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方平的告白
約至重陽,汴山上的楓葉紅似火焰,滔滔玩心重,讓趙曙在山上尋了登高望遠,地勢平坦的好去處,又讓宮人先將幕棚、糕點、酒肴等預備好了,方帶著大頭寶寶與玥晗騎馬上山。侍衛們早早就在山下布了防,禁止閑雜人等出入。
滔滔倚在趙曙懷裡,馬蹄踩在青石板上,足音迴響,驚起樹中鳥雀騰飛。韓忠彥抱著青桐,方平抱著詩棋,呂公弼抱著若雨,三匹馬隨在滔滔趙曙後面,說說笑笑,甚是熱鬧。幾人走的路極為僻靜,前後均湊擁著大批護衛宮婢,並幾位寶寶的轎輿,陣仗極大。
到了半山腰,果有一處平地,那兒原本是堆土丘,前些天才被剷平,架上御棚,圍起護欄。侍衛們遠遠守在樹林中,內侍宮婢則井然有序的伺候著茶水點心。山台上擺著幾張露天的木桌凳椅,桌子底下便是萬丈深淵,遠遠一望,居高臨下,四處環山,火紅的楓葉在陽光下更是像燃燒起來似的,整座山都紅透了,美不甚收。男人們與小孩在旁側空地上踢蹴鞠玩,女人們就坐在場外的凳几上削果子圍觀。
旁邊有宮婢在燒火烤肉,金焦脆里,香味如煙雲般鑽入鼻中,令人垂涎欲滴。滔滔一時興起,扔了果子去跟著宮婢烤羊腿,方平正巧跑得累極在旁側喝水,隨口叮囑道:「別熏了鼻眼。」滔滔兒笑道:「不怕不怕...」話還沒完,一陣風拂過,將煙灰全部撲在臉面,嗆得她鼻涕眼淚都出來了。手邊沒得帕子,方平拿起袖子就往她臉上捂去,邊擦邊領著她離開火爐。
方平見她頭髮上沾了灰塵,順勢就吹了兩口氣拂去,道:「你還是和詩棋她們乖乖呆著罷,別給宮婢添亂。」滔滔回頭一看,只見烤肉的四個宮女早已嚇得跪在地上,瑞瑞不安。她忙道:「不關你們的事,都起來吧。」宮女謝了恩,方起身接著幹活。
趙曙雖在場中與韓忠彥對弈,卻將方平剛才的舉動瞧在了眼裡。他心中不悅,將火氣發在蹴鞠上,狠力一踢,恰巧落在陪踢的侍衛臉上,砸得人頭昏眼花,頓時腫了半邊。趙曙揮袖道:「沒意思,不玩了。」
方平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惹怒了趙曙,聽他說不踢了,就一把勾住他的肩膀,還像兒時那般親昵,道:「才剛開始呢,怎麼就不玩了?」趙曙轉頭端詳著方平,像是要瞧出點什麼似的,半響才道:「朕有些累了。」
呂公弼向來不會瞧人臉色,從遠處跑過來,道:「咱們多年未一起踢過蹴鞠,連球還沒進呢,你就不玩了?」說完,硬是將蹴鞠塞在趙曙手裡,笑嘻嘻道:「這回讓你踢頭槌。」
滔滔站在球場外頭問:「怎麼啦?怎麼不踢了?」玥晗和大頭寶寶也跟著手舞足蹈的起鬨,道:「父皇加油!爹爹加油!」趙曙不忍拂眾人的意,遂重回了場上。這一次,他好似特別針對方平,腳下毫不留情,好幾回都狠狠踢在方平腿上。方平又被趙曙踢了一腳,只覺小腿上像是被銀炭燙了似的,火辣辣的發疼,身上一軟,便跌坐在地上。
詩棋瞧出形勢不對,忙上前相攙,她心有不悅,卻到底是官家所為,也不敢說什麼。而滔滔兒就不管了,叱道:「趙十三,你怎麼回事?」趙曙還未說話,方平忙道:「我沒事,蹴鞠場上本就容易受傷,並不礙事。」方平是細緻而寬厚之人,趙曙想什麼,他比滔滔兒還懂。剛開始還沒發現什麼,過了一會子,就想明白了。
趙曙是吃他的醋。
詩棋掠起方平的褲腿,見腿上青紫色一片,眼睛紅了紅,幾乎要落淚。滔滔兒忙叫宮人拿了跌打傷葯來,作勢要親自幫方平上藥。見趙曙臉上越來越差,方平忙道:「讓詩棋伺候就是了。」他站起身,慢慢回到場邊幕棚底下坐著,任由詩棋抹葯。
滔滔兒與趙曙還站在場中爭論,方平遙遙望去,眉頭微蹙,很是憂慮。韓忠彥想要上前勸慰幾句,卻被呂公弼拉著往場外走,嘴上道:「別管他倆,閑著沒事要吵一架,吵著吵著自己就好了。」臨走時,還拍了拍趙曙的肩膀,戲謔道:「吵完了,就過來喝青梅酒。咱們痛飲三千場,不訴離殤!」
趙曙忽而轉身往林子里走,滔滔兒追在後頭,氣勢洶洶道:「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不就是剛才方平給我擦了把鼻涕么?僅僅這樣,你便下了狠心踢他是不是?」原來她也瞧出來了,從成親開始,他就極為在意滔滔對方平的態度。
守在林子里的侍衛見帝後過來,連忙四處散開。見周圍沒人了,趙曙方道:「你也知道?我們不是說好的么?不許和方平單獨在一塊...」他的聲音低沉而肆虐,像是用力撕開的破布,將印痕狠狠的刮在兩人心上。
