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是你(三)
從S城回A城,短短一天一夜的時間,卻像歷經兩世今生。
站在今天回看前世,覺得過去的事了,是時候放下了,那些來生我還娶的話付尋陽同她說過,可是,她一定已經不相信了。
張儀聽她回來了,第一時間跑來八卦。
紀寧夏將一個蘋果咬得面目全非,抱著抱枕盤坐在沙發上,很是平淡的說:「是遇到付尋陽了,青年才俊,很可惜沒有長胖發福,還是眉目端正。不過,我們真的沒什麼,也不可能有什麼了。」
她連一點兒淚光都沒閃爍,張儀目不轉睛的盯了她幾分鐘。最後掃興的跳下沙發:「你這個是我聽到最惡俗的久別重逢,情人見面不該激情四溢么?」
以前紀寧夏也這樣以為,很多人都這樣以為,可是,見到了,都會不可思議,發現理想與現實大相徑庭。
日子照舊,早八晚五,法務部的工作其實比法院輕鬆,只不過嚴謹程度不比那差,所以一點兒不敢掉以輕心。
休息日逛商場的時候看到顧錦蘇,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這樣鶴立雞群的人彷彿跟任何紅塵俗世的吵雜都不沾邊。而這次他還帶著一個孩子,不禁讓紀寧夏張大嘴巴。
是個不大的小女孩兒,被顧錦蘇抱在懷裡,正從前面的童裝店裡出來。司機跟在後面手裡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顧錦蘇仍在問:「還想要什麼?」
沒聽顧錦蘇結過婚,莫非是私生女?躊躇著撞破了老闆的私事要不要躲起來……
顧錦蘇眼風掃過來,他用了一個很不體面的辭彙。
「你那鬼鬼祟祟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紀寧夏被抓包,指著自己:「我有嗎?」
顧錦蘇目光示意:「那邊有鏡子。」
紀寧夏下意識轉首,面紅耳赤。
顧琰攬著顧錦蘇的脖子,大眼睛烏溜溜的轉著。
奶聲奶氣:「小叔叔,這是你的女朋友嗎?」
顧錦蘇寵溺的看著她:「是叔叔公司里的同事。」
原來是侄女,抱在懷裡那樣寶貝。從來沒見過顧錦蘇這樣的目光,暖得融化一切。
她要適時退場。
「顧總,那我先走了。」
顧錦蘇的電話響起來,看他接起來「嗯?」了一聲,臉色一點點沉下來。最後只說了句:「好了,我知道了。」掛掉電話直接叫她:「你來幫我照看一下小琰,司機會把你們帶回家,要一直看著她,別讓她一個人跑。」沒問紀寧夏是否願意,在顧琰額頭上親了下:「你乖乖的先跟阿姨回去,小叔叔去處理一些事情,很快就回家,晚上我陪你吃飯。」
顧琰乖巧的說:「叔叔,你要早去早回。」
紀寧夏在車上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顧琰是顧錦蘇大哥的小女兒,名副其實的掌上名珠,被一家人疼愛著長大。由其顧錦蘇,簡直沒有節制,就算顧琰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為她攀梯摘下來。這些都是聽他的司機說的,他已經做他的司機很多年了。
紀寧夏小心翼翼,幾乎寸步不離,可不敢讓小主公有個閃失。
顧琰聰明懂事,腦子裡還有奇奇怪怪的想法。紀寧夏哄她去睡覺的時候,她就偏著首一臉好奇:「阿姨,你是不是也喜歡我小叔叔?喜歡我小叔叔的女人可多了,可是,我叔叔誰都不喜歡,他從來不會把女人帶回家,你是第一個哦。」
紀寧夏呵呵的笑:「不是你叔叔把我帶回家來的,是我把你帶回家的好不好?」小孩子就是好騙,他叔叔平時帶不帶女人回來,她怎麼可能知道。
顧錦蘇傍晚的時候才回來。
一進廳門扯開領帶,再將腕扣解開。看到紀寧夏從樓上下來,問她:「小琰呢?」
「在卧室睡覺。」
顧錦蘇上樓看她。
