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繁花落盡君辭去(三) 完結章
「小姐,你不用管我……」粉釉顯然是被做好了思想工作,將楊青禾帶至洞口,「他會帶你安全離開的。」
易術有高低,越是高超的易容術,就越需要被易容之人的完全配合才行。
夏侯樺是箇中高手,別看他一臉難看,那是因為他號稱有千面,平常就以黑麵皮示人,必要時可隨性易作他人。
這也是為什麼一直以來夏侯栩沒能捉住他的原因。
夏侯樺打的什麼主意,楊青禾瞬間就猜到了,「夏侯樺,你不要我假死么,我答應……」她飛快的拿起盒子,「我假死就可以,放了粉釉……」
「幼稚!」夏侯樺似嘲似笑,腳步一挪,抬手掐上楊青禾的下顎,「真想不到就這樣一張臉,怎麼就價值無邊呢。」
語落另一隻手狠力劈在她後頸,楊青禾吃痛,眼前一黑軟倒,靠在他肩臂上,夏侯樺伸手在她身上快速摸索只找出了一個詭異的半枚玉玦。
「降頭術?」嘴角一勾,眼裡閃過興味,「不愧是楊氏女……有點意思。」
當天晚上,在夏侯栩被甘回城的急報引回皇宮后,夏侯樺帶著楊青禾也出了溯溪別宮。
第二天早上,一把火從別宮山林某個山洞燒著了。
當眾人撲滅大火尋到那個隱秘的水簾洞,才發現了尋找的人竟然躲在這裡,除了一張臉侵入了溫泉水裡完好無損,身體卻被火燒的不成樣子……
溯溪恆順二年的冬天。
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夏侯栩病重。
百年梧桐之死,源於一罐子蜜糖。萬般不可思議的事情,其實存在一個很實際的簡單源頭。楊青禾以降頭術相誘,夏侯樺同意她將因為中了陰陽降而一睡不醒的姬和放回濟北。
情降雙刃,一死則兩傷,反之亦然。
溯溪恆順二年春。
徽河漂流,姬和回濟北部落。
「徽河長,通四方。」蓬外傳來清亮的歌聲,櫓聲陣陣,船槳聲聲。
悠悠民歌,閨怨濃長。
船上別的都沒有就是一具棺木,棺材里的女人穿的是一身絳紫色的雲鸞金絲綉服,挽著繁複的盤雲髻,項上戴著一個纓絡寶玉圈,很是富貴逼人。
細看便知那是壽衣。
烏篷船順水而行,遇到關卡也任官兵檢查,竟是暢通無阻的出了溯溪皇城,最後在外域河流上不知所蹤……
溯溪恆順三年二月初。
楊瀟春被俘,溯溪王朝宮變,夏侯樺在攻入皇宮突發癲狂,人人皆以為他沖犯真命天子,中邪了,其麾從自亂陣腳,身體剛恢復的夏侯栩將計就計,一網打盡,屠殺乾淨,震懾朝野!
同年四月,夏侯栩為安民心,在溯溪皇城山祭天,圍觀百姓數不勝數,那俊美風儀,容姿如仙,令所有人都為之傾倒。
那日,河岸烏篷船上有女挺著大肚子張望。
那日,人散后,楊青禾步行而過翠葉橋,離開溯溪,前往南陵。
南陵王朝仁昌二十年春。
南陵皇宮,一夢解禪機。
夢中她是真的晨曦,十六七的年華,她被父母壓著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芝麻官之子……
經年後,瑀宣帝亡故,儲位未決,南陵大亂,溯溪趁機舉國之兵力入侵。
路遇連綿陰雨,在一處陳舊廟宇,廟后是一處墓園,她散心經過,卻見最近的墓前刻著一行字。
瑀宣帝之墓
廟中掃灑老頭同她說,這墓中之人正是真的瑀宣帝,皇陵那個是假的……她的指尖觸上墓碑上的字跡,心口忽然不可抑制的痛了起來,面容也瞬間悲慟難抑。
忽然她蹲下,抱膝大哭起來。
夢境瞬間破碎,猝然驚醒。
楊青禾預感淳于慎早夭,南陵國在他死之後將經歷一段漫長的混亂時期。
南陵王朝仁昌三十二年冬。
這年初雪,雪傾京城,百年最大的一場雪。
楊青禾拿出隱藏多年的妝奩,取出一個盒子,以及那沾染著毒的牛毛針。
假死三十日,走水路,從京都到遂寧知州……
南陵王朝仁昌三十三年春。
南陵遂寧知州,一宅院。
「夫人,先生醒了!」
初春的雨很涼,沒有撐傘站在花樹下,雨水滑過手有點細微的寒涼,楊青禾拿著花枝笑道,「好,我這就去。」
一樹梨花煙雨美如畫,卻不低她唇邊一笑。
可能她笑得太過清揚燦爛,下人一時有些愣怔。但是又一想,先生醒過來,夫人這麼開心,也算情理之中事。
推門而入,雨後的落日正斜射在床上紙一般蒼白的人身上,楊青禾捧著花走過去,嫣然笑道,「你醒了?」
她笑著,拿花湊近淳于慎的鼻息,說道,「聞聞,香不?園子里開了滿滿一長廊,花繁葉茂,漂亮極了!你看,」她纖白如玉的素手拈住一枚花朵,將上面細碎的雨珠故意灑落在淳于慎的手上,人便很是得意地揚眉笑起來,說,「還帶著雨珠兒呢,涼不涼?」
她說完,起身將花插到不遠處高桌的瓷瓶里,俏皮地回頭嫣然笑顧。淳于慎目光溫柔地望著她,銜著笑,不說話。楊青禾道,「口渴不,要喝水么?」
捧著水過去,溫溫熱,剛剛好,淳于慎便也溫順地喝了兩口。楊青禾將水杯放了,在淳于慎床頭小凳子上坐下,托著腮湊近前,極其溫婉絢爛地笑,喚道,「相公。」
