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規矩自然是娘娘說了算
滔滔的肩輿至福寧殿,已近午時。廊前伺候的尚宮一面遣人往裡通傳,一面道:「太子殿下正在側殿用午膳,娘娘請稍候片刻。」向來只有趙曙等她的份,如今形勢不同,竟連見他一面,也得依規矩候著,心裡不禁悶悶不堪。半響,才有人出來通傳,說太子殿下正在午歇,宮人們不敢上前通傳,怕擾了太子殿下。
尚宮們都是在御前當值的,趾高氣揚慣了,內侍尚宮王德翎不咸不淡道:「太子妃娘娘請先回去罷,待太子殿下醒來,奴才自會稟告...」話猶未盡,滔滔兒已提步往前,自己要掀簾進去,王德翎忙以身攔住,道:「太子妃娘娘,這可不合規矩...您...」
滔滔怒眼一瞪,喝道:「規矩不規矩,是你說了算么?」
正巧有司天監掌印大監魏正從茶房中出來,到底是宮中老人,極善察言觀色,拉攏人心,他恭謹上前,堆笑道:「規矩自然是娘娘說了算。」說著朝王德翎使了眼色,王德翎見魏正如此,忙從門帘前退開。魏正親自掀起帘子,道:「娘娘請進。」
待滔滔進了殿,魏正一巴掌甩著王德翎臉上,打得他耳中嗡嗡作響,驚得腦中空白一切,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連忙跪下。魏正道:「瞧你素日伶俐著,今兒怎麼犯了葷?」
王德翎顧不得臉上火辣辣,叩首道:「奴才不知所犯何事?請大監明言!」
魏正提腳踹在他臉上,使得他斜身往地上倒去,腦袋磕在廊柱上,咣當一響。王德翎顧不得疼,擺直身子,依舊跪下叩首。魏正壓低著嗓門叱道:「太子妃娘娘將來可是入主慈元殿的人,老話說一朝皇帝一朝臣,咱們本就沒有倚仗,若再得罪人,豈非死無葬身之地?」
一語嚇得王德翎連連磕頭,道:「大監說得是,是奴才眼界兒短,謝大監指點。」
殿中深遠,因著暑熱,四下的竹簾皆低低垂下,猛地從白花花的日頭底下進來,眼前就像映著雜亂的光影,晦暗不清。怕吵著官家清靜,裡面並無多少宮人伺候。滔滔並沒來過福寧殿,只是順著感覺走。穿過宮廊,至一處殿門前,見外頭立著兩個內侍,不等人通告,抬腳就走進去。內侍要上前阻攔,滔滔兒悄聲道:「不許說話,去外頭候著。」
兩個內侍在福寧殿當值,從來沒見過滔滔兒,只認得她衣上紋飾,又想著是外頭尚宮放進來的人,他們不敢得罪,便乖乖依舊站回原處。房裡用鎏金龍紋鉤子將朱黃輕紗帷幕高高捋起,一重一重往裡,愈來愈靜。
只見內殿正中擺著檀木滴水龍鳳大床榻,官家躺在上面,睡得正酣。而龍榻旁邊則置有一方涼藤長椅,趙曙和衣歪在上面假寐,胸口搭著一件綉金披帛。張幼悟坐在小凳杌上,一手搭著涼藤長椅,一手垂在腰側,頭枕著手趴在趙曙身旁眯眼,地上還掉著描有梅蘭竹菊紋案的素絹圓柄扇。滔滔立在原地,愣了愣。
趙曙似有驚覺,惺忪睜開眼,看見滔滔站在跟前,還以為自己是在東宮,便問:「什麼時辰了?」幼悟聽見趙曙問話,也醒過來,迷糊道:「我去瞧瞧鐵鐘。」說完就扶著床榻起身,她趴坐得久了,突然一站,只覺手腳發麻,即刻往面前撲去,倒在趙曙胸前。
滔滔一腳踢在小凳杌上,咣當一響,在寂靜的殿中極為撩人心魄。趙曙嚇了大跳,心神仿若忽然被抽了去,瞬間驚醒過來。他連忙推開張幼悟,翻身坐起,趿著鞋道:「滔滔兒...」到底不知怎麼說,半響才擠出一問:「你怎麼來了?」
張幼悟倒是鎮定自若,依著禮福了福身,道:「我出去洗把臉。」待張幼悟走開,滔滔兒方道:「怎麼,我就不許來么?」趙曙笑道:「我可沒有那個意思。」頓了頓,才小心翼翼道:「剛才是她不小心撲上來的,跟我可沒有半點關係,你別瞎想。」
滔滔兒撅嘴道:「我若是瞎想了呢?你就不打算好好辯白辯白?」知道她並未生氣,趙曙捏了捏她的臉蛋,望了一眼龍榻,執起她的手道:「別吵了皇上,我們去外頭說話。」張幼悟端了一盆子溫水,領著宮婢正要進殿伺候趙曙洗臉喝醒茶,見他牽著滔滔兒出來,心裡一沉,頓了頓腳,凝望片刻,依舊往殿中去。
行至宮廊角門處,周圍無人,趙曙問:「吃了午膳沒?」滔滔道:「我起得晚,此時也不餓。」夏風滾熱,兩人雖在陰涼處,猶是一層薄汗。趙曙見滔滔兒臉上緊巴巴的,很是不悅,不由得低聲一笑,道:「哎呦,瘋丫頭,可是吃醋了?幼悟在御前伺候,我也是沒得法子,總不能趕人家走,官家可倚靠著她呢。」