紀寧夏站在門邊看著,顧錦蘇一看到顧琰的睡顏,眼裡浮出笑,大步走過去,俯身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下。順手幫她蓋好被子,才轉身出來。
隨口說:「這個孩子特別聰明。」
紀寧夏點點頭:「發現了,說話跟小大人一樣。」又說:「既然你回來了,顧總,我就先回去了。」
不想顧琰竟然醒來了,光著小腳丫跑出來,扯上紀寧夏的胳膊:「我不要阿姨走,阿姨會講故事,還會給你做好吃的東西,小叔叔,我們讓阿姨留下來好不好?」
顧錦蘇抱起顧琰,看向紀寧夏。
「一起吃晚飯吧。」
紀寧夏只覺渾身不自在,打從S城回來,她還一直沒有跟顧錦蘇正面接觸過。心裡的尷尬仍未消除,她知道自己喝多了什麼樣,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飯桌上顧琰要吃蝦。
紀寧夏說:「阿姨幫你扒。」
顧錦蘇說:「不要給她弄。」
她只是下意識的舉起手來:「我的手剛洗過,是乾淨的。」
顧錦蘇深邃的眸子盯緊她,吐字輕快流暢,情緒莫名:「我知道你是乾淨的。」
紀寧夏的腦袋「嗡」一聲,一下燒到脖子根。
隱約看到顧錦蘇眼底的笑意,覺得他是故意的。
接著淡淡說:「她吃蝦過敏,我沒別的意思。」
紀寧夏鼓起腮幫子,像只小松樹,樣子可愛。氣呼呼的想,鬼才信他。
第二天上班秘書直接將紀寧夏叫到總裁辦公室去。
顧錦蘇低著頭批複文件,白皙淡漠的臉,在陽光里形成明亮的影子。沒看抬:「先坐。」
紀寧夏低氣壓的等了一會兒,他將文件扔到一邊,十指相扣:「小琰要在這裡住幾天,請保姆我總是不放心,怕她們亂給她吃東西。她說你煮飯很好吃,幫我帶幾天,工資照付,費用另算。」
任務艱巨,她是不想做的。
顧錦蘇輕描淡寫:「或者跟劉明出差。」
紀寧夏打了個冷戰,劉明色眯眯的眼神浮現腦海。
「我去照顧小琰吧。」
顧錦蘇滿意的站起身:「你樂意做這事我很高興,小琰的作息習慣和飲食我會打出列表拿給你。回家收拾一下東西搬過去。」
竟要住過去?
紀寧夏沒想到照顧人這種事還有附屬品,看他喝醉了走進來,她在沙發上坐著總不能不理會。本來握著電話愣神,聲音尤在。
起身迎過去:「你喝多了?」
顧錦蘇臉上薄紅,將外套遞給她,一邊扯領帶扣子一邊說:「有應酬,對方是個酒鬼。」
「我去給你倒茶。」
顧錦蘇一伸手攥緊她的手腕,也是抓上了才反應過來,緩慢的放開。
「幫我放洗澡睡吧,困得厲害。」
紀寧夏一邊做這事一邊想,她又不是他的保姆,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浴室在他的睡房裡,出來的時候難免要參觀他的卧室,看到他坐在床邊沉默的垂著頭。
叫了他一嗓:「水放好了。」
而他真是喝多了,有些迷糊的看著她。
紀寧夏懷疑他沒聽清,走近叫他:「水放好了,可以洗了。」
他伸手將她拉到懷裡來,天翻地覆,那天的窘狀再次回放,只是位置顛倒。但是他註定不會像她那樣醜態倍出,修長的眼睛眯著,慵懶的像只豹子。將她壓到床上深吻,吻技高絕,她幾乎招架不住,大腦空白,渾身更是燥熱難耐。
從未料想的激情,她守了三十年的貞操,在一陣撕扯的痛觸中碎裂了。
才知道徹底容納一個人原來是這種感覺,她一直堅守的東西,在一陣陣歡愉的浪潮里,氣泡一樣碎掉了。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是不能思考的,只是緊緊抓著他,一定將他抓傷了,指甲都有了疼意。
而他只是微微的「哼」了聲,很沉悶的炸在耳畔。
紀寧夏沒有像上次那樣嚎啕大哭,甚至不覺得凄惶或者無助。想到昨晚接到的電話,付尋陽的聲音淡淡的:「下個月五號我結婚……」
之後再說了什麼,她很費力的聽仍舊沒有聽清楚。
可是,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徹底有了交代。彷彿是圓滿。
