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番外(二)
從未聽過。
我也應當從未聽過。平日里族內發生之事我都不上心,甚至除了幾個必要人物外,其餘的面孔都認不大全。何況是以前未曾接觸過的禁地里的女子。
聽她的名姓之後,我只是淡淡的應了一句。也不想報上我的名姓。
雖然對這個名為阮年的女人產生了些許的好奇心。但是出於本性的壓制,我卻還是不想與之太過於接觸。
此番不顧巫柒與族內所立下的規定來到此處,也只是因為想要知曉友人沈煙離究竟在這裡看到了什麼。
如此看來,沈煙離變得奇怪的原因,除了面前這個女人之外就別無其他了。
這個自喚為阮年的女子,究竟是誰?
又為什麼會被鎖在禁地之中?
我略略蹙眉。
也許是我的沉默反倒讓她生出了些許興趣。
撞進她深邃的眼底,我竟有種恍恍惚惚不知身處何處的感覺。
總覺得心滋生出了什麼。
那異樣的複雜感自心底擴散,但還未待我細細感受,這種詭異的感覺便迅速地淡去。
光線穿透白霧,折過飄蕩的花瓣,靜靜地融化在她濃密纖長的睫毛上。微微顫抖時又宛若翩飛的鴻羽,悠悠蕩蕩地撫過我的心口。
明明她凝望著我的淺色眸子染著薄薄的暖光,但目光卻又是冰冷而空洞的。
她的表情漸漸淡了下去。
繼而,我聽見她語聲淡漠地問我。
「你願長生嗎?」
長生?
我能感覺到我的呼吸微微一窒。
「長生不老?」明明心臟跳得如此劇烈,從我嘴中吐出的話語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明明沒有半分起伏,喉嚨卻好似被抽幹了水分。
火辣辣的刺痛。
「容顏不老,長生不死。」阮年眸光寂然地點點頭,唇瓣抿出一道蒼白虛弱的弧度,「若是你願,我可讓你長生。」
「為什麼是我?」
「因為。」阮年偏頭,彷彿在努力尋找一個理由,「我喜歡你。」
我問她:「緣由?」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竟需要一個緣由了?
話剛出口,我便覺得無比的荒唐。
她說的喜歡同我理解的喜歡,定不相同。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我喜歡。」阮年的笑容有些飄渺起來,居然帶上了一絲淡淡的苦澀,指尖輕揚,阮年將綁著墨色髮絲的紅繩勾了下來,繼而緊緊地將它收攏在掌心:「你的眼睛,你的靈魂都在告訴我,你很乾凈。我喜歡乾淨的人。」
乾淨?
我難得往上勾了勾唇角。
「我不需要。」我瞥了一眼她的臉頰,搖頭。
她微怔。
我說的確實是實話。
我從未想過長生一事。因為人生的樂趣便勝在短暫。
而活在沒有日升月落的封閉之處,時光都彷彿被拉長了一般。短短的二十年載,卻已經讓我筋疲力竭。
若是這般枯燥的人生還會無窮無盡的延長。
這種空虛發給我的恐懼,根本無法想象。
「當真不需要嗎?」阮年又是輕笑,將手掌攤開露出掌心上的紅鈴,「旁人發了瘋想要從我身上奪走,卻又奪不走的,我都可以贈予你。」
「戴上它,便代表你接受。」她唇角的笑意很淡,眸光輕飄飄的往下,落在了她的掌心上。
我只是搖頭。
旁人想要,又與我何干。比起這個我更想知曉的…
卻是另外一回事。
「也好。」念安微微仰臉,細膩柔軟的髮絲隨著白霧中流淌的風靜靜飄揚,在薄薄的光線之下,她輕聲道:「活得太久了,累了,也便忘了世間上的人也不儘是醉心於長生,奢望於逆天改命。」
我在心底嘆息,望著她清麗的臉頰,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人?」阮年神色一怔,繼而眸光柔軟的望著我,「傻姑娘,我不是人。」
「不是人?」
我咀嚼著她所說出的這三個字,卻在不知不覺中信了一大半。
若是常人,怎麼可以輕易說出贈予我長生一言。
我問:「那你是妖魔,還是仙?」
阮年笑聲清脆:「我不是妖,也不是魔。若我是仙,又怎麼會被你們捉住。」
她說得輕描淡寫。
沒有憎恨,沒有怨怪,也沒有任何情感的波動。
她又道:「我便是長生。」
…
她瞧出了我心底的不解,腰身坐得直了些,臉上的梨窩漩隨著她唇角的笑意漾了出來:「我便是長生引,一味靈藥。只不過活得久了些,成了精罷了。」