滔滔氣道:「什麼叫單獨在一塊,四處都是人,旁邊還有四五個宮婢哩。他見我被煙灰嗆到了,順勢幫幫我,有什麼錯?難道還有什麼見不得人么?是你心裡一直顧忌他,胡思亂想,心胸狹窄!」她也不是好相與的,你火氣大,她的火氣更大。
趙曙又怒又急,胸口像是堵著什麼,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冷聲重複道:「我心胸狹窄,我心胸狹窄...」他們很久都沒有真正吵過架,自懷孕生子,事事他都讓著她,順著她,生怕她受委屈,她說一,無論對錯,他都不會說二。可是在方平的事情上,不管過去多少年,他都覺得不放心。滔滔兒也很憤怒,方平是她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其情誼一點不比青桐差,為了趙曙,她已經避之又避,可他卻還是疑心,擺明了是對她不信任。
有清淺悠揚的聲音傳來,道:「你們在吵架么?」來人正是方平,趙曙氣得發抖,禁不住斥道:「吵不吵都與你無關。」方平並沒有不高興,唇跡反倒浮起一絲笑意,道:「十三,我能和你談談么?」在趙曙登基后,他就再也沒叫過十三,總是略帶著幾分恭謹喚「官家。」
趙曙聽他喚起舊時的稱呼,心思混雜,道:「談什麼?」
方平低聲道:「其實,我根本就不喜歡滔滔兒,而且從來沒喜歡過。我一直當她是我的小妹妹,而且他父親與我母親本就是表兄妹,我與她也算有些淵源。況且,我和她打小在一起玩,感情自然比旁人要好。」他頓了頓,愈加篤定道:「但是,我對她絕無男女之情。」
趙曙並不想他竟說得如此直白,不覺愣了愣,方道:「那回在廣文館,我問你可有喜歡的娘子,你明明說有!」方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似有些無奈,又像是有些緊張,他輕輕道:「其實,當年我就告訴過你是誰,只是你一直未曾當真罷。」說完,不等趙曙回應,他就轉了身,道:「烤肉已經備好了,你們說完話,就快些過來吃罷,涼了就失了味道。」
滔滔兒見趙曙呆在原地,臉上露出震驚和迷惘之意,連忙問:「方平當年喜歡誰?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時光像是拉回到過去,方平總是跟在他身後,他說要做什麼,他總是說好。兩人在一起喝酒、踢蹴鞠,在太乙學堂讀書時同席而坐,日日都在一塊談經論史。在行宮病重,他淋著大雨跪了一夜為他求葯。在廣文館里,他曾為他擋過一刀。還有那天,他問他喜歡哪家的娘子,他那樣鄭重其事道:「我喜歡你。」他卻嘲弄他是瘋子,罵他混蛋。過往所有的一切,幕幕在歷,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糾纏在他腦中,如千結絲網。
滔滔全然忘記了自己正在和趙曙吵架,一腔心思都附在方平當年喜歡誰的問題上。她不停的問趙曙:「你說嘛,方平當年到底喜歡誰?」趙曙不想讓旁人知道,只得擺出寒冰臉,道:「反正不是你!」說完,直往人群中去。
無論當年發生過什麼,如今他也必須當做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呂公弼見滔滔挽著趙曙的手臂走來,勾唇笑道:「我就說,他們兩個就是應承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頭」的俗話。吵架就跟喝酒似的,只是調劑調劑身心,權當玩樂。」說著,就伸手去拿果子吃,若雨忙遞過溫巾,道:「手上臟,擦凈了再吃。」呂公弼睨了她一眼,嬉皮笑臉道:「謝謝我的好娘子。」
青桐「呸」了聲,道:「如今知道若雨的好了呀?你要是再敢辜負她試試,無論你走到哪裡,要是有人往你背後捅了刀,也別回頭看,肯定是我!」
陰森森的讓呂公弼牙齒打顫,翻眼道:「你到底是誰的外甥女啊,盡幫著外人。」青桐冷哼道:「我現在只認舅媽,不認舅舅,你好自為之。」正是玩鬧,忽聽滔滔「哎呦」一聲,往趙曙身上倒去,道:「十三,我肚子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