顧錦蘇醒來後去洗澡了。
紀寧夏身上套著他的白色襯衣,很寬大,快垂到膝蓋。赤著腳下床,先將凌亂的床褥整理好,然後將床單扯下來,潔白的顏色,所以幾朵梅紅觸目驚心……他醒來后沒有說對不起,只問了她一句:「去洗澡?」可是紀寧夏想都不重要了,她是個年紀不小的女人了,不能那麼矯情,更不能像個小姑娘一樣哭哭啼啼。
其實不算糟糕啊,第一次的印象這麼好。至少顧錦蘇是個長相俊美,氣息乾淨的男人,而且技術好的沒話說,她甚至沒覺得怎麼疼。
顧錦蘇出來的時候就看她沉默的坐著這些事情。
一直到換好床單,才拿上衣服去洗澡。
早餐是清粥小菜,出自她的手,色香味俱全。
直到顧錦蘇去上班,她還在餐桌前自如的跟顧琰說著話。
上午顧錦蘇有會,散會的時候秘書告訴他說:「大少和大少奶奶來A城將孩子接走了,打你電話關機,就打到秘書室來了。」
顧錦蘇怔了下。
下午接到紀寧夏的辭職信,速度這樣快,無論是家裡還是公司,東西通通被收走了。
如果不是他背上一道道醒目的指甲印時而傳出燥熱的痛觸,他也覺得一切都是一場夢,竟然這樣恍惚,彷彿不是真的存在。
連紀寧夏的父母也不知道她去哪裡了。
她說出去散心,可是去哪裡?卻沒有說清楚。
什麼時候起紀寧夏也成了隨心所欲的女孩子。
付尋陽新婚大喜,紀寧夏跑去觀禮,心態平和,帶著祝福,即便看著一對新人手牽著手入場,半點兒撕心裂肺都沒有了。曾經覺得此刻挽著新娘手的那個男人是自己此生最愛的人,現在卻模糊的想,當初愛他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誓言尤在,愛已走遠。
付尋陽側首望過來,隱隱的視線相接,他深邃如海的眸子迎著光,模糊的看不清楚。所以,她也只是胡亂的微笑,不知道他是否看得見。
新娘子很漂亮,笑起來的時候一側臉頰上有酒窩,分外甜美,和付尋陽算郎才女貌。
那個陽光清澈的下午,她發簡訊給付尋陽,說此刻的陽光傾國傾城。付尋陽說他就要在陽光傾國傾城的某一天娶個傾國傾城的老婆,名字可以不用叫傾國也不用叫傾城,叫紀寧夏就好了。
若是能那樣,真的就很好了。
亦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紀寧夏沒在那裡吃酒席,儀式一結束就離開了,甚至沒有跟付尋陽打一聲招呼。
身後有人叫她,回過頭,是今天的新娘子。
笑著問她:「你就是寧夏吧?」
紀寧夏怔了下,然後微笑:「你好,我是紀寧夏,你知道我?」
新娘子點點頭。
「我在尋陽的錢包里見過你的照片……」不過他沒說叫什麼,但她就是知道。
那一次兩人合打一場官司,大獲全勝之後一起喝慶功酒,他喝醉了,她聽到他念叨一個人的名字,「紀寧夏」。
沒想到付尋陽看似涼薄的男人竟然情根深種,不知觸動她心裡哪一個柔軟的邊角,以後開始關心他,否則不會走到一起來。
「有一天她說去機場送朋友,我想一定去送你了。那天你走後,他肯定是哭過了,眼眶痛紅,喉嚨都啞了。他喝醉的說過你恨死他了,他覺得很對不起你,我希望你可以原諒他。」
紀寧夏張口說:「謝謝你。」是真心的想要微笑。
當年的付尋陽還是太過年輕氣盛,他說他去找她,為什麼不多找一次,她就在等他,這些年都在等他。這世界真心想找一個人並不難,可是他們到底還是錯過去了。
一直以來不能說沒有怨氣。可是,現在沒有了。
他們的幸福最後雖然不是彼此給的,卻可以各有各的幸福,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
「祝你們幸福。」
走出來,不由吃了一驚。
顧錦蘇西裝筆挺的靠在車身上抽煙,姿態閑適,目光淡然慵懶。站在陽光下,卻似發光體,引人側目,白皙俊朗的容顏已然非凡。看到她走出來,微微的眯起眼。
紀寧夏張了張口:「你怎麼在這裡?」
他樹起身,輕巧的說:「跟你偶遇。」
