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番外3
證聖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目光高遠的明君。他摒棄了先帝重文輕武的政略,提倡以武定國,以文安邦,文武並重;又有五王爺與定國公在外開疆擴土,橫掃寰宇,令萬國來朝。大慶百姓習武的熱情近幾年越發高漲。
批閱完奏摺,證聖帝按揉眉心,問道,「環兒幾時能回?」
曹永利連忙上前答話,「啟稟皇上,大約還有三月才回。」見主子面帶憂慮,緊接著寬慰道,「不過小小叛亂,應該不會出事。」
「你不懂。」證聖帝淡淡擺手。
曹永利不敢吭聲了,思忖片刻后笑著提議,「皇上您許久未曾出宮,不如回潛邸看看?當年您與三爺一同種下的毛竹已發了好幾叢了。」
見不到真人,睹物思人也是一種慰藉。證聖帝緊皺的眉頭鬆開,欣然開口,「替朕更衣吧。」
在潛邸待了兩個時辰,又白龍魚服在京中各處閑逛,證聖帝路過白梨堂時停了停,往裡走去。
今日的曲目乃《群英會》,名角們粉墨登場,唱作念打,觀眾們掌聲如雷,叫好不斷,氣氛非常熱烈。證聖帝笑了笑,用十兩銀子包下最靠近前台的位置。環兒素來愛坐在這裡,讓小二上幾壺好酒,一碟花生,明明聽不懂,卻搖頭晃腦,自娛自樂。
想到這裡,證聖帝低低笑了,揚手道,「小二,上幾壺好酒,一碟花生。」
「哎,客官稍等!」小二立馬朝廚房跑去。
台上恰演到魯肅放置假信的情節,台下接連有人叫好,嗓音十分粗狂。證聖帝抬眸四顧,問道,「白梨堂怎多了許多武人?」
曹永利小聲回稟,「主子您忘了?今年乃三年一度的武舉之年。」
證聖帝恍然,不免多看了幾眼,這些人中的某一位,很有可能成為他的賢臣良將。卻見這些體格彪壯,面容剛毅的大漢們俱都身穿紅色武服,袍角綉上金邊,鬍子颳得乾乾淨淨,更把一雙又黑又粗的刀眉修成細長的斜飛入鬢的劍眉,看上去頗有些不男不女,花枝招展。
證聖帝忍俊不禁,看向蕭澤問道,「他們怎將自己捯飭成這樣?平白毀了通身的陽剛之氣。」
蕭澤嘴角直抽,低聲解釋,「他們這是在模仿三爺呢。三爺一身滾金紅袍,一雙細長劍眉,一張無暇玉顏可是大慶萬千武人的終極想往。這已算是好的了,登記造冊那天您沒見著,入目全都是滾金紅袍,一大片一大片的,差點沒閃瞎屬下的眼睛。」
說到這裡,蕭澤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皮。
證聖帝以拳抵唇,笑嘆道,「原來朕的環兒如此受人推崇。」
說推崇都有些輕了,該是崇拜才對。
說話間,進入白梨堂的客人越來越多,座位明顯不夠了。小二提議讓客人拼桌。因證聖帝氣度非凡,又有侍衛與奴才隨行,一身衣袍雖低調卻十分奢華,一看就知身份貴重。故而一直未有人敢上前叨擾。
幾人一邊說話一邊看戲,卻沒料一名身穿紅衣,十五六歲的少年大搖大擺走到跟前,敲擊桌面詢問,「這位仁兄,可否允我共坐?」
證聖帝抬眸一看,卻見少年唇紅齒白,面如冠玉,一雙細長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桃花眼裡波光瀲灧。那麼多人身穿紅衣,唯獨他穿出了熱烈而張揚的味道,只是微微抿緊的唇瓣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這位仁兄,可否允我共坐?這一兩銀子算作謝禮。」他甩出一兩碎銀,本就抿的很直的唇瓣越發僵硬。
「請坐,我不缺銀子。」證聖帝面上含笑,眼底里卻劃過一抹暗光。
曹永利與蕭澤齊齊露出戒備的神色。
恰在這時,店小二端著幾壺好酒與一碟花生上來了,得了打賞歡歡喜喜的下去。
證聖帝揮退欲上前伺候的曹永利,自斟自飲。少年也不與他搭話,只眯眼盯著台上,腦袋不時晃一晃,似乎十分沉迷。
片刻后,卻是證聖帝先開口了,「小兄弟,與我喝一杯如何?」
「我只喝最烈的酒,對梨花釀沒興趣。」少年撩了撩眼皮,態度很有些漫不經心。他本就長得俊美,此時顯出一二分跌宕不羈,越發奪人眼球。
「小二,上一壇最烈的酒!」證聖帝沖店小二揚了揚下顎。
酒很快上來,少年仰頭豪飲,隨手將碗扔在桌上,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味那甘醇灼喉的餘韻。
證聖帝不著痕迹的打量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指尖微微一顫,態度卻越發漫不經心,「既是萍水相逢,何需詢問姓名?有緣自會相見。」
有緣自會相見?證聖帝細細咀嚼這句話,忽而輕笑起身,一言不發的離開。少年先是呆愣,等他走遠才露出焦慮懊惱的表情。
證聖帝甫一進入馬車,便對蕭澤命令道,「朕白龍魚服,秘密出宮,此人卻能掌握朕的行蹤,並有意接近朕。去查查養心殿的宮人,再查查他的背景。」
蕭澤肅然領命。
少年也待不住了,付了銀子匆匆回家,剛入正廳就被父親揪住詢問,「可遇見了?可說上話了?」
少年脫掉滾金紅袍,神情很是不耐煩,「遇見了,說上話了,還問我名字。我得了您叮囑,並沒告訴他。」
「好!甚好!」男人連連撫掌,語氣欣悅。
少年扔掉紅袍,厭惡的皺眉,「父親,論起武藝,我敢說自己絕不比賈環差,憑實力完全能出人頭地,為何要模仿他?我討厭紅色,討厭他不陰不陽不男不女的樣子!」
「你討厭又如何?只要皇上喜歡就成。兒啊,為父當初表錯了忠心,這輩子再不能寸進,咱們家就靠你了!倘若皇上知曉你身世背景,勢必會厭棄你,所以為父不得不出此下策。正如你所言,你能力、相貌、心性,樣樣不比那賈環差,早晚能得了皇上青眼,位極人臣。英雄不問出處,你且暫時忍耐吧。」男人苦口婆心的勸說。
少年思忖片刻,咬牙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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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證聖帝親自前往校場觀看武舉。武舉分為舉重、騎射、步射、對壘四個環節,兩百名舉子已決出前十,由皇上親自考校后再定下三甲。
十名舉子跪地恭迎皇上,其中一人格外年輕,也格外大膽,竟微微抬頭,用驚愕的目光朝御座看來,桃花眼睜得圓溜溜的,顯得十分可愛。
此人乃誠意伯嫡子周瑞,亦是那日白梨堂共坐的少年。證聖帝沖他微微一笑,揚手道,「開始吧。」
舉子一個一個上場,尤以那周瑞最吸引人目光。他力能扛鼎,武藝高強,箭術超群,博得了滿堂喝彩。
證聖帝似乎對他十分感興趣,特意叫到御前問話,得知他父親乃誠意伯,臉上笑意稍減,最後只點了他為探花。
周瑞心中不服,回家后很是發了一通火,卻沒料次日便接到聖旨,將他招入錦衣衛。錦衣衛不受兵部管轄,由皇上親自調配,實屬親衛中的親衛,心腹中的心腹。入了錦衣衛,那真是平步青雲,前程似錦。
誠意伯欣喜若狂,周瑞立馬心平氣和了。
他雖然年少,但天賦異稟,根骨奇佳,自小便練就一身絕頂武藝,故而很快便在錦衣衛中嶄露頭角,被調到御前當差。天才人物往往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自傲自負,再加之周瑞家世顯赫,更顯得與旁人格格不入。
剛調到御前一日,他便明顯的感覺到同僚在排擠自己,心裡很有些煩躁,但更讓他心緒浮動的卻是定國公即將歸京的消息。
周瑞與賈環從未有過交集,聽了許多傳言,對他實在喜歡不起來。世上哪有人能以一人之力抵禦萬軍?簡直是無稽之談!不過因皇上寵愛,五王爺維護,替他造的勢罷了!說到底,也就是個以色事人的奸佞!
思及此處,周瑞浮躁的心情稍微平復,交班后緩緩朝宮門走去。幾名同僚也正值交班,勾肩搭背的走在他前面,其中一人低聲道,「聽說了么,定國公快回來了。此次平亂他剛到得戰場,那些亂軍便嘩啦啦的跑了,三日後直接遞了降書,竟是絲毫也不敢與他爭鋒。」
「賈公那樣的殺神,與他對戰還需再長十個膽兒才成!還記得當年咱們去大漠擒他嗎?好傢夥,幾百根鋼索僅能縛住他兩息,一刻鐘內足足殺了上萬人,血水都流成了河……」
其餘人紛紛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瞥見身後的周瑞,連忙閉口不言。
周瑞沖他們頷首,徑自去了,心中嗤笑道:幾百根鋼索僅能縛住兩息,一刻鐘內殺了上萬人?這形容的是人還是鬼?果然是三人成虎,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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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平亂大軍抵達京城。
一名太監輕手輕腳走進養心殿,躬身道,「啟稟皇上,定國公、忠順王殿外求見。」
「把定國公請進來,把忠順王趕走。」證聖帝放下御筆。
蕭澤連忙遣了幾名錦衣衛,將氣急敗壞的忠順王架走。
證聖帝急匆匆走到門口,將信步而入的青年抱進懷裡,又捧起他臉頰,細細看他眉眼,這才喟嘆道,「幸好你無事。」
賈環嗤笑,「我能有什麼事?倘若你許久不讓我見血,我也一樣會瘋。」
證聖帝又是一聲長嘆,領他入殿後抱坐在腿上,緊緊將他嵌入胸膛。他的環兒是最強悍的,同時也是最脆弱的,那般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叫他不知該如何才能將他抓牢。
「我如果再發病,記得把我拉回來。倘若拉不回來,記得砍掉我腦袋。這事兒只有你能辦,塗闕兮是靠不住的!」賈環咬住他耳朵,不厭其煩的叮囑。
證聖帝勒緊他腰肢,默默點頭,待他說完,用力吸允他緋紅的唇瓣,大掌撩開他衣擺,往褻褲里探去。
殿內宮人早已見慣不怪,紛紛垂眸退走。周瑞看傻了,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站著幹什麼?還不快走?」曹永利用拂塵抽他一下。
周瑞這才回神,急急走出去,一張臉漲得通紅,直過了好半晌才消退,露出萬分鄙夷的表情。果然是個以色事人的孌寵,偏要編造些謊言修飾名譽,也不怕把天都吹破了!
當夜,保和殿內舉行了盛大的晚宴犒勞將士,又正值倭國與大月國使者來訪,場面極其熱鬧。
證聖帝與定國公相攜而來,座位只相隔數尺。
周瑞站在一旁護衛,不著痕迹的打量定國公。之前沒注意,眼下在搖曳燭光中細看才發現,定國公的長相堪稱『絕世』二字,蒼白的皮膚、艷紅的嘴唇,極致的白與極致的紅形成一種強烈的衝擊力,令人看了頭暈目眩,心如擂鼓。
他單手支腮,斜倚在案几上,神態十分愜意,眉宇間更有淡淡的,未褪去的春-情,脖頸上印著幾點紅痕,不遮不掩,那慵懶而隨性的姿態足以撩撥的所有人發狂。
這就是個人間尤物,難怪能將大慶最位高權重的兩位主兒迷得神魂顛倒。
周瑞垂眸,斂去眼底濃濃的鄙夷。
證聖帝略說了兩句便宣布開宴。賈環自斟自飲,連喝三杯后才瞥見對面表情陰鬱的五王爺,沖他揚了揚下顎。
五王爺見心愛的人終於發現自己了,這才眉開眼笑,舉起酒杯遙遙致意。
殿內響起一陣樂音,幾名倭國舞姬身穿和服,腳踩木屐,抱著三弦琴,邁著小碎步,翩翩而入,深深鞠一躬后開始邊彈琴邊跳舞。
「臉怎麼塗成這樣?似鬼怪一般。」證聖帝忍俊不禁。
賈環瞥他一眼,道,「這幾個還真是鬼。」
「哦,怎麼說?」證聖帝湊近了,看似在與定國公低語,實則輕輕吸允他耳垂。
周瑞的臉又紅了,正欲撇開頭,卻見堂下的舞姬忽然扔掉三弦琴,從寬大的腰帶里抽出軟劍,朝御座襲來,那速度真快如閃電。
「保護皇上!」周瑞激動的大喊,抽出佩刀撲過去。
殿內群臣驚跳而起。
卻見定國公微微一笑,拂袖掀翻桌上一碟花生。那幾名舞姬應聲倒地,抽搐不已。一息,僅僅只一息,刺殺便詭異的結束了。周瑞跑到近前一看,差點驚得握不住手裡的佩刀。這些舞姬並沒有死,只被硬物洞穿了手腳,失去了行動力。而那硬物,赫然是幾粒沾了血的花生。
信手便能將幾粒花生變成殺人的利器,倘若自己對上他,可有還手的餘地?莫說還手,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像這幾個刺客一樣!周瑞扭動僵硬的脖子,朝定國公看去,這才發現他的那些同僚們一個都沒有動,優哉游哉的站在原地,座下群臣也都紛紛朝他投去嘲諷的目光,好似他是個跳樑小丑,好似之前那場刺殺不過是個玩笑。
「把人帶下去吧。」
證聖帝無疑解救了尷尬欲死的周瑞,他連忙躬身領命,與幾個同僚將人拖下去審問。
行至天牢,把人架上刑架,才有一名與他稍微相熟的同僚低聲道,「但凡皇上與定國公在一塊兒,咱們就能開開小差,休息休息。有定國公在,任誰也傷不到皇上一根毫毛。沒見咱們那麼多人一個都沒動么?就是那些朝臣,也不是被刺客嚇的,卻是被你嚇得不輕。」
想到偌大的宮殿,就自己一個咋咋呼呼,撲騰來撲騰去,而定國公只需揮揮袖子便秒殺所有刺客,周瑞恨不能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年輕人有傲氣是好事,卻不能妄自尊大。實話告訴你,你就是練一輩子,也達不到定國公那樣的高度。他不是凡人,咱不能跟他比。」同僚拍打他肩膀,繼續道,「明天定國公必然來天牢審案,你且學著點兒,夠你受用一輩子。」
周瑞吶吶點頭,再不復往昔的眼高於頂,翌日豎著走進天牢,橫著被人抬出來,衣襟上沾滿嘔吐的污物,接連好幾月被噩夢驚醒。
打那以後,誠意伯再說他早晚有一天能超越定國公,他便默默走開。若是聽誰誹謗定國公以色事人,他就立即上前啐那人一口,對定國公可謂推崇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