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親姊葬儀歸,道聽路人說】
金陵城郡守家的少夫人沈若心,終究是沒熬過去,死在了這一年的十一月,留下自己唯一的幼妹,十六歲的沈綰心,無依無靠。
偌大的靈堂前,沈綰心已經不眠不休的跪守了三天,在她身後,同樣跪著的,是郡首府的公子,她的姐夫林靈均。
而郡守大人夫婦,卻是連面都不曾露過幾回,只是上了炷香,吩咐管家將葬儀辦的體體面面的,便相攜著離去了。
就好像,那三年他們對這個兒媳的寵愛,只是一場煙雲般,風一吹,便彌散的無影無蹤了。
沒錯,三年,就是三年!她的姐姐只在林府後宅做了三年的少夫人,便不明不白的病歿了。
想到這裡,沈綰心水蔥一樣的指甲,下意識就收緊在了掌心,因為力道太大,所以同時伴著的,還有一股子溫熱,一滴一滴滲了出來。
這般疼痛之下,沈綰心卻沒有皺眉,她只是麻木的想著:如果三年前,爹爹和娘親並沒有上山進香,或者說,那些該死的匪賊,並不曾將殺戮的屠刀對上自己的爹爹和娘親……
那麼,自己和姐姐,可能就不會帶著十里商鋪,萬金嫁飾的嫁妝,這麼華麗的寄人籬下了。
而姐姐,也許就不會這麼不清不楚,突然病歿在一個她想都沒想到的冬夜裡。
任思緒如塵埃般,胡亂飛舞滋長,沈綰心始終低著頭,一聲不吭。
從她的背後看去,那模樣,就像一座最精緻的骨瓷一般,雪白而標緻,又透露著絲絲縷縷的傷感。
「綰心,你已經不眠不休的守了這麼久了,暫且去廂房歇歇可好?」林靈均動了動因為缺水,已經蒼白乾裂的嘴唇,低聲的勸慰著。
而沈綰心卻像沒聽見他這話一般,身子未動,嘴也未動,只是面無表情的將林靈均當成了空氣。
對此,林靈均也不惱,只是沒脾氣的繼續勸著:「明早要落葬了,你若是再不歇歇,哪裡有力氣從林府走到林家墓園呢?你就不想見你姐姐最後一面嗎?再說,若心在天之靈,看到你這樣子,她又該有多傷心呢!」
聽林靈均這般絮絮叨叨的念著,沈綰心依舊是麻木的眼觀鼻鼻觀心,若有似無的挺了挺脊背,嘴裡默念起了超度經。
三番兩次的勸而無果,林靈均也是隱隱知道了沈綰心的堅決,便沒有再開口,只是咳了兩聲,陪她一起跪著。
第二天一早,便是落葬禮。
預料之中的,郡守夫婦還是沒有露面,只是差管家將排場鋪陳到最大。
對此,沈綰心也沒意見,畢竟人去萬事空,是草席而葬,還是珠玉而葬,又有什麼區分。
只是,她也明白了,郡守夫婦在意的,始終只是他們林家的面子,與棺冢里,從此長眠的沈若心,並沒有一個銅子兒的關係。
儀式很繁雜,人影憧憧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在聚眾看戲。
沈綰心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摶客,揮動手裡的鐵鍬,將數不盡的新土覆在了棺冢之上。
突然之間,眼淚就掉了下來,掉的很兇,越來越凶,但嘴裡卻是沒發出任何聲音,就像在上演著一場,無聲的,殘忍的戲劇,主角只有一個,布景的是鋪天蓋地,怎麼數也數不清的悲傷。
而墓園裡,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忙的事,也沒人管她,反正他們在乎的,都只是林家的風光,不是嗎?
許久之後,沈綰心的眼淚才慢慢的收住了,輕輕抬袖拭去眼角的淚漬,便彎腰提起地上的一個竹簍,將裡面的紙錢,一把一把的揚向陰暗的天際
旁人為了林家的墓園布置了多久,她的紙錢便撒了多久
一直到盛大的落葬儀式徹底落幕過後,林靈均才走到了沈綰心的跟前,一臉的哀戚,陪著沈綰心,出了林家陵園,一路往回走著。
路兩邊,都是圍觀的百姓,切切雜雜的議論著官家瑣事,而沈綰心就一直麻木著一張臉,豎起了耳朵,緩緩的走著,若有所思的道聽途說。
她聽見,有人說:三年前沈家首富夫婦的死,並非山賊劫財那般簡單
她聽見,有人說:沈家大小姐只守了三月孝期,便急著出嫁,是林郡守貪圖沈若心陪嫁的十里商鋪和萬金嫁飾
她還聽見,有人說:林郡守家少夫人的死,不簡單
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沈綰心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偏了偏頭,看了神情依舊是哀戚的林靈均一眼,想從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些端倪,卻發現他好像,真的什麼都沒聽見一般。
沈綰心有些不相信,便回頭看了眼身後跟著的摶客、護院們,卻發現,他們似乎也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當下,沈綰心不禁疑惑起來,難道,這聲音只有自己一人聽得到?
像是不敢確定似的,她又張望了幾回,才終於確定下來,原來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能聽到,那些關於沈家和林家的議論。
隨後,就在快到郡守府的時候,她突然就停了下來,若有所思的抬了抬下巴,瞅了眼天邊。
這天的天氣確實很不好,漫天的黑雲,黑壓壓的,頗有幾分搖搖欲墜的感覺。
看著沈綰心有些奇怪的舉止,林靈均禁不住也停下了步子,偏過頭,溫聲問道:「怎麼了?」話落,也像沈綰心一般的抬了頭,望向了天邊。
看著一片灰敗的天色,林靈均緊皺了眉頭,低聲催促道:「看這天氣是要落一場大雨的,快進去吧,可莫要涼著了。」
而沈綰心卻像是根本沒聽見林靈均的話一般,依舊定定的望著天邊,想著那些憑空傳來的話,想著這天氣,是不是在預兆著什麼,腳步始終不肯移半分。
那姿態,是要多冷就有多冷,要多倔就有多倔,而這一站,就是許久。
就在林靈均正無計可施的時候,郡守府的管家從府里走了出來,一拱手,對著林靈均客氣的稟告道:「公子,老爺請您去書房議事。」。
停了停,又轉向了沈綰心,道:「夫人也讓沈小姐去後堂花廳,想來是有事要跟小姐商量,還望小姐莫要誤了時辰,不然夫人可又得怪我辦事不利了。」
林管家弓著身子,頭垂的很低,但眼睛,卻轉得飛快,話說的也很有意思,側耳聽去,的確沒有半個字的不敬,但偏偏聽在沈綰心的耳里,就是那麼不順。
是以,她當下只冷冷的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抬步往林府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