紀寧夏只覺得他是別有用心。
走過來說:「你放心,我不是那種難纏的女人,會哭著喊著要你負責,更不會像小說里寫到的那樣懷著你的孩子跑出去,我是個不太愛幻想的人。」
他挑眉:「我知道,你只是死心眼。」嘴角輕微一彎:「可是你不知道,我是你說的那種男人。雖然我不會懷孩子,但是被人睡了,我倒是會死纏爛打,讓人對我負責任。所以我從來不輕易的被人睡。」
紀寧夏啞言,半晌:「你瘋了。」
顧錦蘇捏她的下巴:「如果你逃亡的這段時間有一點兒想我,那就回來找我。」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硬幣交給她:「這是一枚許願幣,拿著它可以有一次機會對我為所欲為,什麼要求都能滿足。本來丟掉了,是你替我撿回來的,現在它又回到了你的手上……」
紀寧夏微微一怔。
她一定已經忘記了,可是他記憶猶新。
五年前他去法院辦事,掏錢夾的時候不小心把這枚硬幣弄掉了,只聽一陣清脆的響聲,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那時他聽到自己心底里的絕望與焦燥,覺得就只剩下這個了,剎那間變得一無所有。
連自己都可憐起自己來。
正當他彎腰找得仔細的時候。
一個人走到面前停下,先是七寸高跟鞋,再是黑色西裝褲腿,他直起身,她的手伸在半空,硬幣就躺在她的掌心裡,那細白的一隻手,陽光下彷彿透明。
一切都很柔美,女法官站在日光下,總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只是言詞不討喜,皺了下眉頭:「這裡不是能玩硬幣的地方。去別處玩吧。」
他有些哭笑不得,她哪隻眼睛看到他在玩了?他們並肩而立他足足比她高出一個半頭,她憑什麼認為他是個玩物喪志少年?
或許她當時沒想那麼多,身份使然,她只是嚴肅了一點兒。而顧錦蘇卻明顯記仇了。
再一次就是幾個月前,他站在大廳里聽電話,目光閑散的注視著那扇打開的玻璃門,其實沒看到她,只是門上映出的影子,是她在拋硬幣決擇什麼的樣子,拋出去,接到掌心裡雙手合十,再慢慢打開,他甚至清析看到她臉上的謹慎,看過之後是掃興。而這個女人時隔五年似乎沒怎麼變,雖然只是一個光影,他還是一眼認出她。
她忍不住吃驚:「所以我面試的時候,其實你是第三次見我了?」
顧錦蘇淡淡的「哦」了聲:「其實招你進來,我只是想告訴你,邊走邊玩硬幣更是一個不好的習慣。」見她色變,仍是四平八穩:「那時你不是在求東西么,現在這枚才是真的無所不能,你倒可以試試看,它是有魔力的。」
「工作?金錢?」
「我說了,無所不能。」
他打開車門坐進去,這回沒用司機,是他自己開車。
車窗緩緩放下來,微微側首:「我知道你一定想,為什麼我做了錯事不向你說對不起,估計要是男人里最不負責任的一個。其實我只是覺得沒必要,我不是一時興起,更不會抬屁股走人,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我做事的時候想的不是後果,是我是否欣然並坦然的接受那個後果,既然是我願意的,為什麼不去做呢?」
紀寧夏愣愣的注視著他,什麼意思?他願意負責並且想跟她在一起,所以才有了那晚的事?
顧錦蘇諷刺的聲音冒出來:「你哪有三十歲的樣子,幼稚的像個小孩子,難怪國庫每年都要支付大筆的國家賠償替那些冤假錯案埋單,將這種頭腦的人都招去當法官了,真是再所難免。」
車窗拉上,揚長而去。
不就是拐著彎的罵她傻么。
但紀寧夏這一回可不傻,硬幣在手裡倒了幾個個兒,與其掠奪他的一部分財富,不如將這個創造財富的人虜獲,那才是真正的取之不竭。
陽光下,紀寧夏洋洋得意的笑起來,硬幣攥得更緊些。連帶內心,都充實而圓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