記不得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禁地。
她所言極為荒唐,但更為荒唐的便是我卻全都信了。
沒有質疑。
她沒有說謊,她便是很多古籍內記載的長生引。
曾經我在沈煙離收藏的一本小鑒內見到過對於長生引的描述。只是那時對於長生提不起半點興趣,所以對於那頁也只是匆匆地掃過,如今年頭久了,那書是怎麼記載的,自然也被我忘在了腦後。
而此時我正走在前往沈煙離居處的路上。
我想要知曉,長生引究竟是什麼。
沈煙離雖然驚訝,卻還是將那本小鑒從書櫃中翻了出來給我。
見她好奇的表情,我便知曉沈煙離定不清楚阮年究竟是甚麼。
我神色微凝,將手中的小鑒翻到了長生引的那一頁。
頁面光潔。
暗黃色的書冊上用燙金的大字勾勒出三個工整的大字。
長生引。
描寫的筆觸不多。
自誕出後下落不明。
具有神智,能口吐人言。
因為是世間最為特殊的靈藥,也可化為人形。
食之,可得長生。
相較於其他書頁記載的古珍異獸,長生引簡便得不能再簡便。沒有本體的圖畫,也無誕生之處。
唯獨長生二字,奪人眼球。
沈煙離站在我的側旁,見我盯住長生引不放,倒笑嘻嘻地打趣我什麼時候對長生有了興趣。
一襲紅衣灼然,襯得她的面容更為的妖嬈。
我將手中的書鑒合上,輕輕嘆息。
如我所料,沈煙離在三個月後才知曉了當時我翻書鑒的初衷。
我坐在她房內飲茶,她神色陰鬱地將那本書鑒翻來覆去的查找。
最後神色迷茫地取了許多酒擺在我的面前,帶著苦笑,一杯一杯的將那些美酒吞下肚。
我不知道阮年同她說了些什麼。
但應該是她不願意聽到的話罷。
沈煙離也許便是在那時貪戀上了清酒的滋味。
她挑著一雙晃著水光的眸子,笑意盈盈地舉著酒杯望著我,眼角眉梢處都勾著醉酒後動人的風情。
她對我道:「我敬你。」
我只是舉杯,繼而搖頭。
她又是笑:「喝酒好,酒能忘愁。」
沈煙離醉了。
醉得不清。
她道:「念安,為甚麼她不願理我,卻願意見你,同你說話?」
我抿唇,道:「因她不喜。」
沈煙離眸子微微殤起,唇角的笑意單薄:「那她喜歡你罷。」
大抵如此。
我沉默著放下手中的酒杯,不想再出聲刺激她。
「明明是我先見到她。」沈煙離嘟噥著晃了晃她手中的酒杯,神色黯淡道:「她卻同你做了朋友,我吃味。」
我靜靜地望著她的臉,半晌才道:「她未將我當做朋友。」
「你這死鬼,當真還要來刺激我。」沈煙離好似誤解了我的言語,竟哇哇大叫著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想要湊過來抓住我的衣袖。只是她喝得太多導致酒勁上頭,還未站穩,身子便劇烈一晃,隨即便又坐了下去。
這一坐,便等不到她再起身。
沈煙離懶洋洋地軟倒在桌上睡了去。
阮年確實是喜歡我。
卻不是沈煙離所想到的那種喜歡。
她望著我的眼神充斥著淡淡的薄光,那是感興趣的光芒。
但我知曉,我對她而言只是消遣無窮無盡的時光的一個小小玩具。
我的生命只有短短數十載。
待我死了后,她定會將我忘了個乾淨。不會記得我曾經出現過,同她交談過。甚至不會記得,她對我所說過的任何一句話。
宛若塵埃,一瞬便會消散得無影無蹤。
也如同她自己說的那般,她無法理解常人的情緒。
凡人的喜怒哀樂,亦或者□和情愛。
都同她沒有什麼關係。
她並不是因為喜悅而笑,她只是為了笑,而勾起唇角的弧度。
我將沈煙離扶進了她的屋內。
這個醉酒的姑娘呵著酒氣繞著手臂在我懷中不安分地扭動,偶爾從唇中溢出的名字不是阮年,便是含含糊糊的阿年。
阿年?
倒是個簡潔的稱呼。
費了些許氣力后,終於將她塞進了被褥之中。
沈煙離也終於安靜下來。
我坐在她的床榻上。
「阿年。」
明明是在睡夢中,沈煙離眉間卻緊緊地蹙了起來,纖長濃密的睫毛輕微的顫抖,話語間脆弱讓我有些怔忡。
阮年對她而言,究竟算什麼?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臉。
在她翻身間,我瞧見她的面上有一道水漬。
我屏住呼吸。
沈煙離的睫毛濕潤,眼角殘留著半點晶瑩。
我探過身子,旋即輕輕地伸手,撫過她的眼角,繼而將沾著濕潤的指尖放進了唇中。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淚水的味道。
苦澀的。
帶著她心底炙熱的感情化在了我的唇齒間。