她那小樣兒,既親近又撒嬌,又很乖巧討好。因從沒見過,以至於每一個細節,淳于慎都不遑一瞬地看著,卻只覺得自己,恍如夢中。
「相公?」
「嗯……」
「我把兒子也帶出來了……你不會怪我吧?」
「……」
溯溪恆順八年。
溯溪皇城外百裡外的某小鎮,一家極為別緻的宅院。
二十天,整整二十天。
已經到了姬和能撐住的極限了,自那日夏侯栩一口氣沒上來,陷入死厥已經過了二十天。
她明明按法子解降,並把降頭珠喂之口中,每一步的沒有錯,可這個人一睡不醒……
姬和摸了摸手臂上脖頸,手掌,隨處可見的屍斑,當真恐怖啊,沒有降頭珠,她快要屍化了。
如果人沒醒,卻拿掉他口中的降頭珠,那就意味著送他上西天。
姬和軟癱在床頭,虛弱的連苦笑都做不出。
門緊緊關著,密不通風,也不見光。
老徐在外頭一步不離的守著,每日放食物水米進來,現在姬和都沒力氣去吃東西了。
「夏侯栩……夢裡就那麼好么?捨不得醒?不就是一個破夜忘川,不就是個破地宮……我當初都能醒啊……你怎麼就捨不得……」
某人好像忘了她睡了整整八十一天。
「夏侯栩……夏侯栩,你再捨不得你的楊青禾,我就要死翹翹了!」
「好歹我是你的愛姬啊!當初答應嫁給你的是我姬和,你不能忘恩負義……」
「夏侯栩……現在你含著降頭珠就該知道,那年陪著你的雖然是她的肉身,可是每天聽你嘮叨啰嗦的是我的神志……都快被你摧殘死了你知不?」
「夏侯栩,你醒醒好不好……」
江上煙水瀰漫,綽綽影影可見水霧中的青山逶迤,恍如一幅精緻的水墨畫。
渡過夜忘川,就會忘卻前塵,從此以後,舊事再同他無關。
夜忘川的夕陽是美好而寂寞的,這世間,靜得好像,這裡從來都是空空蕩蕩,除了細小的風聲,什麼都不曾有過。
夏侯栩走的很快,他並沒有在這個冰冷的地方停留太久。他一直茫然的往前走著,直到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類似於海水拍打海岸,吸引了他的腳步。
然後他看見了條不一樣的路,一步步的走著,那海浪聲越大,驟然四周圍出現很多發光的石頭,五彩斑斕鑲嵌在牆壁里。
一陣海風就吹過來,清晰的海風,帶著海水特有的鹹鹹的味道。
還有海鷗鳴叫之聲傳來,夏侯栩覺得不可思議,往前踏了一步,腳下一下子觸到了綿軟的白色沙灘,而前方則是湛藍清澈的海水。
夏侯栩立刻被這美輪美奐的景象所折服,這好像是個地宮。
海面上,不知是從哪兒飛來的一群海鷗,正擦著水面抓魚,開闊的水面被罩在一個拱形穹頂下邊。這穹頂可能是山石,但是同樣鑲嵌著發光的寶石和夜明珠,如同滿是星子的夜空。
海面上,漂浮著幾隻金色的小船。真的是黃金一般閃耀的顏色。
夏侯栩讚嘆不已,四周圍除了海鷗和偶爾躍起的小魚,一切都靜悄悄的。
他還是沒有看多久,準備抬腳要走,突然一陣悅耳的琴聲傳來。
琴音恬靜,於高處飛旋不絕,低音闊然空靈。
他怔然的順著琴音來處看過去,白色娟衣纖塵不染,娉婷獨立。
似有所覺,那女子回過頭來,消瘦輕盈的身體,乾淨如長空的雙眸,看似天真的臉,慢慢漾開的笑容。
她促狹地眨了眨眼,一舉一動都讓他失神。
「青禾……」
一步步的走近她,夏侯栩望著她平靜的面容,感覺自己與她就好似兩個世界的人,有緣相遇,會有緣相守嗎?
他完全不由自主的靠近她,緊緊地擁住她,良久都不願放手,喃喃道:「青禾,我是真心喜歡你,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他將頭埋於她的頸窩中,那股清香與馨柔,熟悉而撩人,他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他那麼喜歡她,愛她,都換不來她留下……
「我是真心的喜歡你……」
「就這樣吧,我不會放開你。」
日升日落,一天又一天。
似乎在地宮裡感覺不到老,夏侯栩也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突然有一天他發現依偎在他懷裡陪他看海的女人面容發生了變化,不再是精緻的眉目,沖他的笑不是明媚動人,而是透著傻氣,那眼裡的笑慢慢的變成了,不像是笑,有點哭喪的味道。
「你不是說你沒事么,怎麼還吐血,你千萬不要死啊……」
「現在哭喪還嫌太早罷?」
「皇上。」
「愛姬。」
「請恕臣妾抱恙在身,不能為皇上送終。」
「愛姬一番深情,看來只能來世再報了。」
夏侯栩醒來的時候,入耳的就是一句『我真的要死翹翹了啊……』
來世……差點真的是來世了。
一念之差,可能就是天人永隔。
生命何其脆弱,何其不堪。
有緣自當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