身子向後一靠,將整張臉隱到了陰影之中,「這些子瑣事,老二家的你看著安排就成了。天色已晚,我乏了,你們都回吧。」
木二夫人親昵的拉著木婉薇給木老夫人行禮告退,木婉薇屈不下膝,她就直接將木婉薇領了出去。邊走邊對木婉薇絮絮的道,「薇丫頭,明個兒嬸母便著手安排你移居的事,等過幾日你二叔父從莊上回來,嬸母再叮囑他從外面弄些新鮮擺件來給你……」
稍間里,木老夫人揮手退下了婢女婆子,冷聲對白玉屏風后道,「這樣的安排,侯爺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