滔滔兒切了一聲,道:「還幼悟、幼悟...」
趙曙繳械投降,道:「好好好,是張幼悟,張幼悟!」
滔滔兒道:「什麼張幼悟,明明是張家娘子!」
趙曙撇嘴,笑道:「好好好,張家娘子就張家娘子!」又問:「你來福寧殿做什麼?天熱地暑的,不宜在外頭行走。」
滔滔兒道:「我原想找官家理論理論給你立側妃一事,可瞧著官家昏睡的模樣,只怕...」她略微為難的望著趙曙,趙曙正色道:「虧你連這也想得出來!官家是誰?你以為所有人都似我和你爹一樣縱著你啊...」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無奈嘆道:「你呀...」到底不知如何說她,反寬慰道:「官家一日里,總共就只清醒兩三柱香時辰,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待他病癒,我會好好兒跟他說。若是我不應,依著如今的形勢,他也沒得法子。」見她額上沁著細密的汗珠,從袖口中取了錦帕替她撫去,叮囑道:「回東宮先叫人伺候午膳,仔細餓傷了胃。」
滔滔犟嘴道:「我又不餓...」見趙曙板起臉色,忙道:「好嘛好嘛,我回去吃就是了。」趙曙將她送至福寧殿門口,望著她的肩輿走遠了,方折身。至掌燈時分,鳳駕臨至,趙曙則回東宮用膳洗漱。然次日大早依舊去福寧殿伺候,如此七八天,官家病狀才稍有霽色。
到了中秋節,後宮妃嬪漸次來福寧殿給官家請安納福,趙曙依著規矩需迴避,故一整日都呆在東宮,未去福寧殿。滔滔賞了節禮給私邸的四位娘子,又命人分別去懿王府和高府請了安,還給趙曙做了件冬天穿的小夾襖子。趙曙難得休憩一日,雖有大臣入宮來請安,也皆被擋了去,只召了方平、詩琪在涼閣中小飲。
詩棋帶了糯米糰子來,大頭寶寶難得和同齡的小稚兒玩耍,高興得不得了,連爹娘也不要了,追著糯米糰子喊哥哥,糯米糰子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滔滔兒笑道:「大頭寶寶正是要人陪著玩的時候,宮裡頭沒得孩子,玥晗又不能說話,他可沒得趣兒了。」如今滔滔兒身份不同,詩棋也多了幾分拘謹,道:「娘娘想得是,不如從底下的朝臣里挑些資質好的世家子弟入宮,給小殿下陪讀。」
方平旋即插嘴道:「滔滔兒,你可別打糯米糰子的主意,我可不會應!」
趙曙卻說旁的,問:「可有呂公弼和青桐的消息?」
方平酌了一口酒,道:「她們好著呢!就算不好,可都是自作自受,由不得咱們操心。」
趙曙與他碰了碰杯,笑道:「那倒也是。」
四人說笑一番,至黃昏時分,方散。到晚上,月亮果是清明透亮。官家病重,宮中不予設宴。滔滔兒讓人往東宮庭院中擺了案幾,置放著紫薯螺旋酥皮宮餅、決明湯齏、旋炒銀杏、膠棗、西川乳糖、柿膏兒等百十樣糕點吃食,又支起紗帳去蚊,搬了藤椅,與趙曙坐在裡頭吃酒賞月。喝著喝著酒,兩人不知何時黏到了一條椅上,親著嘴兒,低聲喃語。宮裡頭的內侍婢女都是教過規矩的,見如此,早有尚宮領著眾人輕手輕腳退至廊下,只敢遠遠兒聽著動靜,生怕殿下娘娘一時叫人,沒人伺候。
這一日,午後下了場傾盆大雨,地上熱噗噗的騰著雲霧,卷著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官家難得吃了大半碗紅米粥,手腳似乎也得了力氣,面上稍有滋潤,撐著身子從床榻上坐起,忽而道:「朕去外頭走走。」
幼悟不敢阻攔,親自伺候著官家穿了緋色常服,梳了發冠,與趙曙扶著一齊往殿外散散。先還以為只在福寧殿中走一走,活動活動經絡便是,不想官家卻執意要往後宮。沒得法子,又宣了御輿,沿著宮牆走著,過了玉津門,從夾道直往西北邊。到了蘭貴妃的遺居鸞鳴殿前,幼悟命御輿停下,道:「皇上,奴婢叫裡頭的宮人出來迎駕。」
官家卻半會都不做聲,過了片刻,方道:「去如意院。」
可如意院是什麼地方,